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芃沒有看出異狀,因他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鍾隸卻將一切都看在眼裏。


    鍾隸若無其事的笑著,維持著往日陽光的人設,並沒有人看出來他的焦慮和不安。


    事實上,他的心裏早已天翻地覆多日,每過一天他都在想,許長尋何時會出現,他的任務會在哪個契機點開始?


    如此日複一日,他沒有一天睡得安穩。


    直到這一天,在陸儼的宿舍裏,鍾隸跟他攤牌了。


    而在回家路上,黑夜中,他就站在路燈下的黑暗處,叫住了薛芃,問她:“你能否做我的女朋友?”


    但就在這個瞬間,就連鍾隸自己都不十分清楚為什麽要這麽著急。


    他後來仔細想過,或許是因為他時間不多,將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失去眼下的朋友,他和陸儼的公平競爭是否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他既不想失去朋友,又希望有一個薛芃這樣的女朋友。


    也許再過不久,他會以其他身份出現在他們麵前,他會離開警隊,會與他們為敵。


    而這層誤會可能要等到任務結束,或是等他犧牲以後,才會解開。


    ……


    過去的片段在腦海中翻轉著,直到鍾隸在一陣劇痛中醒來。


    他和陸儼一同執行的任務最終以失敗告終,也不知道是線人消息有誤,還是什麽原因,那兩方人馬根本無意交易,他們就是奔著要對方命,將錢和毒品全都獨吞的念頭去的。


    誰知兩方人想到了一起,全都準備了槍支。


    在爆炸和火光中,他被從倉庫後門進來的另一夥人抬了出去。


    他們似乎早有準備,一早就備好了防毒麵具和武器、裝備,同時也趕在警隊第二次衝進倉庫之前,將他找到。


    他的腿被重物壓著,無法脫身。


    他們就將他的小腿砍掉,將他送到醫院進行急救。


    鍾隸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的,有那麽幾次清醒過來,都是因為止疼藥勁兒逐漸退去,身上劇痛難以遏製。


    而他也在極度痛苦之中,看明白幾件事。


    將他帶回來的人,為首的叫康雨馨,她是康堯的女兒,授意她的則是許長尋。


    他身處的病房設備精良,看模樣不像是地下醫院。


    能將他送到這裏而不驚動警方,說明這家醫院隱私保護非常到位,而且還和許家有很深的聯係。


    至於他身上所發生的一切,都和此前的想象相差甚遠,他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回歸”許家。


    再睜開眼,他已經變成許景昕。


    許景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藥勁兒又一次褪去,他在隱約間似乎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


    有人來到床前,安靜的看著他。


    他吸了口氣,睜開眼,就看到一個穿著防護服且戴著口罩的女人站在那裏。


    她的眼睛裏有著驚訝,也有一閃而過的狼狽,以及不知為何升起的愧疚。


    單憑這雙陌生的眼睛,許景昕就非常肯定,他不認識她。


    她說:“抱歉,我吵醒你了。”


    許景昕沒有應,他又閉上眼,一個人默默承受著痛苦。


    這之後,又過了一天,他再度陷入昏迷,再度見到過去很久的畫麵,仿佛還見到了父親和母親。


    冥冥中,他有種預感。


    或許此刻他的身體,正在經曆生死的考驗。


    而他可能會因為並發症而死在這張病床上,而不是為禁毒而死。


    ……


    許景昕並不知道的是,這天晚上十點,他在病床前見到的女人,此時剛趕到重症監護室外。


    見到周珩,神情焦灼的康雨馨立刻應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煞白著臉說:“他的情況很不好,醫生的意思是,如果不繼續用藥,加大藥量,他恐怕撐不到天亮。但是……”


    周珩問:“但是什麽?”


    康雨馨垂下眼,聲音很小:“但是用了藥,也隻有三成機會。藥勁兒太大,也會對他的身體造成重創,可能還會留下後遺症。”


    聽到這,周珩反手抓住康雨馨,語氣倒是堅決得多:“那你還等什麽,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康雨馨抬起眼,那裏麵有著慌亂,但更多的是驚恐:“這種決定怎麽能讓我來下?我是他的誰?萬一要是因為用藥死了,許家一定會找我的麻煩!”


    周珩皺了下眉,問:“你不是有林明嬌的電話麽,打給她。”


    康雨馨急道:“打過了,她說,說這件事她也拿不了主意,要去問許先生。可是這都過去半個小時了,她都沒給我回信。我再給她,她就關機了!”


