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子蘭瞥了眼冷耀祖,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心頭閃過一絲困惑,但事情緊急不容多想,她衝著冷耀祖點點頭:“我準備好了。”


    冷耀祖道:“冒犯師尊。”


    話音甫落,郗子蘭便覺心口傳來劇痛,幾乎疼暈過去。


    冷耀祖拔出匕首,用靈力催動匕首直刺自己脖間,離喉管隻差纖毫,然後他捏訣傳音到掌門院——他是不能直接傳音給夏侯儼的,隻有由他親傳弟子轉達,這樣反而不易露出破綻。


    對方很快回應:“冷師弟何事?”


    冷耀祖抽著冷氣道:“告訴掌門,玄委宮元君寢殿……有刺客……”


    ……


    夏侯儼得到消息時,還在招搖宮排查那箱別具一格的“賀禮”是怎麽送進來的,聽說玄委宮出事,立即和謝爻一起趕了過去。


    還未走到殿中,他們已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借著廊下搖曳的琉璃蓮花燈,他們看見台階上兩個青衣仙侍倒在血泊中。


    他們三步並作兩步衝進殿中一看,殿中的情形更為駭人,隻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來具仙侍的屍身。


    繞過屏風,他們終於看見了許青文,德高望重的長老躺在地上,圓睜著雙眼,微張著嘴,半邊衣襟被染得殷紅。


    郗子蘭倒在她身邊不省人事,一柄短匕插在她心口。


    還有個著天青色繡銀道袍的弟子靠牆坐著,喉間的傷口汩汩地留著血。


    猶如噩夢重臨,謝爻一時幾乎分不清幻覺與現實,隻覺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木然跨過幾具屍身走到郗子蘭麵前,輕輕將手搭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那一瞬間,他的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凍成了冰,直到一縷微弱的脈息傳到他指尖。


    冰消雪融,血液又開始奔流。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她心口的短匕,同時左手作訣,輕按她傷口,一股強大的靈力從傷口源源不斷地湧入她心脈中,血很快便止住了。


    郗子蘭的眉頭輕輕一動:“好痛……”


    謝爻小心翼翼地將她摟在懷裏,仿佛她是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他撫著她瘦弱的肩頭,極盡溫柔:“沒事了,嫣兒,沒事了,師父在這裏。”


    第92章


    郗子蘭驀地一僵。


    那一聲“嫣兒”, 在場諸人一定都聽見了,郗子蘭氣苦憋悶自不必說,顏麵更是無光,她隻能佯裝剛剛醒轉過來, 輕輕喚了一聲“阿爻哥哥”。


    這一聲喚回了謝爻的神智, 他鬆開手臂, 蹙了蹙眉:“出什麽事了?”


    郗子蘭氣若遊絲道:“許姨送我回來, 我們說了會兒話,然後突然有個黑衣人憑空出現在房裏, 許姨……”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坐起身,痛嘶了一聲,捂著心口道:“許姨,許姨怎麽樣了?”


    章明遠走過來, 沉痛地搖搖頭,哽咽道:“青文她已經……”


    郗子蘭掙紮著要爬起來,被謝爻按住:“你有傷,不可亂動。”


    郗子蘭的淚珠一串串滾落, 傷口劇痛, 她不需要偽裝,眼淚應有盡有, 看在諸人眼裏, 便是如假包換的傷心。


    “許姨是為了救我才……”郗子蘭捂著臉慟哭, “都怪我太沒用,連累了許姨……”


    章明遠眼中淚光閃爍, 但還是安慰她:“誰也料不到會出這種事。”


    他一邊說一邊取出魂瓶開始捏訣聚魂, 然而半晌也聚不起一絲魂魄。


    諸人見他反複捏訣, 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知凶多吉少。


    郗子蘭惶然道:“章師叔,許姨的魂魄……”


    章明遠搖了搖頭,謝爻親自試了試,仍舊一無所獲。


    郗子蘭淚如雨下,痛哭了一場,方才道:“還有阿筠……阿筠怎麽樣了?”


    夏侯儼道:“你放心,性命無虞,我已替他度了靈氣止了血。”


    謝爻小心翼翼地將郗子蘭抱起,走到偏殿中,將她放在床榻上,溫聲道:“你在此處歇息,我去看看許長老。”


    郗子蘭的呼吸陡然一緊,忐忑地看著謝爻的背影漸遠。


    這時她才有暇思索整件事的經過。


    許青文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她身世有問題的?她手中又掌握了什麽線索?


    郗子蘭思索一番,忽然想起那日許青文莫名跑來索要妘素心的書信,似乎就是從那時起,她的態度便有些怪怪的……


    莫非是在那些書信裏發現了什麽端倪?


    她越想越怕,一時擔心他們發現許青文是她所殺,一時又擔心他們勘破她身世有蹊蹺,簡直如坐針氈,煎熬了約莫半個時辰,謝爻、夏侯儼和章明遠來到偏殿,問了她幾句話,她隻按照和冷耀祖對好的口供回答,旁的一個字也不多說,見三人神色並無異樣,這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郗子蘭正躊躇著怎麽不著痕跡地將許青文那裏的書信拿回來,章明遠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篋笥:“這是方才在青文乾坤袋裏找到的,我看了看,是妘師妹寫給你的書信。”


    聽到妘素心,謝爻看向章明遠手中的東西。


    郗子蘭生怕他起疑,忙道:“是許姨前日從我這裏借去的,她帶在身上,大約本來是想還給我。”


    章明遠看了看那朽壞的篋笥,裏麵被蟲啃過的書信,皺了皺眉,但終究沒說什麽,隻是叮囑道:“你收好。”說罷放在她榻邊。


    夏侯儼對謝爻道:“那刺客神出鬼沒,如今子蘭一人住在玄委宮不安全,不如讓她去清涵崖暫住幾日。”


