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停留了幾秒, 她收起手機, 跟上了昭錦程的腳步。


    昭錦程訂的是一個大包間, 不過此刻裏麵是空的,應該是約的人還沒到。


    昭棠在他身後走進,心裏竟然想笑。


    誰說這世上沒有巧合呢?


    瞧瞧她, 一個晚上, 先是遇見沈惜時,再是遇見昭錦程,還都是約的人沒到, 能短暫地給她分出一點時間。


    見昭棠站在門邊沒動, 昭錦程走回, 握住門手,將門關上。


    不知道鹿溪用的什麽門這麽隔音,關上的一刹那,外麵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


    “坐下。”昭錦程這麽多年習慣了發號施令,雖然極力放緩了語調,但還是難掩命令的口吻。


    昭棠站在原地沒動。


    父女兩人無聲地對視,昭錦程退了一步,自己在昭棠麵前坐了下來。


    他安靜地看了昭棠一會兒:“我就知道,上次見到的人是你。”


    昭棠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鹿溪門口,她和路景越離開,迎麵遇見他們一家三口。


    那次她轉身躲進了路景越懷裏。


    這次她直直和昭錦程撞上,沒得躲了。


    她低頭一笑:“我應該感動嗎?為您還能認出我。”


    “昭棠,你一定要這麽對我說話嗎?”


    昭錦程的眉眼生得格外英俊,劍眉入鬢,黑瞳深邃。就單憑著這雙眼睛,也能讓他從少年一路帥成爺爺。


    但這雙眼睛也格外有氣場,看著人的時候,無端給人壓迫感。


    “我們終究是父女,骨肉血親,你就是脾氣再大,七年過去了,你這氣也該消了吧?何至於都走到家門口了也不來見我一麵?”


    昭棠看著昭錦程,竟又一次想笑出來。


    所以在他看來,她當初信念崩塌萬念俱灰地離開,就隻是小女孩發發脾氣?


    氣消了還能回家?


    對於昭錦程的這個認知,她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昭錦程見她沒說話,以為她是服軟了,語氣緩了緩,細細問:“你現在住哪兒?離博物館近嗎?如果遠了就搬回來,我在你們單位附近的摩卡小鎮有套房,過段時間讓你鄭阿姨轉你名下去……”


    他話沒說完,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小孩子咋咋呼呼的聲音傳進——


    “爸爸!”


    “姨父!”


    昭棠抬眼看去。


    外麵進來的人在看到她時,臉上的笑容也一瞬間僵住,同時僵住的還有腳步。


    一時間,不算寬敞的門口擠滿了人。


    最前麵衝進來的兩個小男孩,差不多七八歲八九歲的年紀。


    孩子的身後是鄭菀晚和另一個年輕女人,容貌與鄭菀晚有幾分相似,女人的身邊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看起來應是女人的丈夫。


    三人身後是一對年邁的夫妻,說年邁是相對於鄭菀晚而言,其實細究年紀應該也就和昭錦程差不多大,不過比起昭錦程的精氣神,夫妻兩人膚色暗黃,背微微佝僂,身上的衣著算不上精致,但看得出來經過了精挑細選。


    因為鄭菀晚忽然停下的腳步,七個人都堵在了門口。


    最前麵的兩個小孩手裏舉著玩具槍,正對著昭棠。


    昭棠皺了下眉,昭錦程沉著臉道:“槍放下。”


    昭錦程的嗓音偏穩重有力,不怒自威,他一說話,藍色衣服的小孩立刻乖巧地放下了槍。黑色字母t恤的小男孩卻不怕昭錦程,隻當沒聽見,還對著昭棠喊了一句:“打死你!”


    昭棠冷笑,昭錦程豁然起身,沉聲喝道:“昭浩!”


    昭棠這才想起來,這小孩就是鄭菀晚生的兒子,昭錦程的老來子,當初在望城高鐵站搶陌生小朋友玩具的小霸王。


    想來昭錦程平日裏也沒少溺愛,熊孩子這才完全不怕他。


    還是鄭菀晚反應過來,賠笑著打了個圓場,又暗地裏扯了扯昭浩的衣服:“快,快叫姐姐!”


