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因果已經了結,宋仙君就不必再拘泥於過去。”


    他沒有應宋芳時的話。


    宋芳時抬眼,深深地看了他半晌。


    “多謝謝公子提點。”


    脾性當真是溫和至極。


    *


    *


    “你怎麽帶了個小孩子回來?”夙星真人繞著薛照微看了一圈,又將目光放在他身邊的徐圖之身上,驚奇問道。


    總不至於出趟門,藏雪君就多了個這麽大的私生子吧?夙星真人一邊想一邊打量徐圖之。


    還是個半大的少年,但是卻不怯場,瞧著比同齡人要沉穩許多,有幾分薛照微的風範,更重要的是——“這孩子居然是天生劍骨!師侄啊,這是誰家的孩子?”


    薛照微淡淡掃了徐圖之一眼,徐圖之抿唇,知道他不會為自己回答,便開口說:“我姓徐,名喚徐圖之。是我師父讓藏雪君代為照顧我一段時日。”


    他並不知道夙星真人口中的“天生劍骨”是什麽意思,從師父和師娘的態度上來看,他的天賦好像隻是一般。他想,那在天才如雲的修真界肯定不夠看吧。


    竟然已經有師父了。夙星真人可惜地歎了口氣,朝薛照微道:“我還以為是你這麽多年終於想通了,收了個徒弟。不過誰同你關係那麽好,竟然讓你幫忙照料徒弟?”


    “謝歸慈的。”薛照微道。


    夙星真人:“你說誰的徒弟?”他不可置信地盯著薛照微看,良久才敢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欲言又止:“謝公子誌不在劍道一途,收這徐家小公子做徒弟……恐怕不太合適吧?”


    他說的足夠委婉,如果真的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庸才,拜謝歸慈為師,背靠渡越山和藏雪君,倒也還勉為其難。可徐圖之天生劍骨,是修煉劍道的好苗子,以謝歸慈的修為去教這個徒弟……不是平白耽擱人家嗎?


    徐圖之趁機插話:“是我要師父收我為徒的。”


    夙星真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這小子一身天賦極好,怎麽偏偏就選了渡越山那個做師父?


    但既然是徐圖之自己選的,夙星真人也不便多說,反正有薛照微照看著,即使謝歸慈教不了這孩子什麽,也總不會差到哪裏去。


    薛照微知曉夙星真人的心思,也不多言,招來一個弟子:“你帶他去弟子們的居所,隻把他當尋常弟子對待即可。”


    那弟子恭恭敬敬回答:“是。”


    說罷帶著徐圖之走了。


    弟子是夙星真人門下的徒弟之一,雖然並非嫡傳弟子,但也是整個宗門裏地位較高的弟子之一。他見徐圖之天賦非凡,又是宗主親自帶回來的,心下頓時便生了幾分親近之意,為他細細介紹起宗門的情況來。


    “我們這裏是滄元宗,曆來都是仙門中最頂尖的門派之一,宗內弟子多是劍修,以你的情況,拜入我們滄元宗倒是很合適的。滄元宗有六峰,其中霧山是曆代宗主和核心弟子所在之地,能進入霧山的都是宗門裏的佼佼者。因為霧山聲名在外,所以很多人都分不清滄元宗與霧山的區別,還以為我們宗門就叫霧山。”弟子說著笑了笑,“帶你回來的人就是霧山之主,也是滄元宗的宗主。你應該聽過他的名號。”


    “我們宗主是當今天下仙門中的第一人,世人多敬稱他為藏雪君。”


    徐圖之抿唇點了點頭,想說其實他的師父也很厲害,但是想到這裏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萬一他說錯話給師父帶來麻煩就不好了,便忍住沒有開口反駁。


    弟子又接著道:“宗主性情不是平易近人之輩,略有些嚴苛,你無事千萬不要去招宗主的眼,特別是,有一個人你絕對、絕對不能在宗主麵前提。”


    徐圖之想了想之前和薛照微相處的經曆,覺得他口中的“宗主”也許沒有這麽苛刻,但是他更好奇這弟子口中的人是誰。


    他好奇地看過去。


    弟子壓低了聲線,極其小聲地在他耳邊說,“鶴月君江燈年,切記,這個名字你絕對不能在宗主麵前提起。”


    “他們有仇嗎?”徐圖之冷不丁地問。


    “那當然了!要是沒有仇我們也不至於對鶴月君的名字這麽諱莫如深了。這麽說吧,你知道宗主前不久定親的道侶是什麽身份嗎?”


