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影沉默良久,低聲將事情說出。


    那是他十五歲時一次受罰,鞭刑,算上他一共三個男孩一起受罰,新來的刑堂堂主很愛折辱暗衛。


    烈日灼灼,她把三個男孩吊在室外,鞭子一抽,衣衫便綻開一些,許多女人都不懷好意的看著,黏膩的目光令他想吐。齊影受刑僅十鞭,他被放開時,來接他的師父用劍逼退肆意打量他的女人,甲等暗衛不能她們惹得起的,許多人惋惜的歎了口氣。


    他被師父披上衣衫,卻固執的沒有跟師父第一時間離開,隻看向還在受罰的兩個男孩。


    女人們的下流調笑聲傳進耳中,與他同齡的兩個男孩衣裳被剝落,血肉模糊的身軀被鬆開時,其中一個已經沒了呼吸,而等在周圍的女人們圍了上去,沒人去阻止。


    齊影那時也哭了,可師父擋住了他的眼睛,“你救不了他們。”


    他說的簡單,可曲雁卻把他緊緊摟著懷裏,嘴裏輕聲道歉,齊影覺得沒什麽,曲雁沒有錯,他沒有錯,當年被死的兩個男孩也沒有錯。


    當年若沒有師父,他可能也走不出那被女人圍住的刑場。


    齊影猶豫了一下,抬手撫上曲雁的背脊,“我無事的,我們下次隻在屋裏,好不好。”


    “好,都聽你的。”曲雁看向齊影,見他確實無礙後才鬆了口氣。


    “你、”齊影一開口,曲雁便緊張看向他,隻見男人眨眨眼,上下看了她一眼,“你不醉了嗎?”


    曲雁苦笑一下,“不醉了。”


    其實本來也沒醉,想借酒意逗逗他,誰知曉竟會逗出這檔子事。


    曲雁從不覺得自己是好人,她沒有救贖別人的喜好,亦對別人的悲慘往事不感興趣,聽著都嫌煩。可唯有齊影是例外,他每次難過,她心間亦跟著悶堵。


    “刑堂堂主。”


    曲雁低聲喃了遍,眼底閃過一抹狠厲,卻見齊影一怔,本以為是又觸到他回憶,她剛欲開口安慰。


    齊影知曉曲雁的意思,小聲解釋道:“她沒過兩月就死了,因為得罪的人太多。”


    曲雁無言半響,她牽著齊影走到夜市上,這趟街確實熱鬧,許多宵夜鋪子還開著,二人卻沉默走在街上。


    齊影知曉曲雁還因方才之事懊惱,他其實真的沒事,就如夢中也偶爾會陷入回憶,可醒來就好了,他說了好幾遍,可曲雁明顯不是很信。


    齊影唇角抿了抿,他站在一家糕點鋪前,對曲雁道:“我想吃這個。”


    曲雁詫異一瞬,很快為他買下糕點,“還吃別的嗎?”


    齊影搖搖頭,咽下口中的糯米糕,“你不必為我責惱,我有時做夢也會夢見從前,我方才隻因太過緊張。”


    齊影主動與曲雁十指相扣,最後呢喃句,“何況我早不是浮屠樓的人了。”


    兩人回到府內時,李伯正等候在門口,老人身影佝僂,連盞油燈都未舍得點燃,直到兩人走近了才費力睜眼看清。


    “小姐,少主君。”


    曲雁蹙起眉心,“李伯,夜色已深,下次不必再等我倆。”


    “小姐與少主君回來,卻無一人守門等候,那怎麽行。”老人背影單薄,卻笑的和藹親切,他覆滿滄桑歲月痕跡的手掌顫顫抬起,正欲推開那厚重的府門。


    齊影動作比他更快一步,李伯受寵若驚道:“多謝少主君。”


    在曲雁與齊影回房後,老人邊走邊暗歎了句,“唉,是我老了,不禁用了。”


    曲雁燃起屋內燭火,淡聲道:“李伯他們都是家仆,當年跟著我母父來平江的,我前些年回來過一次,本欲給他們些錢財散去養老,可他們不願。”


    齊影想了想,順著曲雁道:“他們已經習慣在這的生活,就算換了更好的地方,也無法喜歡。”


    “你呢?”曲雁看向他,“你喜歡生活在藥仙穀,還在這種熱鬧市井。”


    男人停下鋪被褥的手。於他而言皆一樣,從前他想,隻要離了浮屠樓那裏都好,現在他想。


    “你帶我去何處,我便喜歡何處。”


