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遠明月,至親至疏夫妻。


    這對父母兒女而言,何嚐不是呢。


    她不曾怨懟,也不曾動念了。


    就像是寺前的門檻一樣。


    隻是不再是那個鮮活的,從屠戶家裏帶來的女兒了。


    “北疆一路遙遠,辛苦你了。七皇子同種家,林家的事情,都要靠你一個人……唉。”


    “我既是林家女,這正是我應該做的。”


    聽到這裏,江文秀也落淚了,“你不要怪娘,你同你哥哥都是娘的手中肉……我愛你們,疼你們啊……你是聰明的,你哥哥卻愚笨,還有不成器的媳婦……你多擔待些……”


    李平兒點點頭。


    三人相對無言,唯有李平兒臉上的巴掌印還微紅。


    “你大伯問你可要準備帶些什麽東西北上……”


    李平兒道:“若是有銀錢寶馬,自然是越多越好。”


    林蔚之點點頭,“現下府中的確捉襟見肘,不如文秀你”


    “林府又不是沒錢,自然該族中出!我的嫁妝要留給六郎的,他那個媳婦不像話,揣著肚子回娘家去了,要是我手裏連銀錢都沒有,那還怎麽管她?”


    “就你也想要管人家?”林蔚之氣得險些說不出話來。


    “無妨的,”李平兒擺擺手,“我同大伯父說過,大伯父說留了一筆錢在族中,眼下調出來給我,另還給我配了人手。”


    林蔚之這才明白過來林荀之的話,大抵隻是讓他同李平兒修繕關係的。


    誰曾想……唉。


    林蔚之長長歎了口氣,“萱兒,不要怪我們,我同你娘隻是普通人,我們不如你們聰慧,想不到太多的地方。”


    李平兒抬眼看著他,笑了笑,“父親,這番話,您想來也同姐姐說過罷。”


    林蔚之一愣。


    就瞧見李平兒行過禮,施施然地離開了。


    江文秀問他:“是不是等七皇子站穩腳跟,讓陛下記掛起來,咱們又能回到京中了?”


    林蔚之苦笑了一聲,“能活著到北疆就不錯了,已經分封出去地皇子,怎麽可能會讓陛下記掛再入朝中。更何況他年紀小,母妃也不在……唉,如果日子好了,說不得我們要去北疆了。”


    江文秀地神色複雜,“這麽說,還不如靠著承恩公府呢,到底咱們親家是柱國公,留在京城裏,遲早有出頭的一日。”


    “六郎已經寫了和離書了,人家又不傻,這是皇後娘娘介紹的婚事……唉。”林蔚之長長歎了口氣,“隻盼著她願意把孩子生下來。”


    “她敢不生!”江文秀瞪大了眼睛。


    “那你敢不敢同柱國公說?”


    江文秀又縮成一團了,“這日子真沒法過了,兒子女兒不聽話,家裏也沒錢”


    林蔚之猛地抬眼,冷冷看著她,“抱怨來抱怨去,我林蔚之到底哪裏對不住你?你作為妻子不賢,對我母親不孝,對孩子也不慈,家中大小事情更是不理會,我不求你改了,你要麽安心在佛堂做一尊菩薩,要麽就滾回江家去罷!”


    江文秀何曾見過這樣的林蔚之,他的風度和坦然似乎都在李平兒那句話之後被撕開,露出來的是一個不成器不得誌的中年男子,攀附在家族之中,猶如海中浮萍一般。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了下來,低聲喊著林嬤嬤,一頭躺在了床上,再不肯動彈。


    第77章


    玄暉帝的賜婚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皇後娘娘知道後也是冷笑了數聲,厲聲罵道:“我倒是不曾想到,林七竟然同平遠侯還有婚約。”


    給個死人做妻子,進門便是望門寡,也真是笑死人了。


    “既她不想給我弟弟做妾,那就給死人做妻子好了。”皇後娘娘說到這裏,豔麗的神色已然有了三分殘忍。


    側邊站著的女官王翠娥勸道:“娘娘,小小的李平兒成不了大器,如今林家已然倒塌,趕盡殺絕也不在此刻。倒是文淑妃自生了皇子後,日日將陛下拴在身邊,盤的不提,這幾日她又獻了美人給陛下。聽說這次賜婚……也是她的主意。”