    周珩一頓,但很快就明白過來。


    這就像是康雨馨不敢擔責任一樣,林明嬌同樣不敢。


    林明嬌可是不止一次的告訴許長尋,許景昕沒有大礙,早晚能恢複,許長尋必然也多次囑咐,一定要照顧好他。


    林明嬌滿口答應著,可是在具體實施上,卻是將所有都壓在康雨馨頭上,就是怕萬一有個不測,她也好找借口摘清責任。


    如今林明嬌關機了,就讓康雨馨來拿主意,若是許景昕熬過去了,這件事自然可以翻篇,她們誰都不會告訴許長尋。


    但若是許景昕沒熬過去,那林明嬌也有理由,就說自己手機沒電了,說康雨馨是私自做決定,在電話裏根本沒有提過此事,就隻是報喜不報憂。


    而剛才,康雨馨在情急之下恐怕也沒想過要錄音,事後必然說不清。


    也正是因為想到這一層,周珩才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康雨馨要將她叫來。


    這種事康雨馨不可能通知許景楓和許景燁,或許她也沒有他們的聯係方式,而且即便通知了,他們多半也不會理。


    誰會在這種時候上趕著背鍋呢?


    康雨馨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在電話裏沒有告訴她詳細情況,而是等她來了再說。


    這下,她不僅摘不出去了,還能替康雨馨擋一道,再做康雨馨的證人,證實許景昕確實情況危急。


    思及此,周珩沒由來的生出一點怒氣。


    這都什麽時候了,人命關天,康雨馨和林明嬌一個個的竟然還在玩心眼。


    人還沒死,她們就開始想著鋪後路了!


    隻是周珩生氣歸生氣,卻沒有當場發作出來,她閉了閉眼,等冷靜下來才開口:“眼下沒有別的辦法,必須用藥。用了,許景昕還有機會活,不用,就是等死。”


    這話落地,周珩也沒給康雨馨說話的機會,很快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麵撥打許長尋的手機。


    可惜,電話無人接通。


    再一看時間,許長尋可能已經睡了。


    康雨馨見狀,當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珩冷眼看著她來回走動,手上卻沒有停,一遍遍的播著許長尋的號碼。


    若非她早一步聽說康雨馨的背景和如今的圖謀,如今見狀,恐怕還真會以為康雨馨是在為許景昕著急。


    一旦許景昕死在裏麵,康雨馨必然吃不了兜著走,那她要替父東山再起的籌謀就真的白做了。


    周珩垂下眼,不再撥打許長尋的電話,很快走向重症監護室。


    康雨馨始料未及,連忙跟上。


    從裏麵迎出來一位醫生,周珩上前便說:“可以用藥。”


    醫生很快應了,不會兒,手術同意書也遞到跟前。


    周珩沒有猶豫,簽了字。


    直到醫生走進裏麵,周珩腳下一轉,來到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平靜得出奇。


    康雨馨也來到跟前,不敢置信的問:“你怎麽簽字了,要是萬一……”


    “從現在開始,就不要想那個‘萬一’。”周珩卻將她打斷,說:“你我都要期盼,他能挺過這一次。”


    康雨馨說:“這是自然,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後果。”周珩扯了下唇角,卻是冷冷的,“你把我叫過來,不就是讓我和你一起承擔後果嗎?”


    這一次,康雨馨沉默了。


    她別開臉,隔了片刻才轉回來,說:“我承認,我是這麽想的,因為這件事我扛不起,我也輸不起。”


    周珩冷笑著:“既然知道,那你還擔心什麽。現在字是我簽的,出了事,也是我去和許先生交代。”


    周邊邊說便將手機拿起來,遞給她看,那上麵有六個電話都是撥給許長尋的。


    周珩繼續說:“我不是先斬後奏,也不是私自拿主意,我有打過電話請示,可他沒有接。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許景昕都等不了,所以我作為他的大嫂,隻能先救命要緊。再說眼下這種情況,就算是許家人都來了,也隻能簽字,難不成還要看著他死麽?”


    周珩此言一出,康雨馨頓時沒了言語,她長長的歎了口氣,在周珩旁邊坐下。


    她們一個低垂著頭,一個安靜的看著重症監護室的大門,就這樣安靜了許久,直到康雨馨忽然出了聲。


    “我也知道這件事沒有別的辦法,可這個決定我就是不能做。我不像你,你是周家人,你有底氣,你還有周楠申那樣的父親,而我的父親,他早就護不了我了……”


    周珩沒有接話,如今已經簽過字了,她也靜下心了,這才開始思忖自己可能麵臨的後果。


    可以肯定的是,許長尋不會責罰她,許景昕和他沒有感情,而她做的決定也是出於先救人的立場。


    再者,她這邊還有程崎這條線,以及周家,許長尋衝著這兩點也不會對她發難。


    若是周楠申責問她,為什麽要摻和這件事,她也可以說,是按照他的吩咐辦事,是為了接近康雨馨,也是為了許景昕。


    今天的事她若是不管,以後恐怕無論做什麽,康雨馨都不可能交出藥方。


    可是反過來,今天她幫了康雨馨這麽大忙,就等於直接換取信任,日後再談什麽都好說。


    想到這裏,周珩閉上眼,頭向後靠著牆。


    也不知道怎的,當她將各種籌謀算計從腦海中清理出去時,第一個跳進來的畫麵竟然是許景昕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他分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可他那雙眼睛,卻是那樣的堅定、平靜。


    這樣的人,不該就這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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