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相信呢?沒有一點兒事實根據,隻憑一個荒謬的故事,或者一個可怕的夢境,誰又能相信呢?


    文佳木一下子就泄了氣。


    與此同時,電梯門開了,葉淮琰輕輕推著她的背,將她帶到1605號房門口。


    “卡呢?”他柔聲問道。


    文佳木強忍淚水從包裏拿出房卡。


    “我給你泡杯茶,你喝一口。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給你叫餐。”把女孩帶入房間後,葉淮琰把水壺裝滿水,連上電源,又給餐廳打去電話要了一份午餐。


    他總是這麽溫柔而又充滿著耐心。


    被摁坐在沙發上,雙腿還被細心地蓋了一條毛毯的文佳木,幾乎是強忍著哽咽在注視葉先生的背影。


    這麽好的葉先生,為什麽要主動跳進深淵裏去呢?他明明可以逃出來!


    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該怎麽辦呢?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再也無法壓抑內心悲痛的文佳木忽然衝上去,從背後抱住了葉先生。


    這絕對是她有史以來做過的最大膽的舉動,可是她什麽都顧不得了。她隻想留住葉先生。她要讓葉先生活下去!


    “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我不想你死。”她哽咽著,抽泣著,苦苦哀求著。


    正在泡茶的葉淮琰馬上轉過身,輕輕攬住了她。他拍了拍女孩顫抖的脊背,語氣溫柔:“別哭,我什麽事都沒有。”


    “不要去參加宴會,離開這裏。”文佳木抬起紅彤彤的,盈滿了淚水的眼眸,哀切地看著葉先生。


    被這樣一雙如水眼眸注視著,葉淮琰的神色顯得越發溫柔。他輕歎一聲,然後便把文佳木帶到床邊,叮囑道:“你先睡一覺吧。午餐我幫你取消。睡醒了,你的情緒可能會平靜一點。”


    所以他依然無法相信文佳木的話。


    文佳木抱也抱了,求也求了,都無用,如今隻剩下滿心絕望。她坐在床沿,抬頭看著葉先生,淚珠大顆大顆滾落。


    誰也無法想象,此刻的她是多麽恐懼,又多麽無助。


    葉淮琰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條手帕,仔細又輕柔地幫女孩擦掉眼淚。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女孩因恐懼而微微顫動的眼瞳,他竟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完全不符合他行為習慣的動作。


    他用自己溫熱的手掌,輕輕蓋住了女孩的雙眼。


    被淚水打濕的睫毛蹭過他的掌心,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癢。


    葉淮琰的思緒在這一刻停止了轉動。他愣愣地看著被自己蓋住眼眸的女孩。


    文佳木也愣住了。這個熟悉的動作帶給她的安全感,幾乎瞬間就讓她平靜了下來。可是葉先生為什麽會這樣做?


    葉淮琰也在問自己:你為什麽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動作?


    可是不等他找到答案,他竟下意識地安慰道:“別怕,我在。”


    這句話像魔咒一般徹底安撫了文佳木的心。她怔愣了很久才點點頭,啞聲道:“葉先生,我不怕了。”


    葉淮琰暗鬆了一口氣,隨即便縮回了被淚水打濕的手。那溫熱的感覺長久地留存在他的皮膚上,也縈繞在他心間。


    文佳木躺倒在床上,拉過被子把自己蓋住,乖乖巧巧地說道:“葉先生,我可能是太累了才會產生幻覺。我要睡了。”


    “好,你睡一會兒,我先走了。”葉淮琰連忙告辭。


    替文佳木輕輕關上房門後,他才露出一個自責的表情。他剛才似乎太唐突了一些。


    文佳木閉上眼,竟真的睡了過去。然而七點半的時候,她又馬上睜開眼,飛快爬起來,搭乘電梯到了一樓的宴會廳,躲過攝像頭和行人,鬼鬼祟祟地進入樓梯間。


    看著眼前的消防警報器,她果斷地伸出手。


    “你想幹什麽?沈總讓我們多注意你果然沒錯!”一胖一瘦兩名保安及時抓住了文佳木的手腕,又架著她的胳膊,把她抬走。


    “放開我,放開我!露台快塌了,你們快拉響警報器疏散人群,不然就來不及了!”文佳木一邊喊一邊踢蹬雙腿。


    隻可惜她情緒越激動,兩名保安就越是覺得她瘋了,反倒把她抓得更緊。三人拉拉扯扯地來到保安室。


    文佳木坐在椅子上,被一群保安圍著,如果雙手再戴上手銬,她儼然就是個犯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露台真的會塌,你們相信我。你們快去看看吧!”


