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識海裏沉沉浮浮,飄得很遠,直到聽薛照微開口,他才終於抽回意識。


    “我最近一段時間總是做夢,夢見你其實死在了北荒。現在這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不過即使真是幻覺,也沒有關係……”


    他聲線沉而冷,細聽之下仿佛有一絲恍惚和什麽被極度壓抑著的東西。


    窗外碧桃花簌簌落著,無聲掠過春山春水春夜,似夢非夢,似真非真。


    “……還好你還在。”


    作者有話要說:


    崩壞進度加載中。


    第19章 碧桃花05


    那一刻謝歸慈還沒有意識到薛照微這句話背後藏著的瀕臨崩壞與危險,他隻是覺得薛照微口吻裏有種難以言喻的、深藏的哀傷。


    ——就好像薛照微早已經知道了他現在正在經曆的一切隻不過是虛幻的夢境而已。


    而在在那個落滿碧桃花的真正現世,江燈年已經死得幹幹淨淨,屍骨無存。


    ………


    薛照微又坐了一會兒,給謝歸慈喂了顆藥,謝歸慈舌尖隱約嚐到一點兒甜味,在自己不熟悉的幻境裏,他是不敢亂吃東西的,隻將丹藥壓在舌下,並未吞服。他琢磨著這大概就是薛照微尋過來給“鶴月君”治傷的藥,從濃鬱藥香上來看,就算鶴月君是個半死不活的人,吃了這藥沒多久也能活蹦亂跳。


    ——這也意味著謝歸慈得醒了。


    而且幻境裏的時間和現世的時間流速差了大約二十倍,聽著雖然多,但實際上真正留給他的時間卻非常緊促。


    *


    *


    鶴月君醒過來是在一個春日的早晨,值守的弟子將殿內散開的錦帳束攏,係帶流蘇微微曳動,打了個漂亮的結。弟子端詳半晌,確定這個結打得端正後才回頭,對上謝歸慈微微彎起的雙眼。


    “…………”


    對視片刻後,弟子“噔噔噔”地退後兩步,一句話也沒有說小步跑了出去,謝歸慈詫異地點了點自己的眼瞼,難道他這個樣子很嚇人嗎?


    他苦惱了片刻,聽見另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連同那熟悉的雪後桃花冷香一同抵達。


    弟子慢半步跟在薛照微身側:“鶴月君方才醒了。”


    “我知道了。”薛照微輕聲回答,語氣裏沒有明顯的喜怒,弟子心中納悶,宗主之前為了鶴月君的傷勢費盡心思,怎麽鶴月君醒了,他看起來反而不高興?


    一告一答間,薛照微已經到了“鶴月君”麵前。


    鶴月君撐手坐在床上,因為重傷初醒此刻的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像是流失了過多的血色。他這張臉和謝歸慈的比起來,雖然不及本體的容貌那般豔逸絕倫,但比之神采更出眾。薛照微看到他,冷淡的神情肉眼可見緩和了幾分,“你傷勢怎麽樣了?”


    “無礙。”謝歸慈道,他又想到在這個時間節點上他應該不認識薛照微,對藏雪君隻是聞名而未曾見麵,便道:“多謝閣下相救。”


    他自認這話說的毫無問題,禮儀姿態都拿捏得很好,可薛照微聽完他的話後卻立刻蹙起眉頭,“你不記得我了?”


    “我認識你……麽?”謝歸慈比他還要詫異,難道在藏雪君設定的這個幻境裏麵,他們居然一早就認識嗎?這可是他完全不知道的東西。謝歸慈想了想,為防止薛照微問起他們相識的經曆他答不上來,他還是順水推舟裝作什麽都不記得好了。


    心下主意已定,謝歸慈才再抬眼對上薛照微。


    也就是這一瞬間,他沒有注意到薛照微的手不動聲色搭上劍柄,旋即又鬆開,半寸寒光隱秘落回劍鞘之中。


    謝歸慈笑著開口:“難道是我和閣下曾經有緣相遇,我卻不記得了——這可就是在下的不是了。我向閣下先賠罪,閣下不妨告訴我,我們到底是如何相遇的?”


