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個小太監正給他撐著傘,冰冷的寒風席卷著身子,衣擺飄蕩在寒風之中, 整個身姿挺拔卻又消瘦。


    “沈將軍。”快到宮門口時小太監才停下, 他轉身往身後看去, 彎著腰滿是恭敬:“前方就到了, 沈將軍慢走。”


    這皇城裏如今已是人間地獄,能走出來一個便算是幸運。


    小太監對著身後恭敬的行了個禮:“殿下讓奴才送將軍到門口,將軍慢走。”


    沈少卿往身後看了一眼, 整個皇城籠罩在晨光之中,碧瓦紅牆之上凝結成了寒冰, 幾隻鳥蹲在獸腳之上。


    一股國泰民安的景象。


    “這天下, 如今是太子的殿下了。”身側傳來腳步聲, 沈少卿轉過頭, 便見一襲鎧甲的恒親王朝他這人走來。


    這場謀反之案, 最終以恒親王回京得以結束。陸家與沈家的死士再多, 終究也不敵恒親王在西北的十萬大軍。


    他駕著戰馬而來,十萬大軍包圍了整個紫荊城。陸家與沈家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輕輕鬆鬆就被拿下。


    而此時,恒親王卻是道,這天下是太子的。


    沈少卿輕笑了一聲,轉身往前方看去:“這四周都是恒親王的人,這天下應該也是恒親王的天下才是。”


    “本王可不要。”陳珩搖頭,爽朗一笑。


    少年一身鎧甲,英姿颯爽。烈日的光暉灑在他身上,奪目而又耀眼。


    就像是沈少卿第一次見他之時那樣,他半分都沒有變,依舊是那個在西北鐵骨錚錚,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沈少卿閡下眼簾,看向自己。他如今的雙手已經握不住刀,雙腿已經騎不上馬。


    他從上陣殺敵的將軍,成了背後攪弄風雲的謀士。


    “殿下大愛。”他收回眼神,眸色淡淡地。


    陳珩看著身側的人,多年未見,這人再也不似當年那番,像是活生生變了一個模樣。


    沈少卿這樣的人本如天穹上的繁星,在南疆之時沈將軍的名號就連他都要望其項背。


    當年,他剛到西北,沈少卿的名聲就傳遍邊疆。


    邊境苦寒,吃苦受難之時他不是沒想過放棄。可當聽見南疆平定,沈少卿又打勝戰之後卻又是咬牙堅持下來。


    在他心中,他們有著相似的經曆,相似的背景。就連世人也常常拿他與沈少卿比較。


    能一步一步堅持到今日,無非就是他不想認輸。


    在那邊疆寂寞難挨的時日裏,他們都是不得歸京的遊子。


    雖沒見麵,卻是盟友。


    可如今麵前的人卻是變了太多,不複以往在戰馬之上的模樣。陳珩一臉正色:“當年的事是沈家所為?”


    他看著沈少卿微微變色的臉,心中篤定:“沈瓊倒是有位好父親,值得他犧牲自己的兄長來為他籌劃。”


    “殿下也有一位好父親。”沈少卿對上他的眼睛,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陳珩本還是笑意的眼神一點點就變了。


    這事是沈家所為,可若不是上頭那位點頭,沈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聯合漠北,將刀口對準於南疆。


    無非就是他的存在,擋了恒親王的路。


    陛下想把皇位傳給恒親王。卻不能允許南疆有他這麽一位的存在。


    恒親王若一直在西北,他們便能相互製衡。可若是恒親王回了京都,南疆就是他一家獨大。


    自古帝王都不會留這麽一個威脅自己皇位的存在。陛下隻是過於疼愛恒親王,提前替他除去羽翼罷了。


    沈少卿闔上眼簾往外走去。


    陳珩想明白之後,臉色煞白,朝旁邊退了兩步往一旁走開。


    他不殺伯仁,可伯仁卻因他而死。


    他仰頭往前方看去,太陽徹底高高升起,整座皇城籠罩在光輝之中。


    表麵看似平靜,可這座皇城卻是血流成河,屍骨如山,無數的人死在這場謀逆之中,血水洗刷了一遍又一遍,卻依舊掩蓋不住那那股濃厚的血腥味 。


    為了那至高無上的權利,犧牲了太多,死了太多。


    他們這些戰士在邊疆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保護我朝百姓的安危。


    可最後殺自己人最多的,卻也是自己人。


    “值嗎?” 他喃喃一笑,眼中似是帶著淚。


    少年搖頭轉過身去,銀白色的鎧甲照耀在陽光之下,張揚而又耀眼。


    無論旁人如何,唯獨他依舊是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郎。


    朱紅色的宮門一推開,金光炸現。沈少卿走到門口,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宮門外寂靜一片,往日裏威嚴的宮門前,如今安靜的連一絲聲響都聽不見。


    滿地的屍體,燒焦後的宮牆。連那道門都炸毀的隻剩一半。四周連一隻鳥都看不見,可牆角的角落那兒卻還停著一輛馬車。


    它就停在宮牆之間,旁邊甚至還有燒焦的屍體。可那輛馬車卻依舊靜靜地停在那兒,像是在等一個未歸的人。


    瞧見他出來,站在馬車旁的人立即上前幾步。竹青色的長裙穿在身上,她朝他笑了笑,將手中的雨傘遮住他的頭頂。


    她說:“沈少卿,我來接你回家。”