    “你說她是從哪個神經病院裏跑出來的?要不咱們給醫院打電話問問吧?”一名保安拿出手機。


    其餘保安全都笑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巨響,仿佛有什麽東西真的塌了!


    一群保安齊齊愣住。文佳木連忙站起來往外衝。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宴會廳,逆著奪路而逃的人群,艱難地尋找著葉先生的身影。她知道他不會有事。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所以在這之前找到他,把他帶走就可以了。


    文佳木推開了迎麵跑來的貝琳娜,又推開了差點撞入自己懷裏的另外兩名賓客,終於看見了葉先生。


    他趴伏在斷口邊沿,口中呐喊著:“爸媽,快來幫忙!”


    葉老先生和廖夫人就在不遠處,正朝他跑去。但文佳木跑得更快一些。到了近前她才發現,葉先生竟然死死抓著一名已掉入斷口的女孩的手腕。


    女孩仰起臉,看著葉先生,表情既無焦急也無恐懼。她擁有海藻一般豐茂的頭發,也擁有天使一般美麗的臉龐,可她鋒利的指甲正狠絕劃破葉先生的手背。


    她為什麽要傷害試圖拉她上去的葉先生?難道她想死嗎?


    這樣的念頭飛快閃過文佳木的腦海。


    也在同一時刻,濕滑的鮮血流入葉先生的指縫,讓他無法再抓牢女孩的手腕。女孩落入了深淵,而她漆黑雙目依然死死盯著葉先生。那死寂的,完全不帶一點留戀的冰冷眼神,讓文佳木這個陌生人看了都覺得心顫。


    葉先生大喊一聲“繁繁”,然後也跳了下去。女孩的死讓他萬念俱灰。


    這變故驚呆了文佳木。然後奔跑中的她竟也沒有半點減速和猶豫,跟著跳下了斷口。


    她努力朝下墜中的葉先生伸出手,試圖抓住他,卻隻能徒勞地看著他越去越遠。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葉先生與自己一樣,不是自殺,而是為了追隨生命中最重要也最不可失去的那個人,才會義無反顧地奔赴死亡。


    第10章


    “嗬嗬嗬……”文佳木滿頭都是冷汗地粗喘著。


    落入湖水的窒息感還那麽強烈,可是睜開眼,她卻發現自己正蜷縮在地鐵車廂的窄小座椅裏,周圍站著許多人,車廂的電子顯示屏上標注著日期和時間,竟是三天前的早上七點半。


    所以她又一次回來了!


    文佳木舉起自己微微顫抖的手,圓睜的雙目中充斥著迷茫和恐懼。


    “怎麽了?做噩夢了嗎?”站在文佳木身前的一名中年女乘客關切地問道。


    “對,做噩夢了,夢裏的一切好逼真。”文佳木愣了好一會兒才嗓音嘶啞地說道。


    “有些夢是很逼真的,醒來之後容易變得混亂,搞不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我也做過這種夢,挺可怕的。”中年婦女心有戚戚焉地說道。


    文佳木一邊點頭一邊抹掉額角的冷汗,然後長出了一口氣。


    她想,她有點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時光倒流了!


    就在她怔怔思考的時候,一根前端削得很尖銳的拐杖忽然戳中了她的小腿肚子,帶來一陣刺痛,然後又有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蠻橫地說道:“你讓讓,我要坐這個位置。”


    文佳木盯著這根無比眼熟的拐杖,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拐杖見她沒有反應,便又用力戳了戳,語氣更為蠻橫:“你讓開,我要坐!”


    小腿肚子傳來一陣疼痛,這才喚回了文佳木的神智。她慢慢抬起頭,看向握拐杖的人。


    對方花白的頭發,長滿皺紋卻一點兒也不顯得慈祥的臉,以及渾濁雙眼裏的凶光,都是那麽熟悉。他不正是之前那個搶座位的老頭嗎?