    “是了,李平兒同獨孤勖遲早是個死,倒是這個文淑妃同她的兒子……”皇後娘娘扣緊了指甲,看著淡淡花椒香氣的宮殿,看著金尊玉貴的儀禮,心中暗暗發狠。


    文淑妃的父親是林相緊緊巴在陛下左右,兄長是登州團練使,年輕有為且是個文職兼任武將,日後等林相下去了,上來那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


    “如意真是不長進!我特意提拔他的未婚妻子,就是盼著他能有作為,偏偏他又和那劉家的姑娘攪合在一起去了!隴右道是沒了姑娘還是怎麽著,怎麽又叫她劉家的姑娘做了夫人!就算是林家那個姑娘不行,還有大把好姑娘呢!”


    王翠娥道:“原老夫人也是不同意,是金大爺促成的。金大爺在隴右道同劉家來往多,劉家到底是隴右道世家,比林家好也是自然。”


    “他堂堂一個隴右道節度使,成日裏不在封地,老留在京中作甚!本來他沒有功名,借著蔭補走了武官就不比人家了,還是我求陛下給了他恩典,眼下好不容易當了個節度使,名字好聽,可和前朝不同了,半點兵權都沒有,為了自己過得快活,就把劉家人介紹給自己的弟弟……哼!”皇後娘娘心中暗恨,金成身為哥哥不成器,金如意身為弟弟更是被女色所惑,一家子沒有一個成器的!


    “這不是娘娘您有孕在身,什麽事情能越過這個,金大爺也是求了陛下的恩典,才特意留在京中等您生產的。”


    聽到這裏,皇後娘娘的怒火驟然消散了。


    是了,眼下什麽能比這個孩子更金貴?她年紀漸長,本就不如小姑娘能生,眼下保胎為重,自然顧不得那些。


    “總之,你同我爹爹說,不許叫他活著到北疆!”


    皇後這裏定了主意,那頭李平兒也施施然嫁入種家了。


    這場婚宴辦得極為簡陋,既沒有宴請賓客,也沒有敲鑼打鼓。


    這一日,江文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女兒的確是嫁人了,而且不是一門好婚事。


    她的眼淚控製不住落了下來,“林葉兒嫁人你爹還添了好幾十畝田地,偏偏輪到你……唉。一家子姐妹,隻委屈了你啊!”


    李平兒不知為何,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種輕快,“娘,你多保重。”


    她這句話說的真心實意。


    她不想再在林家呆著了,她找到了,更合適自己的天空。


    李平兒手提著紅綢大花,同一隻大公雞拜了天地。


    那日天氣晴好,朗風疏雲,頭頂一窩喜鵲嘰嘰喳喳叫著,吉利的不得了。


    李平兒不免又想起了之前同劉月嫦一同聽過的故事——


    《平遠侯雷雨迎妻》說的是平遠侯種述還隻是家中第三子的時候,隨著父親外出征戰。種述年少英勇不可一世,乃至於在回家的時候,不小心在月老廟前的月桂樹下遇見了雙頭怪蛇。


    種述與怪蛇大戰一番後,怪蛇自覺不敵,繞著月桂樹搖擺,作嚶嚶哭泣的模樣,如怨如訴,祈願種述放過自己。種述年少氣盛,聽聞瞧見怪蛇隻有死路一條,便索性發狠,一刀斬下了怪蛇的兩個腦袋。


    怪蛇死後,種述便安心回家了。因著凱旋得了官身,婚事便也放在了日程上,家裏催促他娶了從小便訂下來的關西盧氏女。那日提親路上,忽然風雨大作,雲中似乎有怪蛇的殘影。


    種述年輕氣盛,不以為然,仍舊堅持去接新娘,等盧氏女上了花轎,路過當初的月老廟前,雲中的怪蛇越發激動,卻是一刀兩斷的模樣,如同當日被種述斬殺的死狀。


    蛇身落在地上化作驚雷,好巧不巧,落在了盧氏女的嫁妝上,正劈在木料家具之中。大火熊熊,盧氏女貴重的嫁妝燒去了大半,木料也不全。雷聲過後風雨大作,一行人在風中猶如螻蟻,被吹的站都站不穩。


