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仍存怯和懼。


    酉時末,秋嬤嬤猶不放心,再度入內,卻見帷帳之內,江音晚怔怔坐著,眼周染開了一點紅。


    秋嬤嬤正要關切問詢,便看江音晚貝齒咬了咬柔唇,似下定什麽決心一般,柔軟微咽的嗓音努力鎮定道:“嬤嬤,我覺得我生病了。”


    秋嬤嬤心說果然,忽視了她神情裏的異樣,急道:“姑娘您快躺下,奴婢這就差人去請太醫。”


    江音晚卻輕輕攥住了她的袖子,杏眸裏帶了懇求:“嬤嬤能不能幫我請殿下來?”


    秋嬤嬤隻以為小姑娘病了,需要太子陪著,連忙應下:“奴婢自會派人去東宮稟報,您先躺好,別再凍著了。”


    說著,便扶江音晚躺下,細致為她掖好衾被,轉身正要去吩咐人,又聽見江音晚的聲音低弱輕軟傳來:“嬤嬤,有沒有那種……唔,小人書?”


    秋嬤嬤回身,微微訝然,又覺得或許姑娘病中難免.流露一些孩子心性,輕哄著問她:“姑娘要哪種小人書?”


    江音晚的半張臉埋在錦衾之內,隻露出一雙幼鹿般的眼,不停眨著,碎星閃動。嗓音從衾被下傳來,悶悶的,支支吾吾:“就是……我聽族中姐姐們說過,新娘子要學的那種小人書。”


    秋嬤嬤一愣,意識到她說的是避火圖,愕然道:“您要這個做什麽?”


    江音晚的柔荑在暗處揪著衾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飄忽,正經道:“在殿下來之前,我要抓緊學一下。”


    第22章 勾   “學會誆孤了?”


    秋嬤嬤更加愣怔。她想勸小姑娘安心,太子這麽久都忍過來了,不會在她病著的時候動她。然而話未出口,她驀然隱約回過味來。


    她試著伸手去探江音晚的額頭。江音晚略顯心虛地躲了一下,秋嬤嬤指尖觸及,那光潔額頭溫度如常。


    秋嬤嬤的語調慈和,如長者般低哄著問:“您沒有病,對不對?”


    江音晚不善說謊,蜷長的眼睫不住翕合著,弱聲道:“我確實覺得有些不舒服……”


    秋嬤嬤對這一樁心下了然,旋即陷入更大的愕然與不解。


    姑娘此舉,意在……邀寵乞憐?


    秋嬤嬤是宮裏的老人了,若換了她此刻服侍的主子是旁人,她必會讚同甚至加以指點。可眼前這小姑娘哪裏需要?這不是羊入虎口麽?


    秋嬤嬤不由再度伸手,去探江音晚的額頭。該不會正是燒糊塗了吧?


    掌心裏的溫度,確是不燒。秋嬤嬤蹙了蹙眉,想著該勸誡一番,讓她知道引火自焚的危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江音晚翕合著那雙水漉漉的秋水眸,纖白蔥指從被衾下探出來,攥著秋嬤嬤的衣擺,小聲祈求:“嬤嬤幫我一回好不好?”


    這模樣,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拒絕。秋嬤嬤在心底長歎了一聲,道:“好罷,奴婢差人去東宮通稟,也給姑娘尋避火圖來。”


    江音晚彎起嘴角,兩側梨渦深深:“嬤嬤真好。”


