馮真真道:“我得先換身衣裳。”高高興興地上了樓。


    李道恒緊隨其後。


    馮真真轉過頭, 見沈留夷落在後頭,喚她道:“沈師姐, 你怎麽不來?”


    沈留夷躊躇道:“你們先走, 我留下等等小師兄。”


    馮真真了然地一笑:“哦!”拉著李道恒走了。


    甲板上隻剩下三個人。


    姬少殷看了眼少女, 她的眼睛很黑,襯得臉色越發蒼白,想到她剛失去親人,還親眼見到親人慘狀,不由心生憐惜:“蘇姑娘是沒有別的親人了麽?”


    少女抿了抿唇:“不是。”


    沈留夷道:“令尊和令堂可還健在?”


    少女垂下眼簾,長睫似羽翼覆下:“在。”


    沈留夷道:“那蘇姑娘為何不願回去?又怎麽說沒有家?”


    她莫名有些急躁,雖然隻是個被賣到煙花之地做藥鼎的凡人少女,卻莫名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姬少殷溫聲向沈留夷道:“別急,讓蘇姑娘慢慢說。”


    少女道:“我和妹妹是被爹娘賣到這裏來的。”


    沈留夷出身清微界的世家大族,族中明爭暗鬥、互相傾軋的事情不少,但是父母將親生骨肉賣掉卻是聞所未聞。她想了想道:“想必是家裏有難處,可是遇上災荒了?”


    她隱約想起來曾聽師父提過,聽說凡間鬧起災殃來,窮苦人家是要賣兒鬻女的。


    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靈石:“你把這帶回去給你父母,他們有了錢便不用再賣女兒了。”


    那少女卻搖搖頭:“回去他們還會賣我。”


    沈留夷無法理解:“這是為何?”


    少女抬起眼:“因為他們就是這樣的。”


    她沒有哭,眼裏甚至沒有多少悲傷委屈,仿佛隻是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卻比多少眼淚都更讓人難過。


    姬少殷感到心口發堵:“蘇姑娘有什麽打算?”


    少女道:“買我們的人說,這裏可以拜師學道法,學劍。”


    姬少殷有些吃驚:“你想修道學劍?”


    少女點點頭,目光變得堅定:“是。”


    沈留夷秀眉微蹙:“蘇姑娘若是不想回父母家,也可用這塊靈石置辦些田產鋪子,自給自足……”


    少女隻是淺淺地笑了笑。


    沈留夷臉一紅,這少女的笑沒什麽惡意,但顯是在笑她異想天開,她很不喜歡。


    她解釋道:“修道學劍都很苦,而且能修到什麽地步,天賦也至關重要。”


    少女道:“我不怕苦。我想學劍,不再受人欺負。”


    姬少殷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明而堅定,無端讓他有些動容。


    少女又問:“有收凡人的地方麽?”


    姬少殷道:“蘇姑娘可否讓在下探一探靈脈?”


    少女伸出手,捋起袖子,露出纖細的手腕。


    姬少殷道一聲“冒犯”,並指搭在她手腕經脈上,閉上眼睛,放出一縷神識探入她經脈。


    與他想的一樣,凡人少女的靈根駁雜,靈脈也細弱,好在那些人似乎還沒來得及給她灌藥,沒將靈脈毀了。


    沈留夷看姬少殷的神色,便知這凡人少女天賦不佳,暗暗鬆了一口氣道:“大部分宗門都不曾明文規定不收凡人,隻要能通過試煉,便能入門。”


    頓了頓道:“我知道幾個不錯的劍修門派,與門中尊長也有些交情,若是蘇姑娘想參加入門試煉,我可以替蘇姑娘引薦。”


    少女道了聲“多謝”,看向姬少殷:“兩位的宗門,是叫重玄?”


    重玄威震清微界,不管誰提起“重玄”二字,都是肅然起敬,沈留夷還是第一次聽人用這樣的口吻提起重玄。


    她心裏有些不舒服,不過麵上不顯,和善道:“蘇姑娘初來乍到也許沒聽過,重玄是清微界九大宗門之一。”


    她沒說“九大宗門之首”,是謙遜的意思。


    少女道:“那你們宗門收人麽?”


    沈留夷道:“蘇姑娘,任何人要進重玄都得通過入門試煉,即便我們認識你,也不能破例的。”


    少女點點頭:“我明白。”


    沈留夷有些累,這凡人少女性情執拗,也不太聰明,無論她怎麽暗示,她似乎就是不明白。她隻得道:“重玄弟子大多來自修仙世家,即使是寒門子弟,也都是天賦出眾之輩。”


    姬少殷也不認為這凡人少女有可能進重玄,但沈留夷這樣以出身下定論,他也無法苟同,蹙了蹙眉道:“修道確實看天分,不過家師常說,天分不僅在靈根靈脈,道心與意誌更重要。”


    他頓了頓道:“不過敝派的入門試煉不簡單,曆來能通過的百中無一。”


    少女皺著眉想了想:“試試要錢麽?”


