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悶了一天的雷聲炸響,驟雨順勢而下。


    眾人的注意力被這樣的雨勢分散,嘈雜聲不斷,老師不斷敲著講台,提醒學生聽課。


    到放學時間,老師不停囑咐要注意安全,沒有父母接送的同學等雨小再走。


    寧梁慶來到教室接江逢,膝蓋以下都是濕的。


    出到教學樓外,寧梁慶說:“小心鞋子濕,我背你吧。”


    江逢搖頭說:“沒關係。”


    進到車裏,書包、腿和鞋子都濕透了。


    寧梁慶開了暖氣,遞給他幹毛巾。


    回去路上,雨更大了,砸得玻璃響聲不絕,車雨刷掃不盡斑駁模糊的水痕,外麵天昏地暗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忽然間,寧梁慶手機電話響起。


    來自醫院的電話。


    他正接通,車道上駛來一輛發著緊急聲響的救護車,他扭著方向盤讓道,又聽見電話裏在說:“很抱歉通知您,盧卉琳女士搶救無效,已經……”


    此時,一道雷聲猛然落下,震得人心驚,手也麻。


    等寧梁慶回過神來,已經晚了。


    車子駛出車道,衝毀護欄,撞向一顆粗壯的大樹。


    玻璃碎落在地,混合著雨水和燈光,顯得剔透晶瑩。


    ……


    *


    江逢進了急救室。


    江家人都紅著眼眶站在門外,如死寂般沉默。


    這一夜格外漫長,似乎讓人等不到盡頭。


    終於,醫生走出來說:“他顱腦損傷,有腦震蕩,身上多處骨折,軟組織挫傷,胸部受損,好在沒傷及氣管……”


    老爺子一夜蒼老許多,半天沒說出來話。


    江雯羽咽下哽澀,連忙感謝醫生。


    寧梁慶恢複意識,第一時間去看江逢的情況,被管家攔在門口。


    “你……”管家長長歎息。


    寧梁慶急切問道:“江逢怎麽樣?”


    他喉間還嗆著血味,其實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都是傷,吊著一口氣,一瘸一拐地來。


    江老爺子沉怒地走出來,盯著他,眼神如刀鋒般淩厲地刮著人。


    “當初你做我們家司機,承諾過什麽?”


    寧梁慶嘴唇顫著,說不出話。


    “不管因為什麽,都不該造成今天的局麵。”拐杖敲在冰冷的地麵上,老爺子聲音更寒,“我們江家有過一絲一毫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寧梁慶彎了脊背,跪在地上,不停說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個大男人也到了痛哭失聲的地步。


    江逢撿回一條命,但道歉對他對江家都沒有任何意義,金錢補償江家更是不屑一顧,何況寧梁慶還沒有錢。


    有仇必報才是江家上一輩人的法則。


    明明有無數種報複的手段。


    老爺子閉了閉眼,半晌後說:“行了,你走吧。”


    這下連管家都錯愣了,他跟了老爺子半輩子,十足了解老爺子的脾性,這事怎麽可能善了。


    “走吧走吧,別再來了。”管家立馬勸寧梁慶。


    別再出現,已經是江家給出最大的寬容。


    *


    等了半天,終於等到寧梁慶回來。


    寧絮急忙問:“爸爸,江逢還好嗎?”


    她本來也想跟著去,但寧梁慶怕場麵難看,沒讓。


    寧梁慶蹲下來,握著她的肩膀,仰頭看她。


    因為身體疼痛,他的動作很緩慢。


    “小絮,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不要再去見江家的人。”


    寧絮看他認真的神情,心裏慌了:“那江逢呢,是不是也不可以見他了?為什麽啊?!”


    “你知不知道……”寧梁慶越說越無地自容,“這次車禍,江逢差點死在我手上……”


    江家最後的要求他沒法不答應,他也沒有臉再出現在他們麵前。


    他給江家帶來無法磨滅的傷害,連帶著寧絮的出現都隻會讓人加深這樣的痛苦記憶。


    寧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她才深刻明白死亡的含義,江逢就差點被推到死亡的邊緣。


    接下來的幾天,寧絮的眼淚仿佛已經流幹了,她呆滯地跟在寧梁慶身邊,看醫生給他治傷,看他簽下盧卉琳的死亡證明,看他勉強身體處理盧卉琳的後事。


    她像一個不會說話的提線木偶。


    寧梁慶裝好骨灰罐,說:“走,我們帶她回家了。”


    寧絮看到火車票才知道這個回家是回盧卉琳的家鄉。


    盧卉琳生前就說死後要葬在家鄉的榕樹下。


    寧絮忽然意識到,她再也不會見到江逢了。


    隔著千山萬水,她再也不會遇到江逢這個小瞎子了。


    還有五個小時發車,寧梁慶收拾好行李,抬起頭在屋裏環視一圈,沒見到寧絮。


    第15章


    爸爸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想見江逢。


    再見他最後一麵。


    寧絮抱著她的存錢罐跑出家門老遠,猛地往地上一砸,再撿起錢,打上了車。


    來到醫院,打聽江逢的病房。


    她好不容易來到病房外,正巧江老爺子推門出來。


    老爺子沉聲說:“你來做什麽?”


    “我想見江逢一麵。”


    “不行。”


    “最後一麵,我求您了。”


    半大不大的孩子,用這樣近乎哀求的眼神看人,實在令人心頭酸軟。


    說到底,做錯的也不是她。


    老爺子盯了她一會兒,終於鬆口:“去吧。”


    寧絮趕來時跑得太急,急促的呼吸卻在開門後停滯了。


    江逢平時總是安安靜靜地待著,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這麽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


    他還沒醒,正輸著液,腿上打了石膏,頭上身上都纏著繃帶。


    這副模樣,讓寧絮瞬間想起盧卉琳躺在病床上度過的最後時期。


    “江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喉間壓抑破碎的低泣,寧絮不敢碰他。


    江逢因為眼睛看不見,生活已然諸多不便,要是哪裏再落下殘疾,那他這輩子……


    “你不要有事。”


    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寧絮胡亂地抹著眼睛,一聲聲輕輕叫著他的名字。


    有難過,有不舍,有內疚,有害怕。


    窗外的陽光斜照,透過窗戶在地麵上留下碎光,輕風穿過窗縫,撫動潔白的簾角。


    時間已經不多了。


    臨走之前,寧絮摘下自己帶了幾年的四葉草手環,放在他的枕頭底下。


    雖然早已知道四葉草不能帶來幸運。


    寧絮最後碰了碰他的手背,忍著哭腔說:“希望你平平安安。”


    “再見了,江逢。”


    *


    寧梁慶帶著寧絮坐長途火車又轉班車,才來到那個小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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