    秋嬤嬤又歎了一聲。心裏琢磨著,是向東宮稟道姑娘想見太子,還是依姑娘的心意稱身子不適?最終想通,太子應當更樂於見自己忠於江姑娘。


    那避火圖,倒是早早備下了。隻從未料到會是江音晚主動要看。


    藍皮鑲黃邊,以白線裝訂的小冊子,薄薄一本,拿在手裏,無甚分量。江音晚坐在床沿,深深呼吸,翻開一頁。


    蛾眉輕輕蹙起。她似乎看不太懂。隻看到畫麵的一男一女交疊著。再翻一頁,依然是一男一女,換了個姿勢,衣裳更少了些。


    再往下翻,眉頭蹙得更緊。畫麵裏姿勢愈發古怪,人數漸多,男女紛雜。其中一頁,竟有五女一男,再翻一頁,一女三男。


    江音晚雖不大懂,但被駭得一個手抖,冊子落在黃地桂兔紋栽絨毯上,書頁簌簌作響。她慌忙撿起,卻再無重新翻看的勇氣。


    抬起頭,慢慢望向不遠處的妝奩鏡台。嵌螺鈿菱花式的銅鏡,鏡麵平滑有澤,映出一副兩頰緋紅的芙蓉麵。默默用手背貼了貼麵頰,緩解微燙。


    接著,不自覺細細打量鏡中的自己,對著那張灼若芙蕖的小臉,慢慢牽動嘴角,掛上一個乖順的笑。又覺得不對,抿了抿唇,重新勾起。


    素手,不動聲色比劃那舒窈曲線。鏡中分明是玲瓏有致,纖穠合度,雖纖瘦,該腴潤之處一點不少,她心裏卻漸漸沒了底。


    因她總睡不安穩,房內入夜以後便隻熏安神香,摻著一點綠萼蕊芳。靜香幽婉,江音晚慢慢平複了慌,又重生怯意與澀然。


    正一手捧頜,凝著蛾眉,萌發卻意,便聽得外頭有遝雜步聲驟然響起。通傳唱喝與行禮聲剛一冒出,便被製止。


    江音晚透過秋香色軟煙羅糊的菱花窗格往外望去,隻見明朧燈火次第亮起。她急忙躺回了衾被裏,緊緊閉上眼。那本冊子,隻來得及匆匆掩在枕下。


    墨袍玉帶的男人,攜著冬夜的凜寒,麵色峻漠,闊步而至。隨手將沾了風雪的紫貂大氅解下,由婢女接過。放緩腳步,輕拂珠簾,再往裏間行來。


    江音晚闔著雙眸,聽見珠簾輕晃,如佩珩作響。那錦靴踩上絨毯,並不沉,隻穩穩的一聲一聲。隨後,衣料窸窣,眼前人影覆下。


    她長睫一瑟。額間有溫熱幹燥的觸感覆上。


    不燒。裴策收回手,在床沿坐下。看到那眼睫輕翕,知道人未眠,低聲問:“哪裏不舒服?”


    一雙含了秋水的眸緩緩睜開,視線飄忽著,餘光裏隻覺男人俊容沉凜,下頜緊繃,讓她不敢對視。掩下心虛輕聲道:“胸口有些悶。”


    裴策修眉一凝,胸口悶可大可小,不可輕忽。問她:“什麽時候的事?”


    江音晚支支吾吾:“大約午後。”


    “怎不早些傳太醫?”裴策輕責一句,倒沒有多少訓斥的意思。眼看那翦水瞳裏霧氣漫漶,以為自己過於嚴厲,伸手輕撫了撫她鬢邊微亂的發。


    轉身朝外間,漠聲問:“底下人就是這麽伺候的?”


    他聲調平澹,漫不經意一般,卻如薄薄冰麵,其下深流湧動,引得外間侍立的一眾婢女當即膝軟跪地,戰栗不已:“奴婢等該死,請殿下恕罪。”


    江音晚未料自己的謊言會牽連他人,有些著急地撐坐起來,失了章法,抑或說本身就沒有章法,水蔥纖指微蜷著,輕輕去勾他腰間修束的玉帶。


    裴策挺拔清謖的脊背,不易察覺地一僵。回過身來,俊眉又是一凝。抬手將那削肩攬入懷中,把滑落的被衾輕輕拉上。


    “不怪他們,是我不要請太醫的。”懷裏的人小聲囁嚅。當真是水魄凝就的人,那微垂不肯抬起的睫端,又盈了碎珠般的淚。


    裴策輕輕順著她墨緞般的發,撫那孱弱肩背:“不可諱疾忌醫。等一會兒太醫來了,叫他瞧瞧。”


    江音晚垂著眼,目光從錦衾上大幅的蝶戀花繡紋遊弋而過,又飄到身側男人墨緞袍擺上的平金繡蟒,閃爍其詞:“我已經好多了,不必勞動太醫……”


    她察覺到男人的視線,靜靜從高處落在她的睫翼鼻端。她漸漸說不下去。


    江音晚本就不善說謊,遑論騙過裴策。方才他是關心則亂,此刻回過味來。目光矜然輕掃,緩緩巡過她蝶翼般震顫的睫、翕合又止的唇。


    江音晚漸覺如坐針氈,遭不住仰起秀頸,迎上男人慵淡的神情,討饒般道:“殿下……”


    裴策輕輕捏了捏她軟玉樣的玲瓏耳垂,漫然道:“學會誆孤了?嗯?”


