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地看著對麵的男人,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搖搖頭:“作為醫生,出於職業道德,我不能泄露病人的隱私。可是作為朋友……”


    沈惜時忽然話鋒一轉:“春節期間,很多人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避諱的,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挑大年初一這麽個日子來醫院。她的情況讓我直覺不是單純的身體生病了,再加上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大半夜的她也是一個人來,一個人離開,我就問了一句:家屬呢?”


    “她一臉平靜說:‘我沒有家屬,有什麽話直接跟我說就行。’”


    沈惜時轉開頭,目光落向窗外。


    深夜寂靜,整條街都冷清了下來。


    外麵已經沒有車經過了,隻有昏暗的路燈無聲照著漆黑的夜。


    沈惜時的聲音沾染了深夜的清寂,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後來的幾年裏,她每次來醫院,不管是白天還是深夜,不管是平常還是節日,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沈惜時轉頭,重新看向路景越:“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即使我身為醫生,我也沒有辦法保證她不生病、不來醫院。但至少,我希望從今往後她身邊可以有人陪伴,不必在醫生問家屬時說:我沒有家屬。”


    “所以作為朋友,我願意違背一次職業道德。”沈惜時看著路景越的眼睛,輕歎,“她的身體沒有問題,卻每每出現病理反應是因為……她這是心病,她那兩年裏有很嚴重的抑鬱症。”


    對麵的男人,手背上無聲冒出青筋。


    他的眼眸漆黑,沉靜得仿佛暗夜大海,深邃幽暗,不知道裏麵究竟藏了什麽,不可捉摸。


    沈惜時:“不過你放心,她已經好了。就在那個春天,她運氣不錯,遇見了國內可以說是最好的心理醫生,我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她的名字叫顧矜。如果你有這個領域裏的熟人,那一定聽說過她的名字。”


    “但我不能說這全是顧醫生的功勞,畢竟顧醫生曾接診了那麽多的抑鬱症患者,也沒有見誰比昭棠更快走出來。她真的是很堅強,也很獨立,一年不到的時間吧。”沈惜時回憶著,問路景越,“她回來後,你看到她,可曾見到過一絲抑鬱的影子?”


    “沒有。”


    “當然,”沈惜時笑了笑,“從大三起,她就沒有再約過顧醫生了。這麽多年來,我每次見到她,都隻覺得她可愛、有趣。她曾經留給我的那些落寞絕望的背影,就仿佛是我自己的幻覺一樣不真實。”


    “也許她自己也這麽覺得吧,覺得自己的創傷已經痊愈,她又變回了那個活潑可愛的少女,所以她才不甘心地回來,想再見見你,想和你重新開始。”


    沈惜時沒有說但是。


    他看著路景越,無奈地說:“她的想法或許是有一些問題,但如果你真的愛她,你不應該每一次都放任她自己躲起來偷偷療傷。她總讓你看到她最好的一麵,你心安理得地擁有了她的美麗可愛,卻讓她自己一個人承受獨自療傷所要經曆的全部艱難和痛苦。”


    麵前的小龍蝦很快就涼了。


    蒸騰的辣油味散去,原本鮮亮的顏色變得暗沉。


    旁邊幾桌喝酒劃拳的聲音倒是絲毫未減,酒瓶碰撞,喧囂鬧騰。


    路景越眼裏看不出情緒。


    半晌,他起身離開:“謝了。”


    沈惜時想到什麽,叫住他:“等等。”


    路景越停下腳步,轉身。


    沈惜時:“我解答了你的疑惑,你可不可以也解答一下我的疑惑?”


    路景越:“嗯。”


    沈惜時沉默了兩秒:“男女之情上,她不是一個很敏銳的人,我向她示好示了這麽多年她完全看不見。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因為她心裏留有執念,所以再也看不到別人……不管是不是吧,我想知道,你最初是怎樣讓她看到你的?”


    沈惜時自嘲一笑:“我想知道,我到底輸在了哪裏。論陪伴,你和她不過高中三年,而我,認識她七年,陪伴她六年。”


    路景越安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半晌,淡道:“我和她並不隻有高中三年,我陪伴了她十年。”


    沈惜時一怔。


    等他想到什麽,那個英挺的男人已經大步離開了這間小小的燒烤店。


    他的視線追至窗外。


    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看到他走出,駕駛座上的司機迅速開門下車,為他拉開後座車門。


    沈惜時的腦子久久停留在他最後那一句——我陪伴了她十年。


    沈惜時回想路景越剛才的神情。


    心痛卻不驚訝。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他知道!


    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他打消。


    這不可能。


    顧矜的職業道德無可挑剔。


    不對!


    昭棠約上顧矜的時候隻是個剛念大二的學生,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在那之前的一年裏,她看的都隻是醫院裏最普通的心理醫生。為什麽大二那一年,她忽然就約上了行業最頂尖的顧矜?


