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意思?”


    “那你說,什麽樣的病患能與大師姐共住一間房,必然是個身嬌體軟的美人呀!”趙綿越猜越覺得有道理,她來藥仙穀這麽多年,也從未聽過師姐的院裏住過人的事,這位定是個了不得的。


    藥仙穀上下皆知曉,大師姐雖看著容易親近,實則性子淡漠至極。


    前些年穀內曾有大膽男子主動示好,眾人在旁起哄,大師姐連拒絕人都十分溫柔,沒當麵駁了那男子臉麵。後來那日起哄之人皆被送去山上摘了一個月羅漢果,回來時一個個灰頭土臉,誰也不敢再妄議大師姐。


    她們當時皆以為大師姐是為了許粽兒拒絕的,可這麽幾年觀察下來,原本是青梅竹馬的兩人,卻沒有任何好事臨近的意思。


    趙綿頭上挨了一巴掌,接著被徐榮訓斥道:“快醒醒吧,你連人影都沒看見就亂說,當心被四師姐發現,扣你一年月錢。去把這菜送到前堂。”


    這個話題被徐榮岔過,可她沒想到,趙綿所說在後來不僅成真,甚至還在不久後還看見了大師姐的‘房裏人’。


    一日時光匆匆而過,曲雁在午膳後便帶著那兩頁紙回到書房,專心研究上麵可用的信息,如今所剩時間不多,她更需得抓緊時機。


    十日散的解藥雖失效,好在那股異香未消失,這原本是她當初一時興起添的一味草藥,如今卻成了催命的記號。


    齊影被獨自留在屋內,他默然坐了半響,隨後扶著桌角緩緩起身。這種太過閑適的感覺令他不適,在浮屠樓的二十年裏,從未有過這般的體會。他總是不停的出任務,負傷,隻要能爬起來,那便傷的不算重,更無需休養。


    拚死得來甲等暗衛的身份,本以為是換來自由的一次機會,卻是一個無止境的圈套,浮屠樓從來沒有放過任何暗衛的打算。


    當刀生出了自己的意誌,那磨起來便更加費力。浮屠樓發覺了他的異心,在她們下手前,齊影動作更快。他失手令雇主受了些輕傷,隨後以失職為由請求自廢武功,除名浮屠樓。


    他握了八年的劍,最終被刺向自己腹間。


    齊影走到窗前,推開那扇雕花木窗,屋外冷風襲來,卷著絲絲細雨撲在麵上,亦吹起他額角幾縷細發。他抬眸看向遠方,隱在雨霧中山巒綿綿重疊,如潑墨畫般淡雅寧靜。


    他就這般站在窗前看了許久,再垂眸時,卻見窗下站了三隻大小花色各不一的小狗,不由愣了愣。它們歪著腦袋,好奇打量著齊影這個陌生人,看起來十分可愛。


    齊影隻見過右邊那隻小黃狗,輕聲試探道:“阿黃,是喚這個嗎?”


    阿黃極給麵子的叫喚一聲,它體型雖是最小,可聲音一點也不含糊,齊影眼中難得浮現出一絲笑意,他看了看旁邊的兩個狗。


    “那你倆叫什麽,阿黑和阿花嗎。”


    這倆名字分明極為土氣,可他一本正經說出,好像不是狗名,而是個正經人名一般。


    被喚阿花的小胖狗不搭理人,倒是那隻阿黑尾巴搖得極歡,甚至起身扒在窗沿上,試圖用鼻子去嗅他。它站起來足有半人多高,齊影看著它努力拱來的架勢,忽然心神一動,抬手覆在它毛絨絨的腦袋上。


    見有人肯摸自己的頭,烏雲尾巴都快搖上頭了,嘴裏更是哼哼唧唧,沒有半分護衛犬該有的模樣,就差躺地上撒嬌打滾露肚皮。


    齊影極少接觸動物,頭一次知曉還有如此親人的犬類,嘴角更是不由勾起抹弧度。


    曲雁出來時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隔著那道窗,男人正垂眸與黑犬玩耍,一眼看上去竟有幾分靜謐。她本不欲破壞這和諧的氣氛,但見阿黃搖著尾巴跑過來,曲雁隻好抬步走去。