    江音晚水瞳潤澤望著他,低弱央求:“殿下恕罪。音晚隻是想見殿下。”


    裴策神情和緩,繼續撫她的肩,醇聲潺緩:“怎麽了?是不是這段時日睡不好,要孤陪著?”又肅了神色告誡:“以後不許拿自己的身子撒謊。”


    江音晚低低“唔”了一聲,喃喃道:“也差不多。”


    梨花白麵上,暈開嫣然霞色。她躲閃開男人的淡淡注視,衾被下的手,再次伸出來,勾住他腰間玉帶。


    裴策微怔,摁住那隻作亂的柔荑。


    江音晚腦中章程全無。她此刻半倚在男人的臂彎裏,閉了閉眼,雙目眯萋暗瞟男人的薄唇,複闔上,不管不顧仰身撲了過去。


    第23章 教   “孤可以教你。”


    卻不料,這一下直愣愣地迎麵碰上,唇齒相磕。


    江音晚疼得輕“嘶”了一聲,又猝然往後仰倒,險些觸上拔步床的圍欄。幸而裴策眼疾手快,將手掌墊在她的腦後。


    江音晚後腦撞到男人掌心,隻悶悶的疼。她纖指捂著唇瓣,低嗚一聲,翻身將小臉埋進絹地乘雲繡的軟枕裏,無論如何不肯抬起了。


    裴策對這一出全無防備,清眸流露一點無奈笑意,揉著她後腦鴉雲般的發,問:“腦袋撞疼了麽?”


    江音晚不吭聲,隻搖搖頭。


    裴策的手移到她的發頂,輕撫了撫,又問:“嘴唇疼不疼?”


    江音晚靜默不動。那柔軟身軀伏在錦衾裏,隻露出青絲半掩的一截皓質玉頸。良久,從軟枕裏傳出一聲低微的啜泣。


    裴策麵色沉下來:“是不是磕破了?讓孤看看。”


    江音晚嗚咽著道:“不疼。殿下別看我了。”


    裴策哪裏會聽,伸手輕扳那削肩秀項。掌下肩頭微瑟,趴著的人低泣得更急促。


    他鬆了手,隔著被衾輕輕順她的背。半晌,聽見她抽抽搭搭地喃了一句:“太丟人了。”


    裴策覺得好笑,一時不知從何寬慰,隻默默為她順氣,又聽她自囈道:“我好笨,什麽都學不會……”


    裴策俊目微凝:“要學什麽?”


    江音晚隻低啜不答。


    裴策不再理會她的抗拒,連人帶被衾一把撈起,將人攏在懷裏。另一手捧著她的小臉,拇指指腹輕柔拭去雪腮上沾染的淚珠。


    那櫻粉唇瓣,果然磕破了一點,有細小血珠滲出來,嫣色添媚。裴策低頭,輕輕吮去。


    江音晚一時怔然,啜泣聲止。感官隻餘唇上柔濕輕裹,隨後是舌尖慢舔。


    裴策清饜抬頭,複望向懷裏的人,看她眼眶洇紅,如掌心脆弱稚兔,還帶著幾分懵怔。慢慢再問一遍,有耐心誘哄意味:“告訴孤,學不會什麽?”


    江音晚支支吾吾的,仍不肯答。心虛地遊移著視線,在觸及枕邊時微微一頓,又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移開。


    裴策利落伸手,探向枕際,摸出一本薄薄的藍皮小冊子,心下頓然有了數。短暫的凝滯後,竟有些哭笑不得。


    問她:“想學這個?”


    語調分明是戲謔,沒有當真。


    江音晚雪頰暈開緋色,默然不語,伸手想要將它從裴策手裏抽回。


    裴策不疾不徐將之挪遠了些,停在江音晚觸手不可及,偏偏又能真切瞧見的位置。


    他慢條斯理地翻開了一頁。


    江音晚的臉一霎漲得通紅,再度伸手去夠,慌亂不已。


    裴策倒是沒再挪開,隻是隨意地單手執著書冊。白線裝訂的書脊,底部落在他瓷白的掌心。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鬆鬆扣在書頁上。


    眉目清雋矜然,淡淡的,竟似當真在看。


    執冊的手未用多少力度,偏偏教江音晚無法抽出。因她湊得近了,墨筆勾勒的生動小人在她眼前驟然放大,耳邊嗡嗡地響,臉上熱氣蒸騰。


    纖嫩的指,像貓爪撓似的,徒然一扯,將紙頁弄出褶皺。


    裴策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又慢慢翻過一頁。


    他打開時並非在第一頁,而是隨手一翻。眼下翻的這頁,場麵紛亂荒誕。


    他的神情不易察覺地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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