    沈惜時猛地看向窗外。


    勞斯萊斯早已駛出了視野。


    第57章


    昭棠向吳翰予請了兩天假, 兩天過後剛好是周末,算起來她總共有四天假期。


    她前幾天病中自己和自己過不去的樣子看得吳翰予一頭霧水,不理解這姑娘小小年紀怎麽就跟自己的身體有這麽大深仇大恨, 現在她好不容易開口請假,吳翰予真恨不得再多讓她休息幾天。


    但昭棠並沒有打算休息。


    今天是五號,明天就是六號, 他的生日。


    她一大早就起來了。


    她昨天聯係了顧矜,原本是打算今天一早飛臨絳, 晚上航班直接飛回歲宜。可惜顧矜出差,今晚的航班才回臨絳, 後天出國,半年以後才能回來, 隻有明天一天有空。


    明天不行。


    昭棠毫不猶豫改了計劃, 決定提前一天回去。


    但回去之前,她得把給他的禮物準備好。


    其實生日禮物她已經想了一個多月, 隻是一直不知道該送什麽。


    路景越真的生來就什麽都不缺。


    她不知道別人的生命裏有沒有遇見過那種樣樣都好的人, 生來被神明偏愛, 家境殷實, 父母恩愛,自己更是外形內在都無可挑剔,他這個人就仿佛完全沒有弱點。


    她想要不隨便給他買買衣服鞋子算了, 但這麽多年她缺席他的人生, 她怕自己的審美不行,到時他不喜歡卻又因為是她送的不得不穿,那反而拖了後腿。


    想了一個多月, 直到昨晚, 她躺在床上, 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大學周圍最不缺的就是圖文店,她一早起床,在ipad上簡單畫了畫,快八點的時候下樓,準備先出去吃個早餐。


    路景越趕到望大的時候還不到八點。


    這個時間,大學早上第 一節課正要開始,校園裏隨處可見匆匆奔走趕著踩點兒的學生,更大膽一些的騎著自行車,一手騎車一手吃飯,看到前麵有人,還要臨時騰出一隻手去按鈴,忙得很。


    路景越坐在勞斯萊斯後座。


    不知道是昨晚喝多了還是整夜沒睡,太陽穴隱隱作疼。


    等了好一會兒,保安亭內的保安才慢騰騰地踱過來,彎下身和司機交談。


    保安說:“這門外來車輛不讓進,你們繞一下,從北門進吧。”


    司機回頭問路景越的意思,路景越抬起眼皮。


    還沒說話,視線穿過落下的駕駛座窗戶,一眼就看到了正走出校門的昭棠。


    心髒像是往胸口狠狠撞了一下。


    散漫的目光一瞬間聚焦。


    她穿著簡單的t恤長褲,長發隨意紮成丸子頭,背著雙肩包,撐著一把小花傘,不緊不慢地走在校園裏,恍惚間仿佛初入大學的大一新生。


    校園門口車和人都很多。


    她在門口停了一會兒,視線往他的方向看。


    隔著茶色的車窗玻璃,路景越的視線定定落在她的臉上。


    她瘦了。


    精致的鵝蛋臉看起來小了整整一圈,臉部線條倒是依舊飽滿流暢,隻是下巴更加小巧。皮膚顯得蒼白,一雙鹿眼水盈盈的,帶著無意識的茫然。


    等麵前的電動車和自行車過完了,她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路總?”


    察覺到他的走神,司機試探地喊了一聲。


    路景越推門下車,淡淡留下一句:“你自己從北門進吧。”


    司機:“……”


    您都走了我還進個什麽?


    望大對麵就是一整條的商業街,各色餐館占了大半,昭棠找了一家餛飩店。這個時間很討巧,早起的學生都去上課了,沒課的又還沒起床,餛飩店裏還空著好幾張桌子。


    昭棠去收銀台點了餐,考慮到自己的臉現在還不好曬太陽,找了個背對店門的位子坐下。


    等餐的時候,她又一次點進了路景越的微信。


    昨天忽然從沈惜時那裏得知真相,因為過於震驚且心虛,她昨天一整天都沒敢再和他說話。此刻兩人的聊天界麵還停留在她昨天早上發給他的土味情話。


    昭棠:【有沒有覺得我這幾天嘴好甜?】


    路景越:【嗯。】


    昭棠:【嘴甜是因為心甜,心甜是因為你在裏麵呐!】


    路景越:【別變心就行。】


    昭棠:【……】


    其實昭棠能從他細微的變化裏感覺到他一點點的退讓。


    從一開始的“嗯”“哦”“晚安”,到現在一句話能對她說五個字,雖然還是有一點點傲嬌,但昭棠感覺大為振奮。她原本以為,隻要她再接再厲,趁熱打鐵再好好哄哄他,就一定能夠糊弄過去。


    沒想到中午沈惜時就告訴她,他都知道。


    他什麽都知道,卻因為她不願意說,壓製了自己全部的情緒,一個字都沒有問,沒有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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