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看到了一張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側臉。


    一瞬間,他心中所有精心準備的語言全都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隻能聽見自己難以抑製的哭聲。


    “姐姐……”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因為激動到呼吸急促,肋骨骨折的地方所帶來的疼痛頓時變得難以忍受,每一步都要伴隨著巨大的痛苦。


    他佝僂著身體,捂著傷處,最後幾步,以一種近乎難堪的姿態,爬行到了她的麵前。


    他跪在她的身前,仰頭看她,淚如雨下。


    “姐……我長大了……”


    他長大了,有錢了,能夠給她買最貴的吉他了。


    能夠給她建一間音樂公司,製作專輯了。


    能夠給她請最好的製作人,開最大的演唱會了。


    能給她買一間大別墅,種她喜歡的花了。


    可是他沒有姐姐了。


    他拚命奮鬥,向上爬,擁有了無數人豔羨的金錢、權力和地位。但是不管他掙再多錢,都永遠買不回來姐姐的命。


    她永遠不會活過來,隻能變成相框裏一張冰冷的照片,和他隔著陰陽兩端,再也無法相見,讓他帶著無邊的遺憾,悔恨終身。


    “姐姐……我長大了……”


    他抓緊她的手,劇烈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般湧來,肋骨仿佛斷刃一樣刺穿胸腔,紮透他的心髒,流下那漫長十年的煎熬與痛苦。


    他終於放聲大哭:“姐姐……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


    第045章 銀鐲


    喬黎突如其來的反常舉動, 讓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誰也不知道這名少年的臉上會浮現出這麽哀痛的神情,仿佛和孟西眉經曆了一場生離死別一般。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屋內隻回蕩著喬黎的哭聲。


    孟西眉腦中閃過一絲猜測,低頭看著喬黎,垂眸掩蓋住自己眼中複雜的神色。


    她望向葉東初,葉東初讀懂了她的眼神,擋在她身前, 一把將喬黎從地上拉了起來。


    葉東初直視著喬黎:“你原本來這裏是找誰的?”


    聽到葉東初的話, 喬黎抬頭望著他。


    現在的葉東初比他記憶裏年輕很多,也比……十年後的葉東初, 像個人樣。


    起碼在這個時候,他還護著姐姐, 不像後來那樣翻臉不認人,連姐姐的葬禮都沒參加, 十年都沒去墓地看過她一次。


    想到這些事, 喬黎在心中冷哼一聲。


    他緊緊抿住雙唇, 擦幹眼淚:“我是來找安德烈的。”


    哭過之後,喬黎嗓音沙啞, 帶了幾分少年人之外的低沉。


    “找我?”


    安德烈被剛才那一幕搞得太過震驚,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找我幹什麽?”


    鄧素香卻是一下反應過來,眼睛:“你有什麽話想要對我們說?”


    “是。”


    喬黎的呼吸平穩下來,肋骨斷裂的疼痛隨之減弱,但依舊讓人難以忍受。


    他握緊拳頭, 使自己吐字清晰:“白天那份檢測報告是假的。”


    兩輩子都積壓在心底的沉重秘密, 現在一下說破, 喬黎的心中滿是輕鬆和釋然。上輩子無法麵對的結果,在這輩子終於有了一個輕鬆的答案。


    他並不想吊人胃口,直接說出了真相:“田博宇來找我,我給了他孟安安的頭發。”


    安德烈皺著眉看他:“那你為什麽要騙人呢?”


    “因為……”喬黎的眼神晦澀了幾分,“我不想姐姐離開我。”


    後來他曾經無數次的想過,他當時為什麽會拿孟安安的頭發去騙人。


    有人用一句話點醒了他,不亞於當頭棒喝。


    那個人就是葉東初。


    後來他找到葉東初,說出了這件事,想要利用葉東初的人脈尋找當年那對母子。


    “人已經死了,”葉東初目光涼薄,“我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急著為自己的歉疚找一個出口,試圖說服葉東初,葉東初卻直接轉身離開。


    離開前,葉東初拋下一句話:“現在後悔,當時為什麽要換頭發?你做出這件事,不過是因為,你們就是一群離不開孟西眉的巨嬰。”


    他那時才發現,他根本不是因為討厭孟西眉,才去騙人。他是因為離不開孟西眉。


    在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情況下,孟西眉就是他的全部支撐和依靠,不管他惹出什麽樣的爛攤子,最後都會有孟西眉來幫他收拾。他仗著孟西眉對他的這種好,無法無天,所以心中才會對於失去孟西眉這件事情,充滿恐懼。


    他心理清楚地知道,自己對於孟西眉的所作所為,他們三兄弟對孟西眉的所作所為,讓她對他們沒有一點牽掛。


    一旦有更好的選擇……她會留下來嗎?