    “方才聽見阿黃叫喚,我還以為你有什麽事,沒想到你倒和它們相處挺好。”


    他手下的黑犬見主人出來,立刻拋了他湊到曲雁身邊轉,可惜主人一個眼神都未給自己,隻看向方才摸它的男人,它嗚嗚兩聲,便趴在地上不動。


    齊影默默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與曲雁隔著窗子對視,神色有幾分無措,方才唇角的笑意更是早消失無蹤。


    “我見這隻阿黑親人,便摸了下。”


    “阿黑?”曲雁重複了句,看著自己腳邊趴的黑犬,眸色有幾分怪異。


    “我聽你喚那隻叫阿黃,便以為它喚阿黑。”齊影垂眸看向潮濕的地麵,聲音有些輕,他嗓子已沒有剛醒那麽沙啞,如今聽著倒是山間泉水一般清澈。


    曲雁拖長語調哦了聲,隨後笑著點點頭,“對,它是喚阿黑,那隻胖的喚阿花。”


    齊影未再糾結狗的名字,而是看向遠處山巒,問了個他從醒來到現在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此處究竟是哪裏?”


    曲雁沉默一瞬,看著他道:“旭泉山,離你摔下的地方不遠。”


    第九章


    曲雁說的不假,隻是範圍有些大,旭泉山連綿疊嶂,綿延百裏不斷。藥仙穀就隱在其中的三處山頭的腹地,縱然有人知曉了藥仙穀的位置,可真正尋到可要費些時日。


    齊影未再開口,依舊點頭後便陷入沉默,好在曲雁已經習慣了,她自顧自蹲下身,指尖輕撓著黑犬大大咧咧攤開的肚皮。


    他看了半響,眼見著天色愈來愈暗,最終輕聲開口,“……我能不能回之前那間屋子。”


    曲雁指尖一頓,抬頭時目光有幾分詫異,“自然可以。”她亦不習慣與人同居,昨日將他抱回來實屬無奈。


    久不住人的側臥被徹底清掃幹淨,染了汙血的被褥被換下,從此迎來一位新住客。


    雖同住一間屋簷下,可兩人見麵的次數卻很固定。每日晨昏時,曲雁便會端著湯藥進入側臥,替男人把脈換藥,最主要的是觀察男人身上是否出現十日散的異香。


    在齊影醒來的第八日,他身上再度出現了那股異香,似花香極為淡雅的花香,若隱若現飄在屋內,若非對此香極度熟悉之人,根本嗅不出這股味道。


    曲雁閉上眼眸,再度確認這股味道來源,最後緩緩睜眼,眸中神色變化難測。


    這八日內,曲雁已將他身上大小之毒解開六種,從烈毒烏頭草,再到對人不痛不癢的小毒。她曾懷疑過烏頭草便是與十日散相融的那藥根,兩者皆屬烈性藥,發作時體溫上升,痛苦難挨。


    可如今看來,前幾日的推測皆不準確,那異香沒有消失,那交織共生之毒並非烏頭草,而是藏在更深之處,還未被她發現。


    齊影穿著那身素藍的衣裳,一頭長發同樣被素藍發帶高束在頭上,與女人凝重的神情相比,他反而顯得沉穩的多,仿佛中毒之人不是他似的。


    曲雁三指壓在男人手腕處,指腹下的脈搏一下下跳動,摸起來與一個常人無異,可她仍沒有任何要放手的意思。


    時間緩緩流逝,齊影忽而抬眼看向門口處,同一時刻,隔壁主臥傳來陣陣扣門聲。他看了看門口,又看向身前的女人,見她無任何理會的意思,這才又垂眸看向地麵。


    這是曲雁把脈時間最長的一次,她闔眸坐在桌前,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細心感受著男人脈搏的變化。既然他身上仍有未被發現的毒,那便不可能毫無反應,隻是藏的太深,她此前尋錯了方向,從未注意過那些異樣。


