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秀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這道魚香茄子味道也是極好的,茄子蒸熟,鍋裏燒熱油放上銀魚幹和魷魚幹佐味,茄子吃起來海味悠長,魚幹嚼之有勁。”


    李平兒吃了一口,她從前吃過鹹魚,味道又腥又臭,雖然是肉卻也興趣缺缺。但是這銀魚幹和魷魚幹的味道卻香中帶甜,的確如江文秀所說那般。她心中一動,心想,娘給我夾菜,是想要和我多親近。我也得和娘親多親近一些,便誇讚道:“娘親懂得真多。"


    江文秀就捂嘴笑了起來,“我們家沒有豪奢之氣,若是換了其他公侯家,蒸茄子須得用好幾隻雞來佐味,然後棄雞,用茄子擺盤。一盤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茄子,裏頭卻全是雞湯的精華味道,更遑論海鮮野味了。”


    李平兒瞪大了眼睛,用幾隻雞來吊一隻茄子?放在村裏頭,不是逢年過節,誰都不舍得殺雞啊,就是一枚雞蛋也能做一道好菜了。


    公侯府第,果然不一樣。


    江文秀看著她吃驚的模樣,又夾了另一道菜。


    李平兒有些不好意思,“娘親您光顧著我了,自己還沒吃呢。您喜歡吃哪道菜,我為您夾才是。”


    江文秀頓了頓,看著李平兒,又看了看菜,“你夾的都好。”


    琥珀連忙遞了公筷給李平兒,她夾了一塊鴨肉,又挾了一筷子魚香茄子,俱是方才江文秀誇讚過的。


    李平兒又連忙給林蔚之夾了一筷子鴨肉,又看向了林質慎。


    林質慎哈哈一笑,“妹妹不用給我夾了,我自己來。”


    李平兒這才坐了下去。


    林蔚之也笑了起來,“看來萱姐兒是個孝順的,秀娘你有福氣啊。”


    “老爺就不開心?”江文秀挑眉看了看林蔚之,語氣裏有幾分得意,又扭頭望著李平兒,“瞧著你吃得開心,娘也開心。你喜歡吃什麽便告訴娘,明日便吩咐廚房做來。”


    李平兒看著滿桌子都是從未吃過的菜,一時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吃什麽,“辛苦娘親了,今日做的菜味道都很好,我從前從未吃過。”


    林質慎搖頭晃腦,“今日的菜式雖好,卻不算出眾。有機會我帶你去吃天香樓的魚膾,味道當是一絕,家裏可吃不到。”


    李平兒不知道什麽叫魚膾,心想可能是活魚湯或者吃一些特別的魚肉,可聽林質慎如此推崇,想來味道極好,連忙又道了謝。


    林質慎點點頭,吃了一半忽然問道:“娘,董家表妹什麽時候回來?”


    江文秀想了想,“這才剛剛回去不久,還有十來天呢。”又對著李平兒道,“你姐姐入宮後,我從娘家接了我妹妹的女兒過來陪伴,在家裏住了一陣子了。這幾日她替我回去探望舅母的病情,等她回來,你喚她敏姐姐便是。你們二人年紀相仿,想來能玩在一塊。”


    李平兒應了一聲。


    江文秀不再布菜,一家四口人便安安靜靜地開始吃飯。李平兒本想添一碗飯,眼見林蔚之吃的差不多了,江文秀也放下了筷子,她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放了筷子。


    “晚幾日娘親給你請一位老嬤嬤來教你禮儀,再請位女夫子教你識字可好?”


    李平兒連忙道謝,“一切聽娘的安排。”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會兒話,便各自回去了。


    李平兒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想要喊住江文秀,再和她多說一陣子話,卻瞧見江文秀和林蔚之並肩而行,臉上帶著笑意。


    李平兒停下了腳步,也許下一回吧。


    晚間沐浴,不再是林嬤嬤使喚人給她像豬搓澡一樣來回刷幾遍了。名叫青萍的丫鬟領了花瓣放在溫水中,又取了澡豆替她細細洗了一回。李平兒瞧著那澡豆覺得有幾分眼熟,還透著香氣,便開口問了,“這是不是豆子做的?”


    青萍想了想,“近來是秋日,當是菊花葉兒、桂花蕊和綠豆,加上皂莢末、萎蕤之類的幹物一塊磨了。”


    李平兒點點頭,人吃的都不如洗澡的精貴。用過澡豆,隻覺得渾身都是草木香氣,她說不上是什麽味道,就像是在山裏靜坐,衣服上沾染了草木露水,發梢裏還有落花一般清爽。


    另兩個丫鬟名喚紅娟和綠意,她倆與青萍年紀相仿,都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端著衣物和飾品站在外頭,旁邊的雪娥看了一眼,“夫人賞下的?”