    她貼身藏著的乾坤袋裏傳出“撲哧”一聲笑。


    好在姬少殷和沈留夷修為分別隻有煉虛和元嬰,聽不見若木的聲音。


    “虧你想得出來,”神木翹著腿躺在那冷硬的木板床上,涼涼道,“還挺會演。”


    冷嫣趁姬、沈兩人不注意,往腰間輕拍了一下。


    劍裏的小天地頓時山搖地動,震得小破院子差點沒坍塌。


    若木落了一臉灰,坐起身冷笑道:“凡人,你死定了。”


    冷嫣隻當沒聽見。


    姬少殷和沈留夷也是一怔,他們從未缺過錢,當然也想不到這一節。


    姬少殷道:“不用。”


    少女眉頭一舒:“那就好。”


    沈留夷道:“重玄的宗門試煉每三年一度,下一次就在十日後,蘇姑娘現在才開始準備,恐怕有些晚了……”


    少女似乎完全聽不懂她言外之意,隻道:“不要錢我就去試試。”


    姬少殷頷首:“可以。我們不日也要回宗門,既然蘇姑娘想參加入門試煉,不如就與我們同行吧。”


    少女也沒有多少驚喜之色,更不見感恩戴德,隻是淡淡道:“多謝。”


    ……


    重玄一行人在樓船飛閣上用了點酒菜,船便靠了岸。


    淩虛派建在離淩州城兩百裏的島嶼上,整個門派由蓬萊、方丈、瀛洲三座小島組成,每座島上有一位島主,左長老宋峰寒執掌方丈島,這也是船隻靠岸、重玄一行今夜下榻的地方。


    從金相閣解救出的少年男女已登上淩虛派的飛舟,連夜就要送回凡間去,冷嫣要去重玄,便跟著姬少殷一行住在方丈島。


    宋峰寒將他們一行送到一座富麗堂皇堪比宮殿的院落前,拱手道:“寒舍簡陋,隻能委屈幾位將就一晚。”


    姬少殷道:“宋長老過謙。今夜晚了,明日再去叨擾掌門。”


    宋峰寒又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馮真真和李道恒環顧四周,隻見玉砌雕欄、連廊重閣,連廊廡下點綴的草木都是名貴稀罕的奇花異草,不由暗暗咋舌。


    馮真真感歎道:“都說九大宗門裏就屬淩虛派最富,果不其然,連個客院都像天宮似的。”


    李道恒道:“淩州地處東西部洲交匯處,名商巨賈雲集,油水自然豐足。”


    沈留夷道:“聽說淩虛派對往來的商賈一律抽取貨值的十分之一。”


    “真黑心。”馮真真道。


    李道恒道:“這還是明麵上的,還不算私下裏的供奉。”


    眾人感歎了一番,便分配屋子。


    這裏最不缺的便是屋子,修仙之人沒有那麽多避忌,師兄妹幾人都住在一個院落裏。


    沈留夷向那凡人少女道:“蘇姑娘就住我和師妹隔壁的廂房可好?”


    少女點點頭:“好。”


    姬少殷道:“沈師妹,蘇姑娘人生地不熟,勞你多照看一下。”


    沈留夷一腳已跨進門檻,回身笑道:“小師兄放心。”


    說著抬手掠了掠鬢發。


    姬少殷注意到她胳膊,忙道:“差點忘了,方才說要替師妹查看下傷口。”


    沈留夷臉一紅:“不必了吧……小師兄也累了……”


    馮真真衝她擠擠眼:“小師兄不累,小師兄是鐵打的。”


    說著向姬少殷道:“小師兄快去給沈師姐看看,若是陰煞霧入了經脈裏可就麻煩了。”


    姬少殷不疑有他:“以防萬一,還是看一下放心。”


    又向另兩人道:“李師兄和真真也別忘了敷藥。”


    說著便跟著沈留夷進了屋。


    姬少殷心無旁騖地替師妹檢查了傷口,又撒上自己調製的藥粉,仔細用施了淨咒的鮫紗包紮起來,方才道:“應當無礙了。師妹這兩日盡量別碰陰物,運轉靈力時也要多加小心……”


    他忽然注意到沈留夷已經滿麵通紅,知她是世家閨秀,規矩比一般人家嚴苛,便寬慰道:“師兄妹之間,不必介懷。”


    沈留夷眼波柔柔:“小師兄也好好歇息。”


    姬少殷向師妹道了別,走出廂房,掩上房門,走進庭中,隻見霜華滿地,遠處傳來浪濤拍岸的聲音。


    重玄在崇山峻嶺中,極少能見到海上月明的景致,他忽然起了興致,推開院門,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徑,循著浪濤的聲響往海邊走去。


    岸邊卻已有人在了。


    一個單薄纖弱的人影坐在礁石上,一動不動,幾乎成了礁石的一部分。


    他很快認出是那個凡人少女。


    他不知該不該打擾她,踟躕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輕輕喚了一聲:“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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