    他不敢賭。


    於是他選擇了卑劣的欺騙,用孟安安的頭發,把來尋找孟西眉的親人騙走,以這樣一種陰暗肮髒的方式,把孟西眉留下來。


    少年垂著頭,陷在回憶裏,安德烈的聲音又將他拉回現實:“你說啊,為什麽要騙人?”


    他緩緩吐了口氣。


    他道:“我隻有姐姐了……我不想你們把她帶走。”


    鄧素香她看著喬黎,少年的眼神倔強又脆弱。


    她問:“你白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也是想說這個?”


    “是。”喬黎抿了抿唇,“我怕電話裏和您說,您會不信,準備來酒店找您。然後……遇到了一點意外。”


    安德烈掃了他一眼:“你進醫院了?”


    喬黎身上穿著病號服,瞎子也能看出來他是從什麽地方跑出來的。更別提,他現在坐在那裏的時候,一眼就讓人看到他臉上沒有消除的、青紫的痕跡。


    “哼,”安德烈憤憤不平道,“做出這樣的事情,難怪被人打。”


    安德烈年輕氣盛,忍不住就刺了他一句。


    當喬黎坦誠了他的所作所為之後,安德烈心中是難以抑製的憤怒。他想不到,怎麽會有這樣的人,費盡心思阻撓人家親人之間的相認。如果不是葉東初……他和母親被父親逼著回法國……他們說不定就永遠和孟西眉錯過了!


    “安德烈。”


    鄧素香瞥了他一眼,製止了他這種不禮貌的行為。


    鄧素香對於喬黎坦誠的真相,並沒有生出怨憤,隻是心中像一塊大石落地了一般。


    “沒關係,”鄧素香笑了笑,“我不怪你。我也……很感激你願意對我說出真相。”


    她終於能夠有勇氣接受現實,從容地翻開葉東初給她的那一份文件,去讀完上麵的內容——


    親權關係大於99.9999%。


    鄧素香緩緩地眨了眨眼,又讀了一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白紙黑字印在那裏,清晰萬分。


    孟西眉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將視線從紙上挪開,抬頭看著孟西眉,仔仔細細地看,仿佛這樣看著,就能將這些年遺失的母女時光全都補回來。


    她將檢測報告遞給孟西眉,嗓音克製而溫柔,仿佛害怕她會受到什麽驚嚇一般:“你……也看看。”


    孟西眉接過檢測報告,一眼就看到了結果。


    明明在來的路上,她還十分緊張,當此刻直麵現實的時候,她的心情卻奇妙地平靜了下來。


    原來……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啊。


    她放下報告,望著鄧素香,鄧素香也回望著她。


    母女二人對視良久,一時無言。


    橫亙在母女之間的是二十餘年全然陌生的時光,哪怕血緣上的關係無法斬斷,此刻也不過是拘謹的疏離。


    終於,鄧素香艱難開口:“對不起,媽媽這麽多年都沒能好好照顧你……”


    孟西眉客氣道:“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又是長久的沉默。


    鄧素香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露出了手腕上佩戴著的銀鐲。


    孟西眉驚訝地盯著她的手腕,銀鐲下懸掛著兩個小鈴鐺,鈴鐺上還刻著一個小小的“安”字,這樣式讓她十分眼熟。


    見孟西眉的視線落在那銀鐲上,鄧素香輕聲道:“這個手鐲,你也應該有一個。”


    “那是你出生的時候專門給你打造的,母女手鐲,你戴上一個,我戴上一個。”


    孟西眉搖了搖頭:“我沒有手鐲。”


    鄧素香歎口氣:“你的手鐲……可能是被人販子拿走了。”


    她緩緩回憶著當年的事情:“三歲那年,你被人販子拐走,我們報了警。等到警察通知我們的時候,人販子出了車禍,連同他車裏的小孩也死無全屍……唯一能夠辨認的就是小孩身上穿著的衣服。”


    即使到現在,回想起當年的往事,鄧素香依然無法忘懷那種傷心欲絕的絕望之感。


    “警方沒有其他線索,匆匆結了案。我以為你死了,就和你爸爸離了婚,心灰意冷去了國外。”


    鄧素香的聲音帶著幾分明顯的激動,她眼眶晶瑩:“我沒想到……你還活著。”


    安德烈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一段往事,以前他隻知道自己有個死去的姐姐,但並不知道中間有這麽多的曲折。


    他吐槽道:“這警方也太不靠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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