    事情以齊影被親破的唇與酸痛的腰作為結束,曲雁今日太過溫柔,還貼心拉上床幃,可正是因此,齊影才實在難熬,幾次都要哭出來。


    翌日梁雯來尋她們時,連兩人身影都未見到,獨自在前堂等待一個時辰。


    待兩人出來時,梁雯一眼瞧見齊影脖頸上的痕跡,她神色頓然變得十分古怪,卻什麽都沒說,隻拉著兩人上了馬車。她一路都在與曲雁東扯西扯,待到了花穀寺後才尋了個機會,用手中折扇擋住二人,神色十分扭捏。


    “那個,其實平江城的風月閣姿色還不錯,要不你尋個日子偷偷出來,我帶你去一趟。”


    梁雯這話說的模糊,可那風月閣一聽便知為何物,曲雁眉毛一揚,她看向前方身形明顯一僵的男人,又看向身旁自認為極小聲的梁雯。


    “我為何要去?”


    曲雁沒搞清梁雯作什麽妖,方才在車上就眼神閃躲,這會忽然說帶自己去勾欄院。她對旁的男子並無興趣,單齊影一個就夠了。


    “誒呀!”


    梁雯見曲雁不上道,急得一跺腳,索性直接開口,“曲姐,我見你身旁沒有小侍伺候,那也不能日日對你夫郎索取呀,他不是懷孕呢嗎!我有一朋友便因要了她有孕的小侍,力道重了些,那小侍當夜便小產了。”


    曲雁未想到竟是如此,她見梁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似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就在梁雯放心之際,她輕聲一咳嗽,含笑扔下這句便抬步去尋齊影。


    “我心間有數,何況他也喜歡。”


    梁雯佇立在原地,隻搖頭白瞎自己一番好心勸慰,但曲雁本就是大夫,她因比自己更了解,梁雯自己想開後也就放心了。


    誰未曾想到,梁雯這話竟在不久後應驗一半。


    傳聞花穀寺姻緣極靈,來這的人大多都是結伴的年輕眷侶,她們除了欣賞風景之外,會共持一塊從寺內求來的姻緣牌,用紅繩將它係在寺外那顆參天大樹之上。


    寺內僧人體態一個比一個豐盈,眼睛笑眯眯成一條縫,見到神態羞怯的女男便道她們是前世三生石上修來的緣分,若請了姻緣牌栓住,來生還會在一起。


    梁雯攛掇道:“不如你倆也去請一個,你倆妻夫,緣分可比這些小年輕深。”


    齊影朝寺內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若叫他與曲雁虔誠跪在佛前祈求姻緣,怕是下輩子都不可能。


    “若是有緣,不求也會遇見。若是無緣,求了亦是徒勞。”曲雁一番話令梁雯嘖嘖兩聲,隻道成親之人果真不一樣,這境界比她們深得多。


    齊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正瞧被曲雁瞧見,他笑意僵在唇角,耳根克製不住泛起緋色。


    曲雁握住他掌心,那白玉鐲子緊緊貼在兩人肌膚上,她柔聲道:“好看的。”


    齊影索性轉身對她大方一笑,惹得曲雁呼吸一頓,梁雯嘖嘖兩聲,抬起扇子擋住,眼不見為淨。


    花穀寺風景上佳,但比起藥仙穀,卻少了一份寧靜,齊影更喜歡藥仙穀。


    浮屠樓不知何緣故,遲遲未有消息傳來。齊影雖從未提及,可曲雁幾次撞見他一人坐在院中,情緒低落且不安。


    曲雁要麽陪他一起坐著,要麽把他拽出去逛一圈,吵鬧的集市總能令人分神片刻。她為齊影定製的新衣送來那日,男人愣神許久,最後竟私下偷偷紅了眼眶。


    他近幾日總想起在浮屠樓的舊事,再抬眼看見曲雁的身影時,總覺得是場不切實際的夢。


    期間梁紀倩來過一次信,洋洋灑灑寫了三頁整。她在信中言,自曲雁與齊影離去後,師母一次都未問過,好似山上根本沒有曲雁這個人一般,穀內弟子皆私下傳聞,師母惱怒大師姐與齊影私奔,正在冷戰呢。


    梁紀倩還特意關心了下曲雁與齊影的近況,說師母這邊不必憂心,有事她還能頂一陣,叫她倆再私奔一陣。曲雁看的一樂,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黃逸知曉她帶齊影出穀是為何,她將信翻至最後一頁,那才是梁紀倩來信的目的。


    上次讓她走暗閣售賣的藥已售盡,仍有不少門派欲求,可曲雁不在穀內,那藥無人會煉製。其實自曲雁與齊影離穀後,穀內大小之事發生不少,比如許粽兒已尋到藥堂曆練,前幾日便已經動身。


