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哼唧兩聲似在回答,接著轉身一蹦,這回直接跳到了軟榻上去嗅。


    此刻若是有嗅覺敏感之人在場,便能聞見這隱藏在血腥味下一股極淡的異香。


    這是十日散毒發之前的味道,隨著毒發的時間越來越近,這股異香也會隨之濃鬱。十日為一周期,若不及時服下解藥,便會發作蝕骨之痛。


    阿黃能聞見,是因為犬類嗅覺敏感。


    而曲雁能聞見,是因為這乃是她五年前親手所製之毒,她比誰都更清楚這異香的來源。


    “莫聞了,下去吧。”


    在看見阿黃恨不得將他全身都嗅個遍時,曲雁眉頭一皺,掐著阿黃的後頸將它扔下軟榻,自己則習慣性屈起指尖搭在他蒼白纖細的手腕上。


    時間緩緩流逝,曲雁難得挑了挑眉毛,男人體內經脈具損,武功全廢不說,這十日散竟還算不上他體內最烈的一味毒。


    她望著身前安靜的宛若一具死屍的男子,眼中浮現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而後輕聲笑了一下。


    還去什麽奴隸市場,這不就是一現成的試藥人。


    “還真是有緣。”


    曲雁輕聲自語一句,抬手將方才扔到一旁的牌子拾起,用濕布擦幹淨後眯著眼端詳半響。


    令牌厚重,形狀呈圓盤,上麵所篆刻信息皆被人用劍毀去,曲雁看了半響,隻隱約在上麵看出來個‘齊’字,應是他的姓氏或是代號。


    被毒控製之人,多半是為人賣命的。


    十日散這種毒藥,在江湖上不算難尋,可依照男人中毒的程度來算,他應在此藥研製不久後便被喂下。


    曲雁蹙眉開始回想,當年購置十日散的都有何教何派,無奈時間太過久遠,販藥一事又不是她親自操持,一時難免記不起來。


    就在她欲起身離去時,床上的男人忽而輕咳一聲,他雙眼仍閉著,眉頭不適的緊緊蹙起,唇角處溢出一絲鮮血。


    曲雁將他扶靠在自己懷裏,手掌輕拍向他後背,從山崖上摔下喉中積攢淤血,咳出會令他舒服許多。


    男人應是有些意識,手心緊握成拳抵在床邊,身子崩的極緊,仿佛在忍受什麽酷刑一般,曲雁看著他腰腹上滲出血痕的軟布,眼中劃過絲無奈。


    曲雁一邊拍一邊哄道:“莫怕,咳出來便好了。”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但見男人不僅沒有好轉,懷裏的身子甚至開始微微顫抖時,曲雁僅思索一瞬,便掏出袖中銀針在他某處穴位紮下。


    緊繃的身子瞬時便癱軟在她懷裏,男人沒了力氣,拍出淤血也毫不費力。曲雁擦幹淨他唇角的血痕,看著男人蒼白一片小臉,又再度將他塞回被中。


    “放心睡吧,既然給我碰上,便不會讓你死。”


    曲雁替他掖好被角,轉身走的瀟灑。這男人的身子狀態比她想象中強上許多,換做旁人從山崖上摔下,怕是撐不到她來的時候。


    夏季日長,曲雁從院內出來時天色還亮,她徑直走去前堂,梁紀倩早守在那裏逗狗玩,見曲雁來時還咧嘴笑了笑,但當她瞄到曲雁腳下那抹小小的黃色身影後,立刻先她一步踏入屋裏。


    “師姐,這是這個月山下鋪子的賬本。”


    “如何?”曲雁隨手接過翻看兩眼。


    梁紀倩搖搖頭,語氣感歎道:“與往年一般,大家都趕在無償施診那日紮堆去,入穀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少,再這般下去,過幾年穀裏人都得喝西北風。”


    “倒不至於,今日食堂還有紅燒肉呢。”


    見曲雁一本正經說笑,梁紀倩簡直哭笑不得。


    “今日李掌櫃還問我,咱們穀內可有研製出了什麽新藥,據說現在有個叫‘百毒解‘的藥紅極一時,吃下可解身上百毒,乃是行走江湖保命的良藥。令江湖人趨之若鶩,一粒便抵咱們藥鋪兩年收入。”說到此處,梁紀倩眼中憤懣,語氣也跟著冷下來。


    曲雁見她這副模樣,眼中倒是有幾分笑意,她知道梁紀倩不是嫉妒所謂‘百毒解’,而是不滿那東西竟賣得如此高價。


    “若咱穀內做個什麽千毒解,一粒賣百兩也有的是人要。”


    曲雁輕笑出聲,將手中賬本放在架子上,緩聲道:“咱們穀上何時如此缺錢了。不過千毒解沒有,毒藥倒是有幾味。”


    梁紀倩一愣,接著便喜道:“真的?師姐閉關三月,可是又有什麽新發現。”


    曲雁頷首,指腹揣摩著賬本,“就是藥效如何還不確定,待我改進後再定奪。”


    見曲雁這樣說,那藥怕是已經八九不離十了,梁紀倩麵露一笑,想起下午出穀時曲雁的話,心中也微微一動。


    “師姐今日尋到有緣人了嗎?”