    然而種述並不畏懼,拔劍相護,擋在盧氏女花轎前,直麵雷雨,這才一路平平安安到達了家中。盧氏女與種述夫妻恩愛,如膠似漆。可惜好景不長,盧氏女連生三子後,一日路過月老廟,忽然覺得胸中一痛,若有所失,而後大病一場,到底先去了。


    據說盧氏女去世那日,瞧見了大蛇被攔腰斬斷後,恰好是月老紅繩的模樣,隻呼了一聲“你我緣盡於此……”種述垂足頓胸,再救不回。而後種述連年戰功還得了平遠侯,因有著三個孩子,索性孑然一身不再續娶,為了保家衛國,倒是拋棄了兒女情長。


    眼下看來,這個橋段怕是要更改了吧。也不知道自己這樁和死人拜堂成親的笑話,能讓說書先生編成什麽模樣呢。


    李平兒心裏想著七七八八的事情,同種述的牌位成親了。


    就在婚宴上,七皇子來了。


    他依舊是那副打扮,靴子後頭的玉石貴氣十足。


    李平兒雖然戴著紅蓋頭,卻似乎能透過蓋頭,看向這個孩子。


    “種大夫人。”七皇子開口了。


    李平兒隔著蓋頭,朝他行禮。


    他賜下了金銀,隨後施施然離開了。


    就像是那時候來拜壽一樣,克己複禮,十分穩重。


    李平兒聽著他的腳步穩重有力,心想,這個孩子,和我像極了。


    她心裏有些暖意,也有些柔和。


    她的姐妹不曾來,劉月嫦因著承恩侯府倒下的事情隨著夫君外調出京了,京中除了薛蓉托人悄悄送了一份禮,竟是旁的姐妹再沒有了。


    若說寒酸,可以說是京中貴女中最寒酸得了。


    可陛下賜婚,七皇子親至,文淑妃又給她請了旨意,封做三品淑人。


    這樣的恩寵,京中又有哪個姑娘能比得上呢。


    三品淑人,自己親祖母熬了一輩子,不也才等兒子做了尚書才熬到麽。她嫁了一個去世的男人,就能撈著這樣多的好處,也不知道誰更實在些。


    這次帶來的嫁妝實在,大伯早早留在族中一筆錢財,此刻全數給了自己做私房。連帶著自己要求的那個人,族長親自出麵去求,將人請了過來。


    洞房花燭夜裏,燭花劈裏啪啦地響著,窗楹卻被一隻小手悄悄推開了。


    第78章


    “平兒姐姐,你睡著了嗎?”小腦袋湊了過來,果然是種世瑄。


    李平兒已經換了常服,她一把把種世瑄拖了進來,問道:“你怎麽不去睡覺?”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我怎麽睡得著。”種世瑄愁眉苦臉的,“姐姐,你怎麽又變成我娘了?”


    李平兒哼了一聲,“這婚書可是你爹親自給我家的,你該問你爹去啊。”


    種世瑄嘟著嘴,“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爹已經……唉,我聽六叔說,爹留給你的婚書沒有寫男方的名字,你何不如寫我的名字罷,總好過現下……做一個未亡人。”


    “你爹萬一沒死呢,你就這樣咒他。”李平兒捏著他的耳朵,“再說你哪裏比你爹好了?還嫁給你,你個頭不大臉倒是挺大。”


    種世瑄連忙求饒,“寫我二哥也是好的啊!”


    “你還要謝謝我沒寫你大哥的名字呢,”李平兒哼了一聲,“陛下賜婚我,說我忠貞,全因我要去北疆尋種大將軍的屍骸,替種大將軍報仇雪恨。聖旨賜婚,就是一輩子都不能改嫁了。我若是寫了你大哥的名字,一樣能去北疆,還能在後頭改嫁,你可知道為何我沒寫呢?”


    種世瑄福如心至,道:“我替大哥大嫂謝謝姐姐。”


    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已經知道七皇子的是請了。姐姐嫁來種家,就是為了保住七皇子的性命。


    而姐姐也不是白來的,她帶來了阿爹求而不得的募兵製,而七皇子在北疆一人獨大,封地千裏,有了七皇子在,種家也能慢慢站穩腳跟了。


    這是雙贏的局麵,唯獨就可惜了李平兒,有了聖旨賜婚,今生再不能改嫁了。


    李平兒本來嫁給種世衡一樣能做到,偏偏她寫了自己父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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