    “是了。”


    雪娥看了看首飾,雖然不是頂頂貴重,但都是時新的模樣,“樣子真好看。這副頭麵的珍珠大小差不多,很是難得。”


    琥珀也過來看了看,的確是好看的首飾。她又扭頭去看送來的衣裳,料子不錯,但是到底不如量身定做的好,催問道:“大夫人那邊有說什麽時候來量衣服?”


    紅娟又回道:“大夫人今日得了消息,已經吩咐下去了,左右不過兩日就會過來量身做衣裳。”


    琥珀這才點點頭,又問道:“紅拂那丫頭跑去哪裏了?”


    綠意倒是笑了出來,“她腿腳快,去取糕點了。”


    “還是小丫頭好。”


    “可不是,紅拂每次去了廚房,都能吃上一點呢。”


    幾人在外頭竊竊私語,李平兒聽的不太明白,卻也曉得院子裏人不少。


    紅拂,紅娟,綠意和青萍四人正是小丫鬟,跟在雪娥和琥珀後麵。紅拂的年紀稍小,平日裏活潑好動,也有著陪伴李平兒玩耍的意思。雪娥和琥珀負責替她打理衣物首飾、收拾月銀之類的重要事情,小丫頭就負責清理院子,送往食盒,偶爾跑腿傳話做做針線,都是較為清閑的活計。


    有個婆子負責清理穢物,因著做的事情不體麵,大多是早出晚歸,等閑不入院中來,不便讓人遇見。守門和灑掃的婆子李平兒倒是見過了,穿著沒有補丁的衣服,頭上簪著銀釵,也是十分體麵。


    等李平兒洗過澡,擦幹了頭發,那頭的紅拂拎著食盒也走了回來,“今日大廚房按例做的是冰雪冷元子和甘草桂花漿,偏偏大房的栩少爺鬧著要吃澄沙團,耽擱了一陣子。”


    “也是大夫人掌家能這樣縱著孫子了。”琥珀撇撇嘴,她從前跟在江文秀身邊,心裏自然是偏向江文秀的。堂堂的承恩侯夫人不能管家,說出去惹人笑話。也就是夫人脾氣好,不計較這些。


    李平兒卻不以為意。


    她撿了冰雪冷元子來吃,隻覺得入口順滑,裏頭的餡子吃不出是豆沙還是芋頭,並沒有強烈的味道,而是柔順中帶著微甜。外頭雪花一般的糯米團裏帶著薄薄的一層涼意,回味無窮。


    李平兒心想,這樣的糕點就是大師傅也不會做的。她在鋪子裏常做的涼糕賣得最好,白白胖胖還甜膩,可卻比不得這個三分。


    啊,吃了這個,回去縣城裏頭做糕點,她也是數一數二的。


    李平兒不禁有幾分向往。


    再喝那甘草桂花漿,卻是釀米漿裏挑了勺桂花蜜,酸中帶甜,十分解膩。金黃色的桂花浮現其中,配上三五枸杞子,十分好看。


    這個我也會做,這些沒多難,就是費工夫!看來隻要我肯學肯做,這些都是不難的。李平兒如此一想,心裏安定了許多。卻不知道這桂花蜜用的不是普通的桂花,特意尋了金桂,那米漿也不是普通的米漿,乃是上好的桃花米配上山泉水釀造而成。若是沒有趁手的材料,邊視依樣畫葫蘆做了出來,也不夠這樣的味道。


    青萍又取了牙刷子和牙粉過來,帶著一股鬆脂和茯苓的味道。李平兒從前未曾用過,如今乍然看到,卻不知道如何下手。她從前最多也是柳枝配著青鹽,實在是買不著鹽了,用柳枝皮擦也是有的。


    青萍見狀,連忙手把手教她用牙刷子,又用小勺兒取了牙粉,的確方便許多。


    李平兒看著牙刷子,忽然問道:“這個每日都用麽?”