    “你愣著幹什麽?快給我讓座啊!”老頭不耐煩地喊道。


    “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文佳木機械性地念出了之前的台詞。


    她需要驗證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不肯讓座?你沒看見我年紀這麽大,走路都需要杵拐杖嗎?”


    老頭氣衝衝地罵道:“你剛才還在那兒撿垃圾,你哪裏不舒服了?你裝的吧?給別人撿垃圾你樂意,給我讓個座兒你就不樂意了?你不是道德標兵嗎?你起開!”


    老頭兒每說一個字,文佳木也會在口裏低不可聞地重複一遍。沒錯,時光的確倒流了!


    她所經曆的兩次死亡都是千真萬確的。就像電腦遊戲一樣,死了就存檔,然後回到複活點。如果之前的兩次死亡是一周目和二周目的話,那麽現在就是三周目。


    文佳木垂頭看向被自己捏在手裏的,裝滿了瓜子殼的垃圾袋,已然想通了全部關竅。


    葉先生、鷹之巢、坍塌、死亡……那些恐怖的,慘烈的,令人不忍回憶的片段,飛快在文佳木的腦海中閃過。她以為死了就是永遠的沉寂和遺憾,然而這個世界卻為她創造了一次又一次奇跡!


    她既已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樣的悲劇,就應該拚盡全力去阻止!這正是她回到過去的意義啊!


    思及此,文佳木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葉先生。她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倉皇不安地看著報站信息。


    地鐵已經跑得很快,她卻希望它能更快一點。


    正準備伸出手去抓文佳木的老頭見對方這麽識趣,鼻子裏哼哼兩聲就想擠進座位。


    文佳木卻又猛然間坐了回去,用肩膀把老頭撞開。一周目的時候她沒給這個壞老頭讓座,現在就更不會了。


    老頭被撞得趔趄,連忙抓住身邊的一個大小夥子以穩住身形,然後故意提高音量大喊:“哎喲,疼死我了!你幹什麽撞我?我這把老骨頭要是被你撞散架了,你賠得起嗎?”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拐杖狠狠打了文佳木一下。


    “啊!好疼!”文佳木慘叫的聲音比老頭更大更洪亮,還用顫巍巍的雙手捧住了自己的腦袋。


    “這位小姐姐,你被打中的是左手,不是腦袋。”站在旁邊的一個男孩低不可聞地提醒一句,還擠了擠眼睛,暗示文佳木裝得像一點。


    他也煩透了這種“上車病怏怏,搶座猛如虎”的老年人。


    老頭立刻抓住這個漏洞,大聲嚷嚷道:“我沒打你腦袋,隻是輕輕碰了一下你手臂,你裝什麽?大家快來看啊,有人碰瓷!”


    黑壓壓的人群全都看過來,還有人拿出手機開啟了錄像功能。


    文佳木依然用右手捂著額頭,又伸出左手死死抓住老頭的手腕,以防他跑了。


    “你的確沒打我腦袋,但你刺激到我了。”她一邊粗喘一邊從背包裏取出一本病曆和一張ct片。這都是她周末看完病之後從醫院裏帶出來的東西,放在背包裏忘了拿,這會兒正好用得上。


    她把病曆本和ct片交給站在人群中的一個中年男人,懇求道:“大哥,我得了腦癌,你幫我看看這個病曆和片子是真是假。這是我的身份證,我叫文佳木。你看看這病曆本上的名字是不是我的。”


    她又顫著手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展示給中年男人和其他乘客。早已經曆過同樣的事,她知曉這個中年男人是醫生,看得懂這些東西。


    老頭一聽到“腦癌”兩個字就發覺自己攤上事了,不由拚命掙紮起來。


    中年男人仔細看了看病曆本和ct片,搖著頭大感憐憫地說道:“姑娘,你都病成這樣了還出來上什麽班?你得趕緊動手術呀!”


    周圍人全都驚了,紛紛問道:“真的假的?她真的得了腦癌?”


    “真的,我是市人民醫院的醫生,這點專業判斷我還是有的。”中年男人取出自己的工作證讓周圍人看清楚,然後規勸道:“姑娘,你這病不能拖了,快請假住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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