    薛照微沒有回他的話,目光從他的額頭滑落到鼻尖,再到唇瓣,最後滑過精致漂亮的下頜,才緩緩開口:“那你還記得什麽?”


    “…………”


    謝歸慈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記得什麽,便試探著開口,“我記得我似乎是有個……感情深厚的道侶?”


    這話甫一說出來,空氣就仿佛凝結了般,連同薛照微的目光也變得更加幽沉深冷。


    “是麽?原來你還記得這個?”


    他尾音卷著一點無端的冷意。


    鶴月君手指蜷縮了下,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興許說了什麽觸及到薛照微逆鱗的話,卻思前想後,想不通他醒來後說的兩句話有什麽問題。


    謝歸慈:“……是我記錯了麽?”


    “除了這個,你還記得什麽?”薛照微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完全搞不清眼下狀況的謝歸慈決定幹脆裝失憶到底,果斷地搖了搖頭:“……我有些事情似乎確實記不太清了。”


    反正如果有什麽丟臉的,也隻是薛照微臆想出來的鶴月君,和他謝歸慈有什麽關係。


    “過去的事情也沒什麽要緊的,記不清……就記不清。”薛照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


    聽他這樣的態度,謝歸慈一時也沒有琢磨出來在這個幻境裏,自己和薛照微到底是個什麽關係,隻好臉色如常地點了點頭。


    薛照微並未久留,倒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弟子被留了下來照看謝歸慈。說是照看,其實不過是陪著謝歸慈說幾句話。


    小弟子脾氣和藏雪君有些相仿,並不是主動搭理人的性格,謝歸慈問一句才答一句,剩下的一個字也不肯多說,活脫脫一個鋸嘴葫蘆。


    “你們宗主和我是什麽關係?”


    “弟子不知。”


    “你們宗主為何方才見我醒來不是很高興?”


    “宗主一貫如此,鶴月君或許是誤會了。”


    “你是薛照微的嫡傳徒弟麽?怎麽說話和他一個腔調!”


    “宗主並未收徒。”


    “…………”


    謝歸慈問了半晌,發現薛照微身邊的人也對他的心思一概不知,但好在他也不是喜歡為難自己的人,直接在心底給薛照微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以藏雪君不近人情的性格,對江燈年的態度要比別人好不少了,也許藏雪君信奉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套。


    他給薛照微找補完理由後,又是兩日都沒有見到人,但是靈丹靈藥卻一瓶一瓶地擺在謝歸慈眼前,堆滿整個桌子,就算是死了八百年的孤魂野鬼也能被這些藥拉回一條命來。


    值守弟子對他說:“宗主說這些藥對您的傷勢有好處。”


    謝歸慈從藥瓶子堆別開視線:“你們宗主在哪裏?”


    值守弟子:“宗主這幾日都在藏書樓。”


    謝歸慈起身:“我去找他。”


    出了殿門,繞過滿殿碧桃花到了前麵弟子們習課的大殿,謝歸慈才想起來自己對霧山不熟,找不到弟子口中的藏書樓在何處。而且在幻境中他神識也受限,沒有辦法放出神識定位到薛照微的位置。


    他站了一會,一個打扮與別的弟子不同的男子走過來,細細打量著他。看他的穿著和腰間配飾,應當是宗門長老一類的人物。


    夙星真人看了看謝歸慈,見他身上披的是他那師侄的常服,心下頓時對他的身份了然——麵前這個就是他師侄費盡心思求回來的人。夙星真人對鶴月君的印象不差,也覺得他是修仙界中少見的少年天驕,隻不過和自家這個師侄的緣分實在是晚了一步。


    如果薛照微舍得下底線,事情反倒可能有幾分轉機……可惜嘍!


    “鶴月君。”夙星真人微微頷首,“早聽聞鶴月君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是我門下這些頑劣徒弟可以比擬的。”


    謝歸慈:“閣下是?”


    “在下道號夙星。”


    他一說,謝歸慈就想起來這人的身份,藏雪君的師叔,年輕時也是名震一方的大人物,不過早些年對上魔界十二門的時候受了傷,修為受損,便退居幕後,不大理會凡塵俗事。


    “原來是夙星真人。”謝歸慈見過禮,“真人可知道藏書樓在何處?”