    朝中那場風雨終究是停了下來。


    當年謀逆之事終得平反,昭告天下還了太子陳琅與洛家一個清白。


    陛下退位,將皇位傳於太子陳琢,擇日繼承大統。


    沈少卿回府後,連著病了三日。他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今日一早才有了意識。


    陳琢聽聞立即趕了過來,他改日就要繼承帝位,朝中上下忙成了一團散沙,可如今卻是站在沈少卿床榻前,手裏剝著一顆橘子。


    “新上供的蜜桔,孤讓人給你帶了一筐來。”太子將剝好的蜜桔放在他的手邊:“你嚐嚐。”


    沈少卿艱難的伸出手,嚐了一顆。


    他躺了三日,麵色蒼白如紙,唇瓣上也幹枯的沒有一點血色,此時輕輕抿了一片後又放了下來:“多謝殿下。”


    改日之後,眼前這人就是一國之主了。


    “你好好養身子,有什麽事日後再說。”陳琢看著坐在他對麵的人,雪白的寢衣裹在身上,滿是消瘦:“玉苼有了身孕,孤還等著你日後做太子太傅。”


    玉良娣是洛家遺孤,卻也是太子的心頭肉。如今看太子這個樣子,孩子還未生出來就已經允諾了太子之位,可見有多期待這個孩子。


    “玉良娣好福氣。”沈少卿扭頭咳嗽了一聲,唇瓣上溢出血來。他麵無表情的擦過,無奈道:“殿下,我活不成了。”


    他此時坐在太師椅上,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整個人沒有半分生氣,奄奄一息。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甚至是平靜的,好像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死亡。


    “就……沒有辦法?”太子麵上的那一點笑意也逐漸的淡去。說完這話之後,體驗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誰也不想死,若是有一點辦法,沈少卿也不會如此說。


    “今日叫殿下來,是想讓殿下答應我一件事。”沈少卿雙手撐著身子,艱難的起身。


    “你說。”他的皇位,有一半是沈少卿耗費心思奪來的,他答應過沈少卿,他能提任何的要求。


    “隻要孤能做到,孤都答應你。”


    沈少卿的目光看向窗外,寒風吹打著窗子,入目一片蕭條。他眸色淡淡地,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我希望殿下幫我照看一個人,護她一生。”


    他從邊疆趕到京都,耗盡了心血助他上位。權勢、地位、甚至是查清但年那場戰爭的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太子能想到的,他都沒提。


    守護南疆十餘年,一路披荊斬棘。這個人像是一團燭火,燃燒之後亮了那麽久,如今最後一絲光,他都要留給自己最愛的人:


    “我要她無災無難,一生順遂。”


    他知道麵前的人會做到,這也是他拚勁最後一口氣來京都的理由。


    太子知道他說的是誰,點了點頭。目光從遠處落到他臉上,到底還是問:“你這麽費勁心思為她鋪路,對她到底是哪種感情?”


    他們之間相識的太早,認識的又太久。陪伴越是深刻,遺憾便就越痛。


    太子之前問過他同樣的話題,當時沈少卿隻是笑笑不說話,如如今又問了一遍,他低頭思索許久,隨後才回。


    “我遇到她的時候十九歲,可現在我三十了。”


    沈少卿低頭看向自己,自嘲一笑:“十九歲的沈少卿意氣風發,視這世間的萬物都於眼底。可三十歲的沈少卿,卻是雙腿殘疾,命不久矣。”


    可是……他閉上眼睛,深深地歎了口氣。如今塵埃落定的時候,他才肯透露自己的心思。


    一層一層打開心扉,透露出裏麵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本來也打算,那場戰勝之後跟她求婚的。”


    他與她的那十餘年,每一次掛帥出征她都不送,但每一次奏凱而歸,她都來迎。


    每一次都沒有落下。


    除了他最後那一場戰爭。


    她沒有等到他凱旋歸來的消息,而他也沒能看見那道盼他歸京的身影。


    他們隻是錯過了那一次。


    卻生離死別兩年,錯過了彼此的一輩子。


    第120章 前兆


    太子何時走的, 他不知道。隻是紫檀黑木的長桌上,他留下的茶盞漸漸沒了餘溫。


    沈少卿隻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痛著,從心口一直傳入他的五髒六腑。


    他頭仰躺在身後, 閉上眼睛麵前一片漆黑。直到身後腳步聲響起, 閆準推門走了進來。


    “藥。”他艱難的伸出手,連指尖都透著無力。


    閆準看到這兒,眼前一片濕潤,但是又飛快的低下頭, 掩蓋住了。他狼狽的在懷中摸索著掏出藥瓶出來:“將軍,隻……隻剩下最後一顆了。”


    這續命的藥丸一共就三顆,之前從太子宮中出來後就吃了一顆。


    再有一顆便是放花燈的那日。他為她點了千萬盞的明燈,卻是一句逾越的話都沒說。


    剩下這最後一顆吃完後,便隻能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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