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一女主播,高勁飛心累,準備關掉手機。


    “等等。”江逢忽然說。


    高勁飛手指一頓,也就沒關,將手機往桌上一放,低頭吃飯。


    那女主播也在吃飯,可能播有一段時間,吃飯比他們結束的快,直接揮手下播。


    “這就結束了?”高勁飛抬眼一瞄。


    “她叫什麽?”江逢問。


    “林續。”


    第37章


    江逢問:“她還會播嗎?”


    高勁飛點開林續的個人頁麵看了眼:“晚上會播一頓晚飯。”


    江逢是這時候開始學習使用手機, 手機先前對他來說沒有太大用途,熟悉使用無障礙模式後,除了手機自帶有的微信和音樂軟件, 他隻下載了那個直播軟件。


    高勁飛遊走於各個遊戲的直播間, 見江逢天天在聽那個女主播吃飯,納悶得很, 真要喜歡女主播,找個唱歌陪聊的不是更好?


    “你做什麽呢?”高勁飛問。


    江逢:“我在趁它不注意, 把飯吃掉。”


    “趁誰?”


    “我的胃。”


    “……”


    高勁飛不知道,江逢吃飯的習慣被寧絮養刁了,也不知道他有多想她的聲音。


    越無形的東西,越容易被記憶模糊,他有點記不清她的聲音了。


    日複一日地自我麻痹著, 不那麽想她了, 想起她來也不會太過難受, 可聽到和她有一丁點像的聲音,又會不斷想起她, 成癮似的放不下。


    林續這時候直播還不放錄播,江逢自己學會錄屏, 她不播的時候, 他就聽自己錄下來的。


    午夜夢回, 江逢無數次澀著眼睛醒來, 也無數次告訴自己, 會痊愈的,會好起來的。


    可他打開那錄音, 熟悉的聲音融入漆夜, 一同揭開他的偽裝, 讓他清晰看到自己腐爛滲血的靈魂深處。


    不會好了,他想。


    這半夜三更的,也就高勁飛還醒著,趁著周末,他打算通宵打遊戲放飛自我。


    忽然收到一條微信,高勁飛點開一看,表情跟見了鬼似的,平時23點準時熄燈的人,這會兒淩晨三點給他發消息?


    重點是他倆互加好友到現在還沒聊過一句話,天天當麵見,房間隔堵牆,還聊個屁的微信,不嫌膩歪,當時高勁飛還嘲笑江逢頭像,弄的什麽鬼東西。


    高勁飛瞪著眼睛,再三確認沒眼花,點開這條語音,看看江逢說什麽。


    “幫我找個人。”


    高勁飛稍稍一愣,這聲音完全不似平日冷淡的話音,壓著沉甸的苦痛,他都懷疑江逢要在隔壁自盡了,立即正色道:“找誰?”


    江逢發來兩個字:[寧絮。]


    像女孩兒的名字,他就說江逢怎麽可能有失散多年的兄弟,高勁飛繼續發語音問:“長什麽樣?”


    江逢很久沒回,高勁飛醒悟,眼睛看不見哪懂別人長什麽樣,不過也好辦:“有沒有照片?”


    高勁飛問完,等了會兒,抵不過睡意,躺倒就睡,燈和顯示屏都沒關。


    與此同時江逢這邊,一室昏暗,他整個人陷入角落的陰影裏,灰黑木盒摔落在地,上百顆義眼也散落開,像是怪物挨家挨戶搜刮來的眼珠子,顏色各異,畫麵詭譎。


    而那個“怪物”,手抓著眼眶,力度之大手背凸起筋脈,痛苦地自我折磨。


    半晌,安靜的室內響起低喃,沙啞已然掩蓋痛楚。


    “為什麽看不見。”


    哪怕隻見她一眼。


    隻要一眼,他此生都會記住她的模樣。


    高勁飛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填飽肚子就去問江逢要照片瞧瞧。


    江逢說沒有。


    高勁飛無言以對,找個人本來就跟大海撈針似的,連模樣都不知道,那還撈個屁。


    “別讓爺爺和姑姑知道。”江逢說。


    江逢知道他們不能原諒,也怕他們得知他仍放不下寧絮而生氣。


    高勁飛這個做兄弟的向來爽快,人找不到,密當然可以保。


    他們一起讀完初高中,在麵臨大學選擇的時候,高勁飛仍然選擇和江逢同校。


    時間讓高勁飛不斷明白寧絮二字對江逢有多重要,也讓江逢不斷認知自己是怎樣的拖累。


    爺爺終日放心不下他,思慮過重,疾病纏身,姑姑永遠在聯係眼科醫生,結交心理學專家,抽屜全是眼科和心理學的書籍。


    現在就連高勁飛也……


    “你想上哪個學校就去上,沒必要和我一起。”江逢淡道。


    高勁飛:“哥哥我就想上這學校,你管得著?”