    “正是,府中一般是一月一換,若是期間壞了自會替換。”


    李平兒歎了口氣,“若是習慣了這樣方便,隻怕以後再用青鹽就不習慣了。”


    青萍倒也不敢因此看輕李平兒,反倒細細勸解:“小姐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吃穿用度再和從前不一樣。若是我這樣的丫鬟,用青鹽漱口便是,再厲害些的人家,刷過牙還要嚼香丸子,讓口齒留香呢。”


    李平兒給自己哈了一口氣,果然是帶著鬆脂香氣的。


    等晚間休息時候,綠意來給李平兒又換了衣服,躺在床上,被子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卻又和衣服上熏的不同。


    吃的都是珍饈佳肴,一天裏換了好幾套衣裳,洗澡也輕快,連刷牙都這樣講究……李平兒喜歡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難怪人家都愛當小姐呢,這樣神仙一般的日子,誰不喜歡?


    可李平兒想起珍珠,總覺得如鯁在喉。這樣的日子就好像是做夢一樣,倘若夢醒了,她還能回去清河縣的小村莊裏嗎?


    李平兒輾轉反側,自然也引起了雪娥的注意。


    雪娥是大丫鬟,又曾跟在老夫人身邊的,本不用守夜。但是她思來想去,今晚勢必有些悄悄話要說,便同紅娟換了,爭下了第一晚的守夜。眼見李平兒睡不著,她起來點了燈,輕聲詢問是否要飲茶。


    李平兒搖搖頭,見房間裏隻有自己與雪娥兩個人,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了雪娥對府裏頭滔滔不絕的評論,她心想,也許雪娥能說的更多。


    但是她不知道到底要問雪娥什麽,於是仔細想了想珍珠和琥珀都提到過的大夫人管家的事情,便輕聲問了出來:“雪娥,方才琥珀說的話,我不太明白。既然是承恩侯府,為什麽不是我母親管家呢?”


    雪娥跟在老夫人身邊,心裏對府中的分配清楚多了,之所以能讓大夫人掌權,這遠不是侯夫人脾氣好的緣故。她心中猶豫,不知道該說幾分才算輕重,“承恩侯府隻賜了牌匾,並沒有賜宅子,因此還是楊氏的老宅。這座宅子本就是大夫人在管家……也不好改。”


    隻是李平兒瞧見雪娥並不像珍珠那樣敷衍自己,心中就越發歡喜,徑直握住了雪娥的手,“不瞞姐姐,我是村裏頭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麵,大戶人家的規矩一概不知道。我眼下什麽也不懂,隻盼著姐姐肯教我。”


    雪娥聽到這話,心中的石頭半是落地,半是覺得機遇來了,“小姐哪裏的話,但凡用得著雪娥的地方,雪娥絕不推辭。”


    李平兒便接著問:“那府裏頭是不是很多人和琥珀一樣,覺得應該我娘管家?”


    “這……琥珀畢竟是夫人那裏過來了,心裏惦記著夫人呢。”雪娥頓了頓,“姑娘可別嫌棄我說話直白,如果是公爵侯府,自然當是夫人管家。可是大房前些年外調出去,掙了不少銀子回來,後來在戶部任職侍郎,家裏吃穿住行都好上了幾個台階。侯爺之前外調做官一直不順,大老爺出手替他補了員外郎,這才回到京中,因此一直不太得意。”


    說到這裏,雪娥就笑了起來,“後來好在三小姐入選宮中,得了天恩眷顧生下龍子,夫人和侯爺的日子才好過了許多。之後三小姐病故,皇後娘娘替她請封了林妃,又給咱們府中加恩,勸陛下賜了承恩侯的爵位,又提了侯爺在兵部做事情。因此縱然侯爺身份貴重,可到底是大房手裏才有錢……管家管家,沒有錢怎麽管家呢。”


    李平兒明白了,承恩侯府就是麵上好聽,說起來還是靠大房生財有道。難怪大夫人的長孫栩少爺想吃澄沙團,廚房就得先給他做。誰給錢聽誰的,這是自古就沒錯的道理。


    就好像是村裏頭供了秀才一樣,既不做農活還能去讀書,樣樣好處都給秀才沾了,秀才娘子可不得辛苦一些,這樣其他妯娌心裏才平衡。想來老夫人也是明白的,若是不許大夫人管家,隻怕大房女眷出門在外都都沒什麽麵子。


    想明白這一層,隻怕父親林蔚之的官職也不甚如意,定然是沒什麽實權不如大房的。這承恩侯,不知道是承誰的恩,是皇帝陛下的,皇後娘娘的,林妃的,還是她辛苦生下的皇子的?