    若是換了從前,郗子蘭定然求之不得,但今時不同往日,去了清涵崖一舉一動都在謝爻眼皮底下,她要和冷耀祖通個氣都不方便。


    於是她垂下眼簾,一臉黯然:“阿爻哥哥要清修,我還是留在這裏養傷吧。”


    她頓了頓:“而且我總覺得許姨還在這裏……我想陪陪她……”


    謝爻的目光柔和下來。


    郗子蘭又道:“你們不用管我,當務之急是早些找到那刺客,替許姨報仇。”


    說到最後,她紅腫的眼睛裏射出仇恨的光,幾乎是咬牙切齒。


    章明遠道:“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將凶手千刀萬剮,你仔細別牽動傷口。”


    郗子蘭目光微動:“生辰宴上送那箱子的人,和刺客會是一夥人麽?”


    夏侯儼道:“有這可能,或許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是玄委宮,那口箱子是聲東擊西。”


    郗子蘭見他們往這方向猜測,心中不由大定:“會是偃師宗的人麽?”


    三人想起棘蛇和血菩提,臉色都是一沉。


    郗子蘭對血菩提之事一無所知,他們卻都明白,暗中之人偏偏在郗子蘭生辰時送來血菩提,一定不是無的放矢。


    夏侯儼沉吟道:“很難說,你安心養傷,這些事不必操心,我們自會查明。”


    幾人又叮囑了幾句,謝爻又在她所住的偏殿四周布了九重赤明退幽護陣,這才離開了玄委宮。


    他們一走,郗子蘭立刻屏退了侍女,掙紮著坐起身,打開篋笥,將書信取出來一封封檢閱。


    說來好笑,當初她對自己身世毫不懷疑時,這些信她一目十行,甚至沒耐心看完,可如今發現妘素心也許是別人的阿娘,她卻仔仔細細、一字不漏地將那麽多信從頭看到尾。


    字裏行間的殷殷舐犢之情,猶如一根根芒刺紮進她的心裏。


    看到關於取名那封信,她不由手腳冰涼,許青文大約就是從“妘蘭”的名字裏發現了蛛絲馬跡。


    她捏了個真火訣,片刻之間,一個母親在生命將盡時留給女兒的愛意便在青藍色的火焰中化作了灰燼。


    她繃緊的心弦一鬆,心底湧出快意——本來她隻要毀去可疑的那一封,但她必須將這些書信全部燒毀才能略微疏解心頭之恨。


    ……


    若木的一口箱子將好好的生辰宴攪成了一鍋粥。


    冷嫣安安靜靜坐在席間,看著夏侯儼等人忙裏忙外地排查。


    無論他們怎麽查,也查不到真正的始作俑者,他們永遠都解不開這樁懸案。


    就在這時,夏侯儼接了個弟子的傳音,神色忽然一變,把姬少殷叫去吩咐了幾句,便即與謝爻、章明遠匆匆離開了宴廳。


    冷嫣修為高,將那弟子的傳音聽得一清二楚,玄委宮有刺客,傳音到掌門院的是冷耀祖。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自從多了偃師宗這個仇人,重玄闔宗內外便加了重重禁製,連隻外來的蟲子都飛不進來,哪裏來的刺客?除非世間還有第二個若木。


    那麽便是有人拿刺客做幌子,用來掩蓋什麽真相。


    許青文在查郗子蘭的身世,生辰宴上許青文神色有異,許青文送郗子蘭回宮,傳信說有刺客的是冷耀祖……


    零散的事實漸漸連綴成一條線。


    若真是她猜的那樣,郗子蘭倒是比她想的更有魄力。她大致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並不以為她有那份急智,冷耀祖想來出力不少。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冷家人,冷耀祖不比狐狸,對郗子蘭怕是不會有多少忠心,鞍前馬後都是為了自己飛黃騰達而已。


    他鋌而走險幫郗子蘭,但同時也會提防郗子蘭過河拆橋殺他滅口,所以他一定給自己留了後手。


    ……


    冷耀祖被抬回自己的臥房,他的脖頸上纏了厚厚的紗布,隻要輕輕一動,傷口中便會滲出血來——他對自己下了狠手,匕尖再偏些許,或者他們來晚片刻,他便會一命嗚呼,正是因為這樣才能取信於人。


    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幾百年來,他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


    他靜靜地躺到中宵,待夜深人靜,方才強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屏退了守在床邊的道僮,然後布了個秘陣。


    接著他捏了個複雜的法訣,聚靈於指尖,然後將手探入自己的靈府。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把刀伸進他腹中攪動,他忍不住顫抖,又牽動了喉間傷口,痛得冷汗直流。


    半晌,他終於找對了地方,從自己的三魂六魄中撕扯出一縷銀色絲線似的東西,裝入準備好的魂瓶中。


    這過程就像是一種酷刑,每抽出一縷,他都要休息一陣,用了大半個時辰,他才將嵌在自己神魂裏的東西分離出來,琉璃瓶中的東西如霧如煙,隱隱能看出許青文的模樣。


    大功告成,他捏著魂瓶靠在床頭,奄奄一息、麵如金紙,閉著眼睛喘著粗氣,但嘴角卻微微勾起。有了手裏這東西,郗子蘭從今以後便是供他驅使的傀儡。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的想法不錯,可惜對魂術一知半解。”


    冷耀祖猛地睜開眼,隻見一個玄衣女子站在他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裏有一抹淡淡的譏誚。


    他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胭脂痣上,心髒幾乎停止跳動。雖然他從未見過此人,但已從衣著相貌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他竭力鎮定,但還是止不住顫抖。


    女子莞爾一笑:“你們栽贓嫁禍的時候就沒想過正主會找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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