    梁紀倩還有一件愁心事,當初大師姐一語中的,臨州新上任的知府果然托人來尋她,這人情債十分難還,她日日愁的頭發掉了一大把。幾日後,梁紀倩收到大師姐回信,信上隻寫了一張藥方,她當即便尋到理由把自己與藥爐關在一起。


    至平江城的第十九日,浮屠樓終於有了消息。


    第二十七章


    那日清晨, 李伯照例打掃庭院,卻發現門口多出一封厚重的信,收信人寫了個曲字, 他未多思索, 隻拾起來便給小姐送去。


    信上字跡狂放不羈, 曲雁辨認半響才認清寫的是何字。


    九月初七, 城西蘭木閣。


    讓曲雁確定來信是浮屠樓並非是信本身,而是與信同來的那塊厚重鐵牌, 上麵單刻著一個‘盛‘字。


    曲雁當初曾在齊影身上見過一模一樣的牌子, 不同的隻是所刻之字,齊影曾言他師父名喚盛木, 這令牌屬於誰已無需多言。


    鐵牌像是染了血跡, 鏽跡斑斑,齊影指尖發顫,他一遍遍摩挲過那牌子,最後緊緊握在手中,良久沒有言語。


    曲雁見他如此,心間亦跟著揪起,“至少你師父還活著, 這是好消息。”


    齊影輕點頭, 可手中力道卻更緊幾分,“我師父當年求藥時, 可曾說過旁的?”


    “不曾, 他連臉都未露。”曲雁輕歎口氣, 苦笑道:“我若知曉那是你師父, 當初便給他兩粒了, 直接將你帶出來。”


    省的留他一個人在浮屠樓受苦。


    齊影半響後才開口, 他目光看向令牌,聲音微嘶啞,“浮屠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年滿三十五的甲等影衛,若是攢夠了甲級任務,便可請求自廢武功,退出浮屠樓,這是唯一平安出浮屠樓的法子。”


    他師父本有機會離開的,他甚至已攢夠了任務,隻需再熬幾年便可。可盛木不願再等,他假死逃脫,在小徒弟不知曉的情況下,把功勞都移到了他頭上。


    曲雁聽懂了齊影未說出口的後半句,她眸中劃過一縷複雜神色,“浮屠樓還想利用你師父,他便不會輕易死,你且先放心。”


    齊影想與曲雁長久,可如今師父落在浮屠樓手中。他被曲雁抱到床上,夜間昏昏沉沉睡去,又在夢中驚醒幾次。


    九月初七那日,平江城人數比前幾日更甚,廟會開辦在即,浮屠樓倒是選了個好時候。


    齊影獨自坐在房間內,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往向窗外,掌心不自覺緊握成拳,他在等曲雁回來。


    浮屠樓既知曉曲雁下落,那他的存在也不是秘密,可浮屠樓似乎真把他當做透明人,齊影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真的已經徹底脫離浮屠樓了。


    曲雁是在午時回來的,隻她自己一個,身側再無旁人,齊影匆匆起身朝她走去,聲音有些發顫。


    “如何?”


    曲雁見他如此緊張,不由抬手揉了揉他發絲,安慰道:“你師父無事,過兩日有人會親自送他過來。”


    見她語氣如常,齊影喉間一滾,終於悄悄鬆下一口氣。不知為何,曲雁的話語總能令他信服,似乎隻要她說無事,便真的無事。


    可半響過後,齊影還是悄悄抬起頭,他在浮屠樓待了二十年,太了解浮屠樓的手段,她們從來不會吃虧。


    “浮屠樓當真隻是求藥?”


    曲雁輕笑一聲,她看向憂慮的男人,聲音有幾分無奈,“當真,她們有求於我,自然會自動來尋我。”


    曲雁的話不假,在三日後,浮屠樓果真親自來了曲府。


    為首的女人一身紅衣,齊影在見她的第一眼便僵在原地,下意識將匕首握在手中。


    此人並非旁人,而是浮屠樓的樓主,程念玄。


    程念玄看向齊影,忽而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你倒是好福氣,尋了個好靠山呀。”


    齊影悄悄握緊匕首,克製自己冷靜下來,“我師父呢。”


    “別急呀。”


    程念玄說罷拍了拍手,不消片刻,便有兩人拖著一個男人進來。他四肢如貨物一般被綁起,眼上蒙著黑布,唇角布滿青痕淤血,剛被扔在地上便咳出大口鮮血,隨後如死去般無力蜷在地上。


    隱隱的血腥氣散在屋內,齊影瞳孔一縮,顫聲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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