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裏迢迢從蘇州過來,原來是因為逃婚。沈家在蘇州不過是個正六品蘇州通判,這麽些年,不受恩寵,落魄了許多。


    家中父母為了前程,將她許配給了知府庶子。沈清雲這才從蘇州逃了,來京都避難。


    蘇州離京都千裏,她是個女子,又生那樣貌美,難怪要女扮男裝。


    薑玉堂將信封放下,自古女子對於婚嫁一事都過於被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確定了女子一身。


    沈清雲一個女子,能有這番勇氣,著實不易。


    “世子。”趙祿跟在身後,問:“上次您說,要將表少爺攆出府,還作不作數了。”


    薑玉堂搭在桌麵上手指敲了敲,他確是想將人攆出去,這也是對他最有利法子。


    可瞧著她身世,腦子裏再一想便是她看向他眼神。她幾次看他眼神,都像是帶著光似。


    讓人難以忽略。


    “先這樣。”


    薑玉堂起身,將信封湊到燭火邊燃了。屋內騰起一股燒焦味。這時,書房門被人敲了敲。


    外間,侍衛站在門口,小聲兒到:“世子,宮中來人傳您過去。”


    永昌侯府馬車停在了宮牆門口,神武門那兒有太監早早就在那兒候著。瞧見來人,立馬迎了上去。


    薑玉堂跟著太監走在宮牆之中,直到走到乾清宮門口才停了下來。


    他今日穿著一身玄色素麵杭綢錦袍,腰間是一枚白玉雙環佩。整個人沉著臉站在漢白玉石階下,端是麵如冠玉,如鬆如竹。


    劉進忠從大殿中出來,瞧見這一幕,眼神閃了閃。


    “薑世子。”


    永昌侯鎮守北疆,功高蓋世,其名下隻有這一位嫡子,日後永昌侯一切都是這位。


    而這薑世子自個兒也爭氣,出身顯赫,卻能文能武。


    少時更是曾得過前太子陳琅親自教導。


    國子監讀書時,才華橫溢,其光芒壓人不敢直視。論起武來,騎馬,射箭,更是樣樣拔頭籌。


    整個京都少年郎,少有能與薑世子匹敵。


    隻如今年才十九,少了少時那些張揚。自打一年前,沈府大公子去世之後,薑世子再也沒有大肆出過風頭,連帶著永昌侯府都低調了許多。


    “陛下在裏麵等著您呢。”


    劉進忠笑了笑,趕忙低下頭帶著人進去。


    乾清宮內一片寂靜,人剛走進去,便是聞到一陣龍涎香。薑玉堂目不暇視走上前,直到走在大殿中央才停下行禮。


    “臣叩見陛下。”


    帝王坐在龍椅之上,頭頂朝珠垂下來,半張臉隱在光影之中。帝王今年快五十,但因常年吃丹藥之物,麵上顯得年輕不少。


    “起來吧。”


    他伸出手,看向下麵目光倒是帶著幾分慈祥。


    “前段時日聽說你身子不適,如今可好些了?”永昌侯世子在府中暈倒,這點兒自然逃不過帝王眼睛。


    “多謝陛下關心,如今已無礙。”


    薑玉堂站在大殿之中,玄色長袍襯人長身如玉。帝王坐在最上方,看下去眼神卻是出了神。


    他目光落在薑玉堂臉上良久,微微歎了口氣:“你這張臉,生與你舅舅一模一樣。”


    薑玉堂身子未動,唯獨臉抬了起來。


    十九歲30340薑玉堂,一張臉生灼灼其華,五官與麵容都是一等一好,眉眼精致卻是不輸半點疏朗之氣。


    “當年,少卿離京時也如你這般大。”


    帝王語氣裏帶著歎息,光聽聲音而言,還帶著些許遺憾。可唯獨薑玉堂,漆黑眼簾之中幽深一片。


    沈少卿離開京都那年,十九歲,跟現在他一個年紀。


    當年他才八歲,他舅舅卻已經是需要所有人仰望程度了。那時,整個盛京無人不知曉兩位公子名號。


    一位,是那位自幼便溫潤儒雅,玉潔鬆貞前太子陳琅。


    再有一位,便是光風霽月,深人雅致沈家兒郎,沈少卿。


    兩位鮮衣怒馬少年郎,打馬在長安街街頭。杏黃色初陽下,薄薄春衫隨風飄揚。


    世人稱其為連珠合璧,頂盛之時足已與太陽爭輝。


    隻是後來,一位在七年前,死在了這冰冷宮牆之下。另外一位,去往南疆十一年,從未歸京。


    他放下了詩書,卸去了傲骨,在沙場之上爬模滾打十餘年,最後落個那般下場。


    薑玉堂袖子裏手,拳頭握緊。他抬起頭,目光涼涼,語氣平淡:“陛下怕是忘了,一年前,沈少卿早已戰死南疆。”


    高位上那人許久未曾動作,過了好長時間後,才像是歎了口氣。


    “是啊!”陛下點了點頭,也許這個時候他也覺得可惜,隻是那微妙遺憾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他看著底下,眼眸之中裏全是帝王威嚴:“南疆大勝,將士們要歸京了。”那雙看下來眼神冰冷,目光帶著壓迫。


    “到時,由你去城門口迎接。”


    薑玉堂閉上眼簾,深深地往下彎著,喉嚨滾了滾,到底還是道:“是。”


