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納罕地瞟了祂一眼, 沒想到小樹精也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


    姬若耶卻道:“說來慚愧, 這些本來不是我姬氏之物,說來仆也不過是借花獻佛。”


    他說著打開匣子, 隻見絳紅色的錦緞上臥著兩枚小小的玉印, 一枚黑一枚白, 印鈕是盤起的應龍,玉質溫潤澄淨,光華內蘊,不用觸碰也能感到其中蘊含的充沛靈力。


    若木不知那是何物,但莫名感到那兩條張牙舞爪的小應龍有些親切,甚至想摸一摸。


    姬若耶道:“這是窮桑氏兩條礦脈的印信,本是堂嫂之物,堂嫂和侄兒玉京相繼亡故後便由堂兄掌管,如今仆也不知如何處置,思來想去,不如交給神君處置。”


    若木瞥了一眼冷嫣,見她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麽,轉過頭,撇撇嘴角;“本座不稀罕別人的東西,你送去給姬少殷吧。”


    姬若耶道了聲遵命,又另外命家仆搬了幾箱子珍稀華美的的錦緞綺羅、珠寶器玩來,若木這回沒客氣,盡數收下。


    姬若耶將兩人送至院外,若木忽然道:“姬氏的塚墓在哪裏?”


    姬若耶有些詫異,不過這樹神一向想一出是一出,突發奇想要參觀別人家的墓地似乎是祂能做出來的事。


    他沒有多問,隻道:“就在山陰,離這裏不過十數裏山路,仆命人安排車駕。”


    若木道:“有勞。”


    冷嫣心頭卻是微微一暖:“多謝。”


    小師兄亡故後遺體歸葬在長留山,冷嫣到了長留自然想去祭拜,但她一個偃師宗宗主無緣無故提出去祭拜姬玉京,姬若耶即便不多過問也會起疑,為避免節外生枝,她也隻能作罷。


    沒想到若木卻主動提了出來。


    若木挑了挑下頜:“有什麽好謝。”


    姬若耶很快便備好了車駕,兩人上了車,姬若耶騎著翼馬親自在前引路。


    姬氏煊赫數千年,陵墓廣袤而恢弘,堪比凡間的帝陵。姬若耶在下馬碑前駐馬,向兩人揖道:“仆便在此恭候,請兩位自便。”


    冷嫣和若木沿著神道往前,經過享殿,進入陵墓。


    墓道兩旁嵌在石壁中的長明燈發出幽冷的光芒,按著輩分,兩人很快找到了姬玉京的墓室。


    若木在門口停住腳步,向墓室中望了一眼,姬重宇那老東西大約是自知愧對母子倆,無顏與亡妻同穴,母子倆的墓室緊緊相連,他自己的墓室卻離得遠遠的。


    姬玉京的墓室不大,布置得卻很用心,四周擺放著墓主生前常用的器物。


    經過三百多年光陰器物上的彩畫已有些褪色了,但依稀可見當初的奢侈繁麗,與那柄斷春劍格調相類。四壁上畫著彩繪,畫中的人物都是同一個俊朗少年。


    若木隻粗略掃了一眼,隻覺比那清湯寡水的姬少殷略微順眼一些,不過也隻是好上那麽一丁點。


    他收回目光,往門邊一倚,抱著臂道:“本座就不陪你進去了。”


    頓了頓又道:“你快去快回。”


    冷嫣點點頭,默默地向墓室中走去。


    隻要用個簡單的術法,她便可以透過棺槨看見裏麵的小師兄,可她剛抬起手便又垂了下來。


    他死後謝汋將他的軀殼扔進迷穀中讓毒蟲啃噬,被其他同門發現時已經麵目全非,經過三百年多年光陰,那個風華正茂的翩翩少年郎早成了一具白骨。


    “小師兄。”冷嫣在心裏輕輕喚了一聲。


    墓室中闃然無聲,自然沒有人會回答她。


    “謝汋已經死了,”她左手握成拳,指甲不知不覺深深嵌進手心,“你放心,他們一個也逃不掉。”


    ……


    重玄執法堂門窗緊閉,雖是白晝,堂中卻是昏黑一片,隻有神龕前一盞微弱的鮫燈投下一小片淒冷光暈。


    來到這裏的都是犯了大錯的弟子,輕則受打神鞭之刑,重則毀去修為、拔除靈根。


    石紅藥跪在神龕前,雙手戴上了玄鐵鑄成的枷鎖,她的神色卻很平靜。


    執法堂有專司的堂主,但今日審訊的卻另有其人,夏侯儼坐在鮫燈投下的光暈裏,執法堂主手執打神鞭侍立在他身邊。


    另有一人坐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石紅藥不知道那人是誰,她被押解進來時那人已在了。


    夏侯儼看了她一眼,冷聲道:“你是何時被偃師宗收買的?”


    石紅藥平靜道:“回稟掌門,沒有人收買弟子。”


    夏侯儼道:“你在姬氏繼任典禮上構陷謝汋殺害宋峰寒,難道不是受偃師宗妖人指使?”


    石紅藥道:“是弟子自己想這麽做,沒有人指使弟子,請掌門明鑒。”


    夏侯儼冷笑了一聲:“看你平日老實本分,沒想到竟是個包藏禍心的叛徒。”


    聽到“叛徒”兩字,石紅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夏侯儼緩頰道:“你若是將實情和盤托出,我還可以念在你受妖人蠱惑並非自願,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若再冥頑不靈,隻有按叛徒論處,毀去你一身修為,將你逐出師門。”


    石紅藥仍舊道:“弟子不認識什麽偃師宗妖人,弟子隻是恨謝汋欺騙,故生出報複之心。”


    夏侯儼道:“你再不承認,就隻有動刑了。”


    石紅藥抿了抿唇,下拜道:“弟子敗壞師門清譽,甘願受刑。”


    夏侯儼轉頭向執法堂主使了個眼色,堂主上前一步,舉起黑色的鞭子,重重地在石紅藥的脊背上抽了兩鞭。


    石紅藥隻覺脊骨仿佛都被抽斷了,那痛直抵神魂,與外傷截然不同。


    堂主又連抽了三鞭,石紅藥腑髒震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夏侯儼抬了抬手:“說,你是在哪裏見到偃師宗妖人的?”