    曲雁搖頭,接著轉身在書櫃上尋到幾年前的錄事本看起,她倒是很想知曉,那男人身上的十日散源自何門何派。


    見師姐不願多說,梁紀倩也及時止住嘴。醫師大多不願讓外人知曉自己圈養試藥人一事,若是些良藥也罷,可需要試藥人的幾乎都是有致命危險的險藥與毒藥,若是暴露與旁人,這其中牽扯太多。


    梁紀倩在藥仙穀內排名第四,她拜師雖算早,但在醫術造詣上卻乏善可陳,反而熱愛鑽研算數,以至於這穀內涉及錢財與販藥等事都是她在打理。等曲雁放下手中本子後她便開口。


    “聽小師妹她們說師姐救了一人回來,可有性命之危?需不需我將她移到弟子們的院子裏,免得打擾師姐休息。”


    “暫且不用。”曲雁頓了一會,想起這本上並未記載她想要的內容,於是盯著梁紀倩的麵容不確定發聲。


    “當年十日散流傳出去時,你可還記得第一批買家都有誰?”


    梁紀倩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怔愣住,幾瞬後才微蹙眉頭,“十日散……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這種藥是走暗藥閣的賬,買家的身份一向是保密的。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藥仙穀的買賣一向是錢貨交易,師母當年明令禁止她們與買藥之人有私下來往,在江湖中一向處於中立立場。治病救人的良藥走明賬,毒藥則走暗賬,雙方均默認不探究對方身份,所以梁紀倩知道的也不比曲雁多。


    曲雁半垂眼眸,那股異香似乎一直盤繞在鼻尖,她指尖一撚,“無事,想起來便隨便問問。”


    好在梁紀倩也未深究,隻照例將賬本與她對好後便離去。


    …………


    男人醒來那日,曲雁正掐著他的臉頰,欲將盛著湯藥的勺子放進他口裏,抬眸便見男人睫毛一顫,下一瞬便猛然睜開雙眼。


    那雙漆黑眸子冷漠看向她,即便身受重傷,他眸中的凜冽寒意與警惕一眼望去也令人心驚。


    不過那隻限於對普通人而言,對曲雁來講完全起不到威懾作用,她看著男人瞪眼的模樣,心中暗歎了句眼睛還挺水靈,就是麵容過於病態。接著便若無其事將手鬆開,唇角勾起抹比往日更濃的笑意。


    “可算醒了。”


    從崖上跳下去那刻起,齊影從未想過自己能再睜開眼,他早做好死崖下被被野獸分食的準備。但絕不應像現在一般,他躺在軟床上,麵前則是一個眉眼含笑的年輕女人。


    齊影下意識便要抽劍防衛,可他手腕剛動便發覺被什麽東西牢牢捆住,他心中一驚,更死死盯著麵前的女人。


    是從前的仇家嗎……他出的任務太多,已記不清都得罪過何人。


    如今想死都死不成,反而落到別人手中。此人如此費力將他救活,也不知會如何折磨他,齊影想起從前在浮屠樓所受之刑罰,心中霎時間涼意透徹肺腑。


    見男人一直不說話,曲雁眼中笑意逐漸化為疑惑,“怎不說話,是有啞疾嗎?”


    她不記得男人身上有這個毛病,於是抬手便要去遏住他下顎去瞧,在曲雁指尖碰到他前,男人猛然偏開腦袋,下一瞬便輕嘶一口氣。他忍住身上的如碎過一般都疼意,冷眼看向身前之人。


    “你、是……”


    齊影艱難吐出這兩字,語氣嘶啞難聽,像極了幾日幾夜未飲過一口水的人。


    曲雁出聲打斷他說‘誰’字的口型,直接了當道:“我是這山中的大夫,采藥時見你摔在山崖下,便好心將你救了回來。”


    見男人仍盯著她看,眸中藏著明顯的警惕之色,曲雁無奈一笑,“我未騙你,你腹上舊傷未愈,右臂骨裂,亂動會撕裂傷口,我扶你起來。”