    看到李平兒若有所思的模樣,雪娥反倒是心中高興。小姐是個聰明人,她們做丫鬟的日子才好,“家裏頭不管誰好,總之是好的,又有了皇子在,以後總少不了一份富貴。小姐您不用操心太多,就等著家裏頭的安排吧。好好學規矩,之後嫁一位如意郎君,便一切都好了。”


    這句話倒是沒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林妃不就是這個道理?!就不知道娘親不能管家,心裏會不會失落……李平兒思維跳的快,她對富貴生活沒多少概念,隻覺得自家已經很是頂頂富貴了,多些少些又何妨?倒是皇子是自家侄子,這簡直想都不敢想,他會喊姨嗎?


    李平兒越想越興奮,“娘見過侄……皇子嗎?”


    “您說的是七皇子,皇後賜下爵位那天,老夫人和夫人都遠遠見過一麵的。據說生得好,還和林妃娘娘有三分相似。”


    李平兒明白了,這聲姨是聽不到的。親姥姥都隻遠遠見過一麵,她這個白揀回來的姨算什麽……想來也是不親的,說不得連麵都見不著。


    雪娥還在那頭誇讚林妃娘娘的模樣,“小姐和林妃娘娘有七八分像。林妃娘娘是難得的美人,不然當初選秀的時候也不會入宮。盼著小姐也能有林妃娘娘的運氣,覓一個如意郎君……”


    李平兒聽不清雪娥後來說了些什麽,她腦子裏慢慢地團了一團漿糊,沉沉睡過去。


    第6章


    李平兒醒來後,便是青萍替她端水來擦臉,綠意在一旁已經準備好衣裳和飾品,等著給她梳頭。


    琥珀看了看窗外,“今日打扮喜慶一些,要見各房的長輩。”綠意連忙應了,她很會梳頭和打扮,很快就給李平兒收拾妥當。


    昨日的珍珠頭麵顯黑,就先用紅碧璽,顯得李平兒格外鮮活。她雖然仍舊有些黑,卻在這打扮下顯出了另一番美貌,富貴活潑,朝氣勃勃。


    “這套珍珠頭麵日後小姐出門再穿戴,一定很驚豔。”綠意很是想給李平兒搭配那套頭麵,隻覺得等小姐白了回來,一定很適合。


    “今日公子和小姐們不拘嫡庶,都會過來,但是給的見麵禮卻不一樣,”琥珀指了指一旁準備的禮物,“若是得了禮物也是要回禮的,這是夫人準備好的,中規中矩不會出差錯,小姐隻管放心。”


    李平兒抬眼一看,給公子準備的是文房四寶,給小姐們的是荷包,裏麵裝著模樣各異的金裸子,十分精巧。庶女庶子的稍次一等,十分講究。“娘為我操心了。”


    雪娥雖然是守夜,卻因著昨日和李平兒交心,今日越發興奮,用粉子遮了眼下的青黑,看起來是十分精神。


    等李平兒同江文秀到了老夫人那裏,六小姐已經在那裏了。昨日李平兒打聽了許多,已經知道五小姐是長房待嫁的姑娘,六小姐是三房待嫁的姑娘,兩人沒有早早訂婚,因此往老夫人那裏去的特別勤快,為了求一份好姻緣。


    五小姐自恃身份,還稍微矜持一些。六小姐則是曉得自家勢弱,盼著從老夫人那裏討些好東西做嫁妝,嘴甜又討喜,最愛說話。


    江文秀生得好,三夫人卻更豔麗,看來六小姐的眉眼像極了她,連笑起來的嘴角都一樣。兩人都是生得極為討喜的,連請安都是第一個,也難怪老夫人偏疼幾分。


    倒是大夫人姍姍來遲,還沒進門先聽到她笑著請罪,“可是來遲了?娘可別怪我,老爺興致好,拉著兩個孩子說個不停。”


    老夫人卻不見怪,也跟著笑了出來,“哪裏敢怪你喲,怎麽今天荀之興致這樣好,大清早就親自教導孩子了?”


    “不瞞老夫人,三郎已經成家日久了,就盼著出仕。正該是雙喜臨門,這不七姑娘找回來了,三郎也得推薦做了勳衛,收心做事情了。”


    老夫人先是吃了一驚,隨後竟高興得站了起來,“好,好,果然是雙喜臨門。”


    三夫人聽到是勳衛,臉色難看了兩分。


    三房的老爺至今尚沒有功名,大老爺給他找了份閑職掛著員外郎,說是官兒也沒有品秩,還不如三郎這個勳衛。偏偏三老爺成日在京中同閑人來往遊樂,偶爾也替大老爺去打點一些家中的庶務,自覺十分快活,也沒什麽追名逐利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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