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慈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  準備先去找他的師父,雪原上的大妖,  世上最後一隻鳳凰。


    來到北荒之後,  他心中倏然冒出許多的疑惑,需要得到答案。其實他不是性情執拗的人,從那一年明白自己的宿命開始,  謝歸慈對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然,  所以他可以平靜地留在渡越山這麽多年,  無視昱衡真人的冷眼相待,但是……那朵“雪銜月”的花……


    冥冥之中,  他覺得自己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


    也許那是他的另一段宿命。


    這個念頭在謝歸慈腦海裏冒出來的時候,荒謬到連他自己都驚訝了一瞬,  因為他其實十分抗拒自己的所謂的既定的命運。


    …………


    渡越山作為一個傳承近千年的門派,  在日薄西山時,依舊有著新興門派可望不可及的深厚底蘊——這主要體現在渡越山占據相連兩座大殿的藏書閣。


    彼時謝歸慈還是被寄予厚望的宗門首徒,  門派之中藏書閣的典籍供他隨意翻閱,  他過目不忘,很快讀完了藏書閣所有種類的書簡,最後在角落裏翻到一本積滿灰塵的舊書。


    是一門功法。


    據說修煉此法的人可以看見天機。


    天道莫測,  又豈是那麽好窺探的?


    謝歸慈當時心裏並沒有多相信,  隻不過抱著一種好奇的心態嚐試修煉,  結果他成功了。


    ——在某一次嚐試中他看見了自己將來的命運。


    他沒有修成大道,一朝身死,如同隕落的流星在仙門中消失不見,無影無蹤。


    那也是謝歸慈第一次意識到,他原來不願意順從自己的命運。


    天道叫他死,他偏不。


    為了避開這一場終死的局,謝歸慈思考了許久。


    最終“江燈年”出世。


    但是讓一個全新的人活在這世上後,後來發生的種種也不是謝歸慈能夠完全預料到的。


    有一絲意料之外,命運就始終存在變數。


    ………………


    熹河和月河交界處已經非常靠近河流的源頭,再往深處,是沒有一絲人煙極北巍峨群山,終年積雪。


    山峰的陰影傾倒籠罩,映出世外桃源的影子。


    有著鳳凰的庇護,這一塊獨立在現實與虛假之間的空間不受北荒的風霜雪雨侵擾,也很少有人能找到它的存在。


    各種各樣的花樹在這裏終年不凋,熹月河分出的細細支流緩緩流淌而過,無數的鳥雀在這裏聚集,靈氣充溢,像是最旖旎江南水鄉的春日,溫柔得近乎多情。


    鳳凰是對自己居住之地要求極高的生物,他精心在荒蕪之地為自己打造了一個溫暖的巢穴。謝歸慈第一次誤入這裏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不小心闖入了什麽幻境。


    後來才知道這些都是燃燒著鳳凰的靈力才得以維持的景象。


    他甫一踏進這裏,有感知的青鳥就從樹上飛了下來,化作一個漂亮靈動的少女。


    “少主您回來啦!鳳凰大人今日不在呢。”


    他師父身邊的人知道他的真實樣貌,當然他們沒有出過北荒,不知道江燈年的真容和謝歸慈用的是同一張臉。


    “不在?”謝歸慈有點意外。


    作為一隻從火中生出的鳳凰,他師父其實挺怕冷。要不是北荒是唯一一個能夠避開天道的地方,他根本不會定居在這裏。


    因著這個緣故,鳳凰很少出門。


    “是啊。”青鳥化成的少女認真點點頭,“鳳凰大人忽然就離開了,什麽話也沒有說呢。要是您來得早一點就好了,就能遇上鳳凰大人。”


    “不過您沒有遇上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呢。”青鳥又說,“鳳凰大人一直在等著您把意中人帶回來——這一次又沒有,要是遇上了鳳凰大人,肯定馬上就把您掃地出門呢。”


    謝歸慈無奈地點了點眉心。


    這確實是他師父能做出來的事情,也是為什麽鳳凰一直隻肯承認自己隻是謝歸慈半個師父。


    ——因為他沒有道侶。


    鳳凰一族生來便有命定姻緣,兩隻有姻緣的鳳凰幾乎都是一前一後同時出世。


    在鳳凰一族的認知裏,沒有伴侶,意味著“缺失”與“不完整”。


    所以他這個師父,非得要等他有了道侶才肯承認這段師徒關係。


    青鳥說完笑嘻嘻地飛上枝頭,她身姿嬌小,化成人形後頭發裏摻雜幾許羽毛般的豔麗,以此來象征身份。


    接著又有其他鳥雀嘰嘰喳喳地湊到謝歸慈身邊來,抱怨他好久沒有回來過了,導致鳳凰大人最近一直都不高興。


    ………………


    “前輩。”