    昭浩站著沒動。


    鄭菀晚也沒強求,立刻笑著扯開話題:“棠棠來了啊,快坐,好不容易一家人聚齊了,快坐下來一起吃飯。”


    昭棠不屑看他們一家表演天倫之樂,一聲不吭往外走。


    “站住。”昭錦程喊住她,對鄭菀晚道,“你帶孩子先去外麵玩一會兒。”


    鄭菀晚臉色一沉,不過很快天衣無縫地笑起來,還頗為賢惠地對昭錦程叮囑了一句:“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你好好說話,別動不動大小聲。”


    包間門重新關上的一刹那,鄭菀晚臉上的笑立刻消失,眼裏閃過陰冷。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身邊是她的姐姐,輕輕扯她的袖子。她這才恢複了素來的溫柔大方,看了眼腳邊的兩個孩子,目光若有所思地定在他們的玩具槍上。


    昭棠很快就離開了。


    她和昭錦程的父女關係小時候也算不得親近,葉君繁走後更是疏遠,如今徹底冷了。幾句話的功夫,昭錦程胸口就堵得慌,趁著自己發火之前讓她走了。


    昭棠踏出鹿溪,晚風吹來帶著濕潤的氣息,她才仿佛終於能夠重新呼吸。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正要往家走,耳旁忽然傳來“啪”的一聲,緊接著她的左臉頰像是被什麽鈍鈍的東西劃了一下,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痛。


    她條件反射地驚呼一聲,捂住臉。


    抬眼看去,不遠處兩個小孩手裏拿著玩具槍,正得意地衝著她大笑,穿著黑色字母t恤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一張臉,眼睛裏卻滿是乖戾:“打中了!我的子彈打中了她的臉!”


    昭棠心裏一把火豁地燒起來,拳頭用力攥緊。


    她捂著臉,大步往兩人走去,也沒管現在是公共場合,直接搶了兩人的槍,恨恨折斷。


    “啪啪”兩聲,用力扔到地上。


    她畢竟是成年人了,昭浩那小混球再橫,麵對著滿身戾氣的昭棠也被嚇得一時愣住,呆呆站在原地,麵對著昭棠眼裏的怒火。


    這時,旁邊忽然傳來拔高的女聲:“喂,你怎麽回事啊,這麽大個人了你怎麽還欺負小孩子!大家快來看,快來看看,欺負小孩子,還有沒有天理了!”


    昭棠抬眼看去,是那對年邁的夫妻,膚色蠟黃,身上的衣服看得出刻意的講究。


    她往周遭看了看,已經有不少人聽見女人的聲音圍了過來,卻不見鄭菀晚。


    昭棠心裏冷笑。


    也是,這種場麵,白蓮花必然是不會出現的。


    她不記得這對夫妻了,但如果她的邏輯沒錯,這兩人應該是鄭菀晚的父母,這熊孩子的外公外婆。


    昭棠眯眸看向兩人,冷冷問:“你們是孩子的家長嗎?”


    兩人原本囂張地帶著節奏,忽然間被昭棠眼裏刻骨的淩厲給嚇了一跳。


    倒不是昭棠本身的冷靜將他們嚇到了,而是眼前之人和記憶裏的反差,讓他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們記得眼前這個女孩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她漂亮乖巧,像個瓷娃娃似的脆弱,因為從小到大沒經過事兒,所以隨便激她一下她就方寸大亂,傷人傷己。


    可眼前的人模樣明明還是那個模樣,卻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她仿佛完全不在意周遭人對她的指指點點,甚至拿出手機拍她,她的神情十分冷靜,隻管盯著他們,又沉穩地問了一遍:“你們是孩子的家長嗎?”


    兩人被她問得反而瑟縮了一下,很快又高聲嚷嚷道:“你管我們是不是家長,我們不是家長你就能欺負小孩子嗎?”