    江逢選擇心理學專業,倒不是想自我解析從而自救,受溫牧元影響,他也考取心理方麵的證書,打算畢業後從事心理谘詢師的工作,無意窺探別人的痛苦,隻是想當塊浮木,讓那些沉入泥沼的人借著喘口氣。


    像溫牧元當初做的那樣。


    所以他拒絕了工作室的拍攝合約,肖路原不死心,再三找上門勸說:“是對合同哪裏還不滿意嗎?我們可以再談,價錢也可以再商量。”


    肖路原關注有許巧晗的微博,通過照片就發現江逢的個人特質,當麵見著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沒錯。


    “不拍。”江逢果斷拒絕。


    肖路原:“方便告訴我原因嗎?”


    “單純不想拍。”實在嫌麻煩。


    “可能你之前不太了解這方麵的領域,顧慮多很正常。”肖路原繼續勸說,“年輕人多做嚐試,多條路走走總是好的,你可以先試試,實在不行再放棄也不遲。”


    “行了,我們要去上課。”高勁飛見江逢不願,也不想跟這人再廢話。


    肖路原邊跟著他們走,邊說:“你會火的,真的,會有更多人看見你——”


    江逢步子驀然止住:“你說什麽?”


    肖路原:“你會火。”他幹這行快二十年,十分確信自己的眼光,看人不會錯。


    “不是這個。”


    “你會被更多人發現。”


    “不是,你說的是看見。”


    看見二字對江逢的含義不一樣。


    肖路原知道有轉機,激動又肯定地說:“是的,你會被看見。”


    合約簽了下來,隻有高勁飛知道深層緣由——江逢無法看見寧絮,那麽隻能希望她可以看見他。


    江逢的職業道路徹底改變,但初心不變,參加助盲活動,拍攝得來的錢也用作盲人體驗館的資金。


    不同的拍攝有不同的妝造要求,江逢的四葉草手環沒脫過,偶爾手部拍特寫,或者要拍手表廣告,要求他解下手環,他才暫時脫下,拍完又戴回去。


    這四葉草手環的紅繩短小,隻適合青少年或者手腕纖細的女人戴,隨著江逢長大,手環不再合適他佩戴,他也沒有換繩。


    每每解下手環,大家都能看見他手腕一圈又細又深地勒痕。


    江逢手指觸碰這道痕跡,也清晰感知到自己被捆綁束縛的內心,經年累月不會淡去,這條痕跡隻會越來越深。


    高勁飛大學期間談了一個女友,一個多星期就分了。


    當時江逢要去外地拍攝,高勁飛跟去看著,拍完回校,女友就提分手,淚聲俱下地說:“為什麽我們倆談戀愛,你天天要和一個男人東奔西跑,昨天我生日你也不在!”


    高勁飛:“蛋糕、鮮花、禮物我不都提前準備好,叫人送去給你了麽,行程趕,確實回不來也沒辦法啊。”


    女生:“那平時吃飯呢?你也不跟我吃,我想跟你吃飯還得再加他,平時約你出來你也不出,也和他在一起,你能不娶妻不生子陪他一輩子嗎?!”


    音量不小,一旁的江逢恐會聽見,高勁飛拉著她手臂,帶遠一點。


    “你看,你這時候還護著他!怕他聽見!”


    高勁飛煩躁地抓把頭發,耐心耗盡:“分就分了,別講這麽多有的沒的。”


    被他這種毫不挽留還無所謂的態度刺傷,女生哭著走了。


    江逢此後一段時間,格外沉默。


    “畢業後你想做什麽?”有天江逢問。


    高勁飛:“以後再說。”


    江逢:“別管我了,去做你想做的事。”


    “什麽別管,等下外公又跟我斷絕關係。”高勁飛無所謂地說,“反正家業有我弟繼承,我什麽都不缺,混吃等死算了。”


    高勁飛天不怕地不怕,若是真不情願,哪會在意塗瑀跟他斷絕關係。


    江逢又一次感覺呼吸太沉重,太累了。


    親情友情像把雙刃劍,一麵吊著他,不讓他墜下鋼絲,一麵又束縛著他,讓他寸步難行。


    也真應了溫牧元的話,因此過得辛苦,但比絕望要好熬得多。


    日子是得熬過的。


    高勁飛之後再沒談過戀愛,解釋是太麻煩不想哄。


    那麽一個沒有耐心的人,卻學會過目合同各項條款,甚至自擬合同。有高勁飛的保駕護航,江逢這幾年拍攝沒有因為眼睛看不見而吃半點虧,所有陰暗麵都由看得見的高勁飛擋了去。


    高勁飛偶爾自我感動,偉大地要自稱為哥。


    不出意外,日子應該會這麽一層不變地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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