    薛照微眼神沉靜地望著眼前的豔麗女子,她眉梢一道豔紅色的鳳凰尾羽圖紋,紅色裙子上繡滿了金色的紋路,簇擁著裙擺。


    強大的靈氣在她周圍縈繞。


    太過鮮明的特征,幾乎是令薛照微一眼認出忽然降落在眼前之人的身份。


    這就是沈懷之所說的雪原大妖。


    沒想到居然會是傳聞之中早已經蹤跡滅絕的鳳凰。


    “你手裏的梧桐枝哪裏來的?”鳳凰笑吟吟地問。


    “靈蛇族之物。被魔修所盜,由我追回。”薛照微微微沉默片刻,據實相告。


    “原來是這樣。”她點了點頭,對薛照微這一番說辭不置可否,指尖微動,薛照微袖中一枚閃爍著赤紅流光的戒指被勾出。


    薛照微眼神動了動,並未阻止。戒指順利落到她的手心。


    她仔細端詳了一番,確定是當時謝歸慈拿走的那一段鳳凰骨,再看向薛照微的時候眼神比先前更和藹了幾分。


    “這個——也是你的麽?”


    她問。


    “……不是。”


    “那是誰的?”


    “是一位友人之物,由我暫時代為保管。”


    這枚戒指本應該還給謝歸慈,隻不過兩人碰麵後,還沒有找到機會給他。


    “友人?”


    她揚了揚眉頭。


    她那笨蛋徒弟定情信物都給出去了,竟然還隻有友人的身份?


    果然沒用。


    不過看人的眼光倒是很不錯。修為高,相貌也生得漂亮。


    她忽然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淡紅琉璃似眼睛裏閃著光:“你知不知道,鑄這枚戒指的鳳凰骨是我徒弟向我特意要過去,說要做給他意中人的定情信物?”


    第35章 黃粱闕07


    定情信物。


    鳳凰看見在她說出這幾個字後,  對麵的青年神情明顯古怪了一瞬,似乎有種欲言又止的意味。


    薛照微眸光冷淡,眼睫垂下,  遮住其中一閃而過的晦暗。


    鶴月君江燈年出身神秘,甫一現世就以雷霆手段將名姓刻入世人眼。他本人虛構出色,那些關於他身世的傳聞反而不引人矚目了。


    沒想到,  原來是上古鳳凰的徒弟。


    這樣的機緣,哪怕是頂尖仙門的嫡係弟子也無法企及。


    那畢竟是鳳凰。


    傳聞中與日月同壽的鳳凰。


    戒指又飛回到薛照微手中,  這一次並沒有回到不見天日的袖袋中,  而是直接嵌套環住了薛照微的尾指。


    尺寸分毫不差,穩當當嵌在他指節下方,戒指上打磨出的精致紋路閃爍著金紅交映的光芒,  柔和溫暖。


    鳳凰見狀滿意地點點頭。


    果然沒有錯了。


    “這枚戒指上的紋路,  是我徒弟親自雕刻的。在我一族的寓意裏,  代表著長長久久、永結同心。”她笑盈盈地開口,心頭對麵前的青年頗為滿意。雖然瞧著性子有些冷淡,  但是沉穩些也好。


    薛照微聞言眼神微動,猜到鳳凰大約是誤會了什麽,  他抬手欲摘下那枚戒指,  但是鳳凰骨製成的戒指牢牢套在他尾指上,無論如何用力,  都紋絲不動。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鳳凰使的小計策,  開口道:“前輩誤會了,這枚戒指不屬於我。”


    “不屬於你?”鳳凰挑了挑眉頭,問:“你是從原主人手上搶來偷來的?”


    “……不是。”


    “你和原主人認識?”


    “……算認識。”


    “既然這樣,  這戒指不就是你的。”鳳凰一錘定音。


    薛照微陷入了某種短暫的沉默中,  他不知該如何向這位久居在雪原上的前輩解釋這枚戒指如何意外地落入他手中,  說來實在話長,而且鳳凰也沒有給他這個解釋的機會。


    “既然是我徒弟的意中人,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我那兒做個客,我挑樣見麵禮給你。”她語調輕快,額角的火紅色鳳凰紋閃耀著熾熱的流光,回頭時熠熠生輝,“對了,他近日情況怎麽樣?”


    薛照微這次沒有沉默很久:“前輩不知麽?”


    鳳凰訝異:“什麽?”


    “鶴月君不久前身隕北荒,消息已經傳遍天下仙門。”


    他嗓音沉而淡,提起這件事來無波無瀾,仿佛是在說一個陌生的、無關緊要的人。


    “…………”鳳凰這一次的腳步頓住了,她打量過薛照微周身,緩慢地皺起眉頭——謝歸慈為何還沒有告訴他意中人真相?難道是出了什麽變故?


    她心思微微一沉,表麵不動聲色:“我知道。當初北荒這邊的消息還是經由我的手才傳出去……隻是……竟然忘了……”


    她聲音裏的遺憾和歎息太過真情實意,令薛照微沒有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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