    時間緩緩流逝,終於。


    曲雁指腹一動,霎時睜開眸子,眼中劃過一絲喜色,她摸到了那不同尋常的脈搏跳動。她未有絲毫猶豫,轉身從針灸袋中拿出銀針,下一瞬便刺向男人小指。


    微微發黑的血滴被擠出,齊影看向自己小指,眉頭難得微蹙起,麵前的女人卻忽而眉心一展,唇角綻放笑意。


    “原是如此,倒是我忘了……”


    齊影那雙漆黑的眸子看向她,他極少在女人麵前展現出什麽情緒,如今見她笑的如此開心,一時也追問道:“忘了什麽?”


    忘了他們這行最大的規矩,他們隻是一把開了刃的刀,任何情愛對他們來說都不被允許。


    曲雁手中把玩著銀針,聽到這句便抬頭看向齊影,她笑的眉眼彎起,定定看向身前的男人。他仍舊麵無表情,可那雙黑眸中卻暴露了他的好奇。


    她仍舊笑著,可笑意逐漸變得有些玩味,看向齊影的眸中也添了些說不清的情緒。


    “你可有心上人?”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令齊影愣在原地,半響後才反應過來,這話竟是對他說的。


    “沒有。”


    齊影耳根有些莫名燙意,他垂眸極快吐出兩字,便欲將手收回,誰料下一瞬便被她抬手按住。曲雁慢條斯理掏出帕子,在將他指尖血跡擦幹後,又從懷中取出個小罐。


    男子肌膚果然要嫩上許多,便是壓一會都會出紅痕,曲雁將那泛著涼意的藥膏塗在男人的手腕處,語氣聽不出有何情緒。


    “是忘塵丸。”


    看著齊影不解的眸色,曲雁幽幽開口解釋,“傳聞服用此物者,一但心生情愛,便會痛不欲生,所以製藥人給它起名叫忘塵,目的便是用藥之人能忘卻凡塵情愛,當個無上聖人。”


    齊影看向自己小指,那裏還有一處小血點,方才曲雁便是紮在此處,他早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服下此藥的,更不知這藥竟是如此作用。


    他猛然想起方才曲雁問他的問題,心間一瞬變得極為複雜。


    他未有心上人,更遑論動情。


    曲雁忽而輕嗤一聲,神色帶著諷意,“可惜都是假的。世上縱有奇毒千百種,可真正能操控人七情六欲之物少之又少,這東西不過是個劣品。”


    忘塵丸不能操控人的情/欲,卻發作的痛卻毫不摻假。這其中的原理極為簡單,便是一旦服藥之人心脈出現異樣,便會激發忘塵丸在體內發作。


    齊影聽完其中解釋,眉頭亦跟著蹙起,“何事算作心脈異常?”


    “比如鴛鴦情/濃時,再比如……”曲雁唇角似笑非笑,她看向身前沉默的男人,指尖嗒一聲敲在木桌上。“十日散發作時。”


    男人沉默半響,抬起那雙如墨的眸子,“所以那日在我體內發作的,並非十日散,而是這東西?”


    “可以這麽解釋,但並不準確。你服下忘塵丸的時間太久,怕是早和十日散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是何在發作。”


    在他第一次發作十日散的時候,忘塵怕是就跟著發作了,這東西在他體內藏的太深,從脈象來看幾乎和常人無異,找出來十分不易。她看向麵無表情卻耳根泛紅的男人,也不知他內心在想什麽,便出口安慰道。


    “你莫憂心,我既說替你解毒,便會保你不在受它控製,你隻管放心聽我的便好。”