    “……不知道。”


    徐圖之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覺得他說的“道侶”應該就是指他師父。


    “是鶴月君曾經的道侶。”


    “原來是這樣。”徐圖之點了點頭,“那這位道侶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弟子:“…………”重點是這個嗎?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徐圖之一眼,又殷切地叮囑他,“總而言之,你絕對不要在宗主麵前說起和鶴月君有關的任何事情。”


    徐圖之乖巧地點了點頭。弟子這才放心,又和他說起其他的事情來:“方才和宗主說話的是夙星真人,宗主的師叔,也是宗主迄今為止唯一還在世上的長輩,也是我們宗門裏輩分最高的人。夙星真人也是我的師父……不過我天賦平平,沒有資格做夙星真人的嫡傳弟子,你就不一樣了,你這麽好的天賦,加以努力,一定能被夙星真人看上的!”


    弟子拍拍他的肩。


    徐圖之皺起眉頭,不解地開口詢問:“我的天賦很好嗎?”


    “那當然了!你可是天生劍骨,天生就適合練劍的苗子,將來起碼也是半個宗師境的高手,甚至大宗師境界也不在話下——這可是一萬個修士裏也未必挑的出來一個的頂尖天賦。你這天賦,放眼宗門上下,也就宗主和幾個長老的親傳弟子比你強了吧。”


    “藏雪君?”


    “對啊,宗主的天賦,大概就是一萬個像你這樣的天生劍骨裏麵能挑出一個來。不過宗主和我們這些人哪裏能比啊,宗主可是整個滄元宗近千年來天賦最出眾的人物,也是如今天下仙門中離飛升最近的那個。原本仙門中也就鶴月君還能夠與我們宗主比肩,不過自從鶴月君隕落在北荒之地,就再也沒有人能和宗主相提並論。”


    弟子仰慕的的語氣轉為可惜。


    徐圖之卻隻聽進去了那句“一萬個像你這樣的能挑出一個藏雪君來”,眼神頓時變得格外失落。


    所以他的天賦果然還是很差。


    弟子沒有注意到他的失落,又給徐圖之介紹了一番滄元宗其他幾峰具體管派的事物,大略說了下碰見什麽事該找哪裏的人,最後叮囑徐圖之,如果有什麽不知道的地方,都可以來問他。


    徐圖之乖乖地點頭。


    “另外明日宗主會在霧山前殿講道,你可一定要來聽啊。”


    “整個宗門的弟子都會去嗎?”


    “當然了,不僅弟子,就連很多長老都會前來,這可是天下劍道第一人的藏雪君。”弟子拍拍他的肩膀,“你初來乍到,還不懂宗主在仙門中的地位,日後你就會知道這機會有多麽難得了。”


    “我會去的。”徐圖之抿了抿唇,說。其實在他心裏,他師父也不比藏雪君差。


    他一定要在霧山好好表現,絕不能丟師父的臉麵!


    …………


    霧山大殿前的碧桃花緩緩凋謝,從枝頭零落。


    夙星真人與薛照微相對而坐,“你這一次去扶風派可還順利?”


    “還好。”


    “相沉玉可有為難於你?”