    她抬手欲扶起男人起身,可手剛觸到被角便意識到一個大問題。


    男人原本的衣物早被她扔了,後來為了方便換藥,曲雁也未再給他套上層衣物,因此他身上除了有褻褲遮/羞,被下幾乎是赤/裸無遮。


    第三章


    先前他昏迷時曲雁隻把他當成病人,卻忽視了病人是個完璧之身的芳齡男子,此刻還一直盯著她看,倒像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就在她遲疑的幾瞬內,齊影便飛快將周遭景物記在心間,就在他將左手握拳意圖撐起身子時,才猛然發覺自己身上沒有衣物蔽體。


    眼見男人瞪大眼睛,眸中一片不可置信的神情,若他現在行動自如,曲雁毫不懷疑他會拿刀抵上自己喉嚨。隻可惜他現在幾乎是個廢人,連個十歲幼童都比他能打。


    “別碰我。”


    男人的聲音比方才更小,也更嘶啞,曲雁沉默著忽視。隻用被子將他裹緊,又將軟墊塞在枕頭上,讓他能背靠在床頭坐起身子。


    曲雁將手中溫水遞到男人唇邊,盯著他黑沉沉的眼眸認真道:“我為醫者,對你沒有任何非分之想,碰你也隻為救你,先喝口水緩緩。”


    泛著涼意的茶盞貼在唇邊,齊影本欲偏開腦袋,下一瞬溫熱的水便染濕幹涸的唇瓣,幾乎燒起的嗓子不自覺滾動。


    一整杯水被喂下,曲雁將空杯放下,轉身看向男人,“還喝嗎?”


    齊影搖搖頭,剛欲說話便咳嗽起來,他用左手捂著嘴,但隨著他咳嗽的力道,披在身上的被子鬆動,曲雁在被子滑落前便極有先見之明的抬手。


    男人看向她,神情說不出的冷漠又警惕,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


    曲雁等了一會,隻聽他啞聲道:“給我衣裳,放我走。”


    曲雁挑了挑眉,神情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興致更濃鬱幾分。在這三天裏,她已大概摸清了男人的身份。


    荒集沒有逃跑的奴隸,懸崖上沒有打鬥的痕跡,連他體內之毒都非那日發作。他常年習武,筋脈卻被人生生斷開,那其中滋味可不好受。


    再結合他身上大小刑罰留疤來看,男人多半是個受製於人的殺手,亦或暗衛,反正在她看來大差不差。但有一件事她大概可以確定。


    他是做好準備一心求死的。


    她往前欺近身子含笑道:“那可不行,好歹也是我救了你,你便是這幅態度對你的救命恩人嗎。”


    作為從小被培養的暗衛,齊影早習慣獨身藏匿於黑暗的日子,他們很少會同旁人接觸,隻會在危難之際會豁出性命保護主顧。


    因此當曲雁靠近時,齊影下意識便要抵抗,可他佩劍早被毀去,慣用的右手還被木板束縛住,情急之下便試圖用左手製止她。


    “你不應救我。”


    隻這一句,曲雁便更確認他求死的心,心中暗自惋惜一句,這幅身軀,若是死了也太可惜了,幸好碰上了她。


    曲雁握住男人襲來的左手,若說對付一個神出鬼沒的暗衛或許費力,但對付一個身受重傷的男子簡直是輕而易舉。


    “救死扶傷乃醫者天職,你既碰上我,便沒有看著你死在我麵前的道理。”曲雁勾唇一笑,“我是好人,送佛送到西,救人就到底,你隻管在這裏好好養傷。”


    齊影盯著自己的手腕愣了一瞬,嘶啞的語調有些急切,“我不需要。”


    曲雁沉默一瞬,手中力道無意識大了些,再抬眸便看見齊影有些慌亂的神色。她都沒想好該怎麽哄誘,他先慌什麽。


    可她不知的是,男人的慌張並非因為她猜到原因,而是她一直未曾鬆開他的手,如今身上的被子垂到腰際,因氣惱而緊繃的身子再度將傷口撕裂,透過白布顯出斑斑血跡。


    “不管你因何如此,總歸是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條命。在你傷好之前,便安心住在這裏養傷。”


    曲雁口中循循誘導,卻見麵前的男人唇角緊抿,看她的神色也愈發冷漠,就連胸口的起伏都明顯許多,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等等……


    曲雁掃到那點朱紅的守宮砂,又看向男子一臉冷漠卻早已紅透的耳根,連忙避開目光將被子替他拉起。


    “這非我有意,你先抬手的。”


    齊影深呼吸幾次,緩緩壓下腰腹處的痛意與惱怒,將左臂縮回來後冷聲開口,“我為何要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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