    曲雁亦是頭次碰上這回事,心中雖對忘塵這種名不副實的藥看不上眼,但嘲諷歸嘲諷,她壓在心間的好奇比誰都強烈。此間原理究竟為何,換種旁的藥又是否能融合,若是緣由被研究透徹,她那些根據殘譜研製的藥,怕是又能練出幾味新的。


    可是時間緊迫,這些都得往後拖一拖,當下最重要的是在三日內拿到忘塵的解藥,好在她這些年鑽研過天下數百奇毒,忘塵自然也在其內,解藥自然不是難事。


    曲雁放下心思,再度看向坐在她對側的男人。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曲雁早摸透了他的習性,幾乎從不主動說話,習慣性的服從命令,從不去院內曬太陽,隻願意縮在屋內陰暗處。每次保持沉默時,總是安靜到讓人忽視。


    “換藥吧。”


    曲雁說罷便站起身,等她拎了藥箱過來時,那男人已經在床側坐好,她壓下眼中那抹笑意,神色如常走過去。


    齊影猶豫一瞬,垂眸解開自己的衣帶,隻露出那潔白的裏衣,下一瞬女人的手便將它卷起。


    半截纖細白皙的腰身露在空中,曲雁沒有欣賞美色的心情,隻一心盯著那血色猙獰的傷處看,手中傷藥灑的力度比平日要重些,語氣也比方才重些。


    “你莫在亂折騰了,平白耽誤愈合,最後遭罪的還是你。”


    齊影知曉她何意思,於是腰肢一僵,輕聲應了好。


    他右手不便行動,這些日子都是幫曲雁替他換藥,雖說她從未有過逾越之舉,可每次在她麵前脫衣時,總感覺十分怪異。


    從前比這傷重許多時,他也從未矯情到需得旁人照看的地步,於是齊影昨日自己換了藥,右手不便,那便拿牙咬,從前他也沒少這樣做。


    曲雁進屋時什麽也沒問,隻嗅了嗅那股極淡的血腥氣,唇角掛著那萬年不變的淺笑,取出個他未見過的新藥,隻說他腰腹的傷口快好了,今日可以換藥了。


    她對齊影那一瞬的僵硬視而不見,直接上手拆開他腰間白布,在看見那好不容易愈合些的傷處再次掙裂大半時,唇角笑意才消失。她厭惡不聽醫囑之人,可可確實沒說不讓齊影自己換藥,這事算不得他錯。


    再此抬頭時,曲雁已和平日神情無異,甚至還輕聲囑咐,在他左手未好之前,都將由她來換藥。


    齊影從思緒中回神,女人的身影離去後,自己則又起身縮回陰暗處。他不喜歡在床上躺著,那樣會讓他有種瀕死的錯覺,隻有死人會躺的那般安逸無憂。


    在屋內隻剩他一個後,齊影悄悄低下頭嗅了嗅自己的衣角,隻可惜他如何嗅都不曾聞到曲雁口中的那股異香。


    主臥門口安靜放著兩個餐盒,曲雁望著昏黃天色,提起其中一盒給齊影送去。自從意外得知他喜食肉後,曲雁便特意叮囑食堂,隔一日便備一道帶肉的藥膳,他每次也極給麵子,肉吃的一點不剩。


    在做完這一切後,曲雁沒有回臥房休息,反而朝穀內前堂走去。


    穀內弟子們大多年少,正是愛玩的年紀,什麽雜七雜八的藥都愛放在前堂雜屋內,她前兩年還曾翻出幾包煙花巷柳之地常用的春/藥來。


    曲雁倒是懶得管,可此事被梁紀倩知曉後,反而氣惱了好幾日,說什麽也要把那藏春/藥的弟子揪出來,小懲大誡以作交代。


    用梁紀倩當時的話是這麽說的,她們藥仙穀懸壺濟世,穀內鑽研的皆是上品醫學,這種下九流的春/藥怎能流傳於弟子之間,若真出了事便晚了。


    曲雁看著麵色嚴肅的梁紀倩,不動聲色撇了眼自己桌上的烈性春毒,而後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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