    夙星真人眯了眯眼:“你是要找人嗎?”


    “是。”謝歸慈也很坦然,“本想當麵謝過藏雪君救命之恩,不過這兩日來藏雪君事務繁忙,都沒有機會見到藏雪君。今日聽貴派門下弟子說藏雪君在藏書樓,便想找個機會當麵謝過。”


    夙星真人眉目慈和,聽了謝歸慈說的話神情更加舒緩了:“鶴月君有心,不過我這師侄性情與旁人多有不同,他既然願意救你便沒有想過要什麽回報,你若執意謝他反而會惹得他不快。”


    “話雖如此,但藏雪君於我有大恩,如果不是藏雪君,恐怕我早就死在北荒之地。如此重恩,豈能不謝?”謝歸慈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


    “既然這樣,我帶你去找他吧。藏書樓是本門重地  ,非持本門弟子身份令牌不得擅闖。”夙星真人叮囑他,“霧山上先輩留下的陣法機關頗多,鶴月君還是小心些。”


    “在下明白。”


    夙星真人把他領到藏書樓門口,讓看守的長老把人放進去便走了,謝歸慈走進去,琳琅滿目的古籍殘簡頓時充盈整個視野,不少書籍上溢出星星點點的靈氣。期間不少宗門弟子穿梭期間。


    單這一座藏書樓就可見宗門底蘊隻深厚,渡越山早些年的時候也有不少古籍,不過這幾年都被昱衡真人拿去倒換靈石了,隻剩下個好看的精巧架子。


    藏書樓一共分為三層,薛照微的氣息在三樓,謝歸慈一路上了三樓,除了薛照微再沒有見到其他人。藏雪君捧著一卷古卷,垂著眼在讀。謝歸慈掃了眼,書名是古篆文——《往生十六卷雜談》,看著像是供以閑暇時打發時間的雜書,不過能擺在藏書樓三層的書,應該也不僅僅隻是閑書。


    “你來了。”


    薛照微抬眼,他眼瞼下方輕輕攏著一方陰翳,襯得眉眼線條疏淡淩厲。


    “藏雪君可真叫我不好找。”謝歸慈笑吟吟地說。


    “……你找我有什麽事情?”過了一會薛照微才輕聲問。


    謝歸慈便又擺出對夙星真人那一套說辭:“特意來謝過藏雪君對我的救命之恩。”


    “謝我?”薛照微的目光從謝歸慈身側空氣裏的某個點落在他臉上,搭在書卷邊緣的指節稍稍用力,聲線仍舊地冷淡:


    “那你打算怎麽答謝我?”


    作者有話要說:


    追老婆第一步:挾恩圖報。


    第20章 碧桃花06


    謝歸慈著實愣了一下,這就是夙星真人口中說的他那不求回報的、心地善良的好師侄嗎?


    他沒有想過薛照微會提出要求,在謝歸慈心底,把“報酬”和藏雪君聯係起來,是件玷汙薛照微品格的事情——大約是薛照微高山雪的模樣迷惑了他。


    “那藏雪君想要什麽報酬?”謝歸慈謹慎地試探。


    薛照微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下頜,力道收緊,逼迫他直視自己。


    因為這個姿勢,薛照微看他的時候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像是評估什麽一樣的目光……這種要害被人拿捏住的感覺讓謝歸慈心底泛起細細密密的不舒服,就好像薛照微把他整個人扒開了放在眼皮底下瞧。


    謝歸慈不知道他要從自己身上看出點什麽來,但是經過次生死之間命懸一線訓練出來的直覺還是讓謝歸慈感到了一種隱秘的、不動聲色的危險。


    薛照微的聲線猶如金石相擊,低沉時卻又有種白雨跳珠的冷然。


    “報酬的誠意,不該由鶴月君自己決定嗎?”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鉗製住謝歸慈的力道也放鬆了幾分,但仍舊是稍有動作就會被製止的程度,近得有些不應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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