    昭棠平靜地點了下頭,隨即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很快就找到了這附近片警的電話。


    “你好,這裏有人利用小孩子攻擊我,他們用子彈打中了我,我好像流血了,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用了什麽藥物,我現在覺得頭很暈,懷疑這是人販子拐賣婦女兒童的新型手段,求你們趕緊出警救我……我在鹿溪飯店。”


    “喂!你少胡說八道啊!”


    夫妻兩人起初還搞不清楚昭棠在給誰打電話,以為她是被這場麵嚇到了在打電話向男朋友求助,直到聽見她說“人販子”“拐賣婦女”“出警”,頓時慌了起來,女人連忙跳上前去搶昭棠的手機。


    昭棠側身躲開的同時將手機微微拿開,讓手機那頭的民警能夠聽見女人的聲音。


    女人被她這個舉動震住,下意識覺得自己被套了。


    昭棠淡淡看了她一眼,對手機裏的民警道:“好,我現在立刻進店裏尋求保護,辛苦你們趕緊過來了。”


    掛了電話,昭棠敏銳地察覺到,周遭的氣氛變了。


    原本指指點點指責她欺負小孩子的那些人將矛頭指向了那對夫妻。


    這毫無懸念。


    畢竟比起欺負小孩子,拐賣婦女兒童的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並且還是以這樣罕見的手段,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在場好幾個人拿出手機,明裏暗裏地對著那對夫妻拍,還有人警惕地去拍那兩個小孩,顯然是想以後防著兩人,繞道走。


    兩個小孩平日裏是小霸王,沒事窩裏橫,有事錢解決,想來還沒遇見過有人二話不說直接報警。這個年紀,到底對警察還是有些畏懼的。手足無措地往兩夫妻腿邊蹭,眼巴巴地看著昭棠,嘴裏喊著“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沒想到原本打算招呼給昭棠的場麵最終用到了自己身上,還招來了警察,訕訕地向周圍人解釋:“誤會,真的是誤會,我們這都是親戚……”


    但這個時候攀親戚,就更像人販子了。


    昭棠冷著臉:“我不認識他們。”


    人群裏有兩個女孩上來扶昭棠:“小姐姐,你別怕,警察馬上就到,有我們在,他們不能帶走你……我天,你真的流血了!我們送你去醫院吧,這傷在臉上,萬一留疤可怎麽辦啊!”


    昭棠聽見流血,心裏一慌。


    她剛才隻是覺得疼,猜測著應該是破皮了,但沒有感覺到明顯的流血,心想應該不算嚴重。此刻被兩個女孩說得沒底,嚇了一跳,連忙從包裏拿出隨身的小鏡子。


    外麵的光線昏暗,她看得不是很清楚,隻是隱隱約約看到了一條紅紅的印子,往外斷斷續續滲著血珠,大約兩三厘米長,頓時心亂如麻。


    “昭棠,怎麽回事?”


    沈惜時原本坐在窗前,看到樓下圍了一群人,有一會兒了,但他並不關心這些事,淡漠收回目光,卻忽然瞥見昭棠在人群的中心。


    他匆忙下來。


    昭棠聽到聲音,抬頭見到沈惜時。


    她到底是個女孩子,即使再無欲則剛也還是害怕毀容的,見到沈惜時就仿佛一個普通病人見到救命的醫生,眼角瞬間就紅了:“你快看看我的臉……”


    沈惜時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昭棠這麽慌了,連忙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稍微明亮一些的地方。


    他低頭仔細看著。


    傷口約莫兩三厘米長,其實不深,就是被什麽東西擦破了點兒皮。可是因為她的皮膚太細嫩了,吹彈可破,這麽一擦,就往外滲出了一點點血跡,白皙無暇的底色上忽然多出這麽一道紅印子,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沈惜時憑借自己的判斷,向她保證:“放心,不會留疤。”


    聽到“不會留疤”四個字,昭棠怦怦直跳的一顆心這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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