    帝王揮了揮手,不再看他。


    出了宮門,外麵天已經快黑了。薑玉堂坐在馬車之上,眼眸之中一片黑沉。


    一年前,沈少卿帶兵攻打漠北,他打仗素來求穩,又常以騎兵取勝。當時,他攜帶一萬精兵夜襲。本以為是必勝之局麵,卻未曾想連人帶兵死在那場戰役之中。


    一萬精兵無一幸存,沈少卿一死,漠北軍順勢攻上,掠下數十座城池,死傷無數,沈少卿首級至今未歸。


    他在南疆十餘年,大大小小戰爭不下幾十場,被南疆百姓奉為天神,卻因這場戰役,多年根基毀於一旦。


    無人在意,他之前做了多少,打了多少場勝戰。


    隻因輸了這一場,他成了整個南疆罪人。


    馬車在漆黑夜裏停了下來,外間,趙祿握著馬鞭:“世子,到了。”馬車內,薑玉堂眼簾一瞬間睜開。


    他伸出手,掀開車簾,永昌侯府燈籠在黛青色屋簷之下,泛著昏黃光。


    “掉頭。”


    腦子裏,那淡青色長袍聲影一閃而過。薑玉堂放下簾子,歎了口氣:“去竹苑。”


    薑玉堂在京都私宅頗多,竹苑隻是其中一個。如今正是夏日,竹林深深,天氣涼爽。他又特意躲著沈清雲,一連好幾日都住在外頭,未曾回府。


    老夫人見不到人,著急,一連派人來請了三四回。薑玉堂才抽空回了一趟。


    下午天,帶著幾絲微風,難得涼爽。


    薑玉堂回了侯府,就直奔老太太壽安堂。去了正院除了兩個打簾丫鬟在,屋子裏卻是空無一人。


    薑玉堂撲了個空,將給祖母帶禮物斜抱在懷中,問:“祖母人呢?”


    世子生俊朗,聲音又清透。小丫鬟瞧著他單手捧著幾株盛開蓮花,一張臉比懷中花還要耀眼。臉頰微微紅了:“老夫人等人在是後花園呢,一群人在那作畫。”


    薑玉堂沒細想,抬腳就跟了上去。


    壽安堂離後花園近很,沒幾步就聽見了說話聲兒。遠遠兒瞧過去,一群人圍在一起,也瞧不清楚誰是誰。


    薑玉堂隻跨著步子上前,人才剛靠近,便喊了一聲:“祖母。”


    鶯鶯燕燕一群人,聽見這兒立馬就尋著聲兒轉過頭。薑玉堂抬起眼,恰好就瞧見一群花花綠綠衣裳裏,一身梅子青沈清雲。


    她站在老夫人身側,被一群女子圍著。梅子青長袍襯她像是一團白玉,麵上粉黛未施,卻是光彩奪目。


    一群女子間,打眼一瞧倒是她最是亮眼。


    當真兒是天生麗質,難掩姿色,薑玉堂垂下眼簾,壓住眼眸中神色。


    “快……快些過來。”老夫人瞧見人,高興極了,招著手連忙要薑玉堂上前:“這些都是你表妹,你過來認認。”


    薑玉堂開始頭疼,瞧見這場麵,恨不得拔腳就走。


    難怪老夫人見天兒派人來催,原來在這兒等著他。一群人麵前,薑玉堂不敢不給老夫人麵子,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祖母。”


    剛靠近,鼻間便是湧來一陣濃鬱脂粉香。四周還有時不時打量眼神。


    這麽些年,京都裏少年郎哪家出彩,大家都看在眼中。永昌侯世子薑玉堂,家室顯赫,年少有為,更是生一副好相貌。


    惦記上他人不知多久,能入永昌侯府,是不少京都女子美夢。


    如今人就在眼前,少年一身雪白色長衫,身姿挺拔如玉,眉眼精致俊美,他單手抱著幾株蓮花站在中央,實在是奪目。


    這比外麵傳聞,還要令人向往。


    幾個年紀小,趕緊用帕子捂住臉。隻瞧了那麽一眼,臉上早已燒慌。


    “這是你林家表妹。”


    老夫人瞧見這一幕,滿意很,她往四周尋了一圈,最後拎出個女子上前:“林靜婉。”


    當著這麽多人麵,一身淺紅色襦裙女子走上前,蓮步輕移,姿態溫婉。她麵對著薑玉堂,落落大方行了個禮:“靜婉見過薑表哥。”


    薑玉堂沒回。


    他掀開眼皮,透過這位表小姐看向她身後沈清雲。


    自打她那一句薑表哥後,再聽見人說這三個字,他就覺得牙疼。胡亂點了個頭,他甚至都沒瞧清楚來人是何模樣,就挪開了眼睛。


    林靜婉由著身後丫鬟扶著起身,麵上一陣失落。


    隻那表情片刻間又掩了過去,她抬起頭,臉上又帶上了恰到好處笑,對著薑玉堂道:“薑表哥來正好,我們剛剛正在作畫。”


    她背後丫鬟手中拿著毛筆,確是一副作畫模樣。


    林靜婉目光從薑玉堂臉上,又落入了他懷中,笑著道:“既然薑表哥拿了花來,我們就重新做一副畫,再比一場,讓表哥定勝負如何?”


    薑玉堂懷中蓮花嬌豔欲滴,開正好。


    林靜婉安安靜靜,眼神卻是勢在必得,她師從大家,做得一手好畫,此舉為自然是在薑玉堂麵前大出風頭。


    在場人,無人不知曉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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