    “還好。”


    夙星真人隻好又換了個話題:“回程路上可有碰到什麽事情?我尋思你一來一回不該耽擱這樣久的時日。”


    薛照微手指忽地收緊,輕描淡寫道:“路過個鎮子,殺了隻作亂的狐妖。不過狐妖內丹被魔界十二門的人取走了,此事是我疏漏。”


    夙星真人沒有注意到他一瞬間不太自然的神情,歎了口氣說:“沒有想到魔界十二門居然這麽快又卷土重來,如今偌大的仙門,竟隻有你一個人……倘若是鶴月君還在就好了。”


    “情之一字著實害人不淺。”


    夙星真人頗為感慨。


    整個仙門天資最出眾的兩個人,沒想到兩個都是情種。偏偏又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除了一句“天意弄人”,夙星真人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薛照微忽然看了過來,夙星真人還未明白他眼底沉浮情緒的含義,隻見他下頜弧線緊繃,神情慎重,一字一句開口:


    “他也許沒有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v。】


    第23章 隔雲端02


    “你說的可當真?”夙星真人失態地站起身來,  良久才冷靜下來,喃喃道,“如果鶴月君當真未死,  什麽樣的禍端竟然需要他詐死……那可就隻有……”


    他說到這裏忽然打住不言,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薛照微顯然也早已想到,“以江燈年的修為,  整個仙門都不足以成為他的掣肘,唯一能夠令他忌憚的隻有……”最後兩個字低不可聞,  “……天道。”


    夙星真人沉默半晌,  這個消息並沒有比“鶴月君已死”的消息好上多少,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糟。


    “鶴月君他為何會開罪於……算了,暫且不提這些,  倘若鶴月君當真沒有死,  那你和謝歸慈又要如何自處?”


    奪妻之恨,  豈能善罷甘休,隻怕生仇死敵的傳聞當真要坐實。


    “我認為謝歸慈一早就知道。”


    薛照微淡淡道。


    “你是說……”夙星真人想了想,  還是沒有把話直接說出口,對於修仙之人,  和“天道”扯上關係的一切都透著那麽幾分微妙。他轉而問道:“你覺得鶴月君這位道侶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看不透他。”薛照微指節半屈起,  落在桌麵上,聲音冷淡平靜,  “但我肯定他在藏拙。”


    “看起來你對他的評價不低。”夙星真人口吻放鬆了些,  開了句玩笑,“興許你們有緣。”


    薛照微冷冷地看著他。


    夙星真人“哈哈”笑了兩聲,知道他不喜歡聽人說這些,  “是我失言了。如果你的判斷不錯的話,  鶴月君的事情隻怕非同小可。”


    “你想好了嗎?”


    他問薛照微。


    薛照微眼神沉靜,  和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沒有差別:“此事我隻是猜測而已,尚無定論。我需要去北荒一趟驗證這個猜測,最近還要請師叔替我打理宗門上下。”


    夙星真人:“我知曉你斷不會無憑無據的猜測,定然是有幾分把握才會說出來。……這樣一來確實能解釋為何鶴月君會突然隕落在北荒。說來我一直覺得鶴月君之死有蹊蹺……但是北荒之地妖物眾多,極為危險,你這一去……”


    他的話音被薛照微打斷:“若是三個月後我沒有回來,就請師叔繼任宗主之位。”


    話音冷靜,可內容裏透露的意思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瘋狂、大膽又任性。


    好像一旦碰見了鶴月君的事情,他這個師侄以引為傲的冷靜自持完全不堪一擊。


    夙星真人歎了口氣:“其實我看徐圖之天賦上佳,也十分勤勉上進,你若是收他為徒……”也不至於後繼無人。


    “此事不必再提。”薛照微打斷他,“徐圖之與我既無師徒緣分,又何必勉強。”


    夙星真人聽他這麽說,勸阻的心思也淡了幾分。他本不欲薛照微摻合鶴月君之事,說到底鶴月君與薛照微無親無故,不過是薛照微一廂情願的執念,卻要搭上前程。可是若是勸阻於他,反倒成了心魔障念。


    進退兩難。


    他隻好又問:“如果鶴月君當真已經死了呢?”


    這是最壞的結果,夙星真人卻不得不提醒薛照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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