    石紅藥仍舊一聲不吭。


    夏侯儼歎了口氣,向執法堂主點點頭。


    執法堂主放下鞭子,從案上拿起一把形如彎月的鉤子。


    彎鉤在鮫燈的光暈中閃著懾人的寒芒,令人心驚膽寒。


    夏侯儼道:“這是滅靈鉤,隻要在你奇經八脈要關處輕輕一鉤,你的一身修為便會煙消雲散,幾百年的修行毀於一旦。”


    他頓了頓:“被重玄逐出師門,沒有大宗門會明目張膽地收留你,你殺害師尊,構陷師祖,石家已決定將你從族中除名,任憑師門處置。修行不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不說?”


    石紅藥道:“弟子願受懲罰。”


    夏侯儼捏了捏眉心,向執法堂主道:“行刑。”


    ……


    石紅藥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闊大的床榻上,被褥綿軟如雲,四周彌漫著淡淡的香氣,沉沉的帷幔擋住了光,隻有縫隙裏滲進一線晨曦,告訴她已經破曉。


    她試著行氣,但經脈猶如枯死一般,一絲靈力也調動不起來,四肢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她費盡全身的力氣方才支撐著坐起來,撩開帷幔。


    她發現自己身處一間陌生而富麗堂皇的臥房中,房間軒敞高曠,高高的穹頂上描繪著異域紋樣,陳設也與中土大相徑庭,更像她去過的赤地魔城,但要華美精致得多。


    正納罕時,隻聽門外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有人走了進來,正是那一步步誘她報複謝汋的玄衣女子。


    女子依舊一身玄衣,臉色蒼白,目若點漆,身上唯一的豔色便是眼下那點胭脂痣,與這金碧輝煌的異域宮殿格格不入。


    冷嫣道:“醒了?”


    石紅藥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她隻記得自己受了刑罰,被鉤斷經脈,修為盡失,然後被趕出山門,沿著山道走了不到一裏便即暈倒在地。


    她明白過來:“是你救了我,多謝。”


    冷嫣道:“你幾百年的修行全毀,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隻是為了報複謝汋,後悔麽?”


    石紅藥的眼眶漸漸變紅,但她還是搖搖頭,輕聲道:“我不後悔。”


    冷嫣道:“你本來可以保住修為的。”


    她本不必跟著重玄眾人回宗門,沒離開姬氏的時候,她可以輕易保下她。


    石紅藥搖搖頭:“我背叛宗門,欺師滅祖,這是我該受的懲罰,這身修為是重玄給我的,如今我已不是重玄弟子,理當還給他們。”


    冷嫣點點頭,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無由幹涉。


    “你可以留在這裏養傷,養好了再做打算。”冷嫣道。


    石紅藥道:“這是哪裏?”


    冷嫣道:“偃師宗的舊城。”


    石紅藥吃了一驚,她聽謝汋提過,偃師宗的城池已在五百年前的大火中變成一片焦土,遺跡也已被黃沙掩埋,各大宗門悄悄派人搜尋一直無果,也不知她用了什麽辦法將宮殿複原。


    這偃師宗宗主周身籠罩著層層迷霧,真是叫人看不透。


    石紅藥不敢多問,隻是道了謝。


    冷嫣道:“你想留多久都可以,藥和餐食會由傀儡送來,我多半時候都不在這裏。”


    她頓了頓道:“肇山派三人也住在這裏,你需要什麽可以找他們。”


    石紅藥又是一愣,肇山派師徒三人自“姬若耶”橫死那晚便不知所蹤,她以為三人凶多吉少,沒想到也被她所救。


    她一時間不知眼前這女子是正是邪,可轉念一想,重玄身為當仁不讓的正道大宗,裏麵又有多少陰暗的私隱?


    正思忖著,那玄衣女子已經轉身往外走去。


    石紅藥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她:“宗主請留步。”


    冷嫣停住腳步,轉過身:“何事?”


    石紅藥道:“宗主是不是與重玄有仇?”


    冷嫣點點頭,這事已稱不上秘密。


    石紅藥道:“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向宗主稟報。”


    她咬了咬嘴唇道:“謝汋之前很信任我,同我說了不少宗門中的私隱。在他死前不久,曾同我說起,他懷疑郗子蘭的身世有問題。”


    第82章


    冷嫣挑了挑眉:“郗子蘭?”


    對於這個占了她軀殼的羲和傳人, 她並未怎麽放在心上。在重玄遊蕩的百年已足以讓她了解郗子蘭的為人,她成日不是圍著謝爻打轉便是吟風弄月,明明有著絕佳的天賦卻畏難又吃不得苦,即便身負玄虛飄渺的羲和神脈, 憑著這樣的心性也難有大成。


    時隔兩百年再返重玄, 郗子蘭仍是以前的做派, 甚至變本加厲, 那化神修為如何得來的都有些蹊蹺,即便真是靠著卓絕天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修到了化神, 這樣的人也不足為懼。


    但她倒是從未懷疑過郗子蘭的身世會有問題,若她不是郗雲陽和妘素心的親生女兒,謝爻師兄弟和幾個長老又何必費盡心力,不惜動用邪術去複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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