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燁扯了扯唇角, 垂了下眼,又一次問:“那今晚, 回去麽?”


    “回啊。”周珩痛快地說:“反正家裏的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許景燁神情一鬆, 微笑時端起茶杯喝了口。


    周珩見狀, 卻說:“對了, 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聊麽。”


    許景燁似是遲疑,當著周珩的麵拿出手機看了眼,回道:“該去公司了, 晚上咱們回去再說吧。”


    “也好。”周珩率先起身, “這幾天公司的事也是焦頭爛額,你去忙吧。”


    周珩這一動作無疑是在送客,許景燁看了她一眼, 也沒有繼續賴在這裏的意思, 很快站起來說:“那我先去公司了。”


    “好。”周珩微笑。


    許景燁又定定的看了她兩秒, 這才抬腳走向門口。


    周珩用餘光掃過他的背影,直到門開了,又合上,她才麵無表情的回到房間。


    趁著換衣服的時候,周珩還在想,晚上應該用什麽樣的態度麵對許景燁,剛才的冷言冷語、保持距離,固然是適合的,但也不能逼得太緊。


    許景燁在態度上的拿捏一向到位,即便他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在麵上露出來,而剛才他故意放低姿態,還有點遷就的意思,也絕不是他心裏真的為春城一行感到愧疚,這隻不過是表象罷了。


    今天的事若是換做幾天前,周珩或許還會認為,許景燁是一半愧疚一半動氣,可現在經過她和許景昕分析,已經基本推斷出來,許景燁在十一年前對她和“周珩”做過什麽事,她自然不會還對此抱有幻想。


    許景燁根本不愛“周珩”,那些都是做戲。


    這個男人的演技,都可以當她的老師了,嗬。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周珩一想到這裏,心裏就有點憋悶,卻不知道是因為她和“周珩”一樣都曾被這個人玩弄在鼓掌中,還自以為聰明的可以反殺,還是因為“周珩”被這個男人騙的太慘,連命都丟了。


    相比之下,她還算輕的,起碼十一年前的她也是動機不純,最終輸了全因技不如人。


    難怪有人說,女人是情感動物,大部分生來就比男人感情豐沛,所以一旦擺脫了情感的桎梏,像是男人一樣思考,卻依然保持著女人的行事方式,那就無敵了。


    可憐的“周珩”,恐怕她到死都不知道害她的人是誰。


    若是她知道幕後主使是許景燁,以她驕傲的性格,恐怕就算不死,也會瘋了吧?


    如果是自小就生活在底層的人,見多了不堪的肮髒事,自己也經曆過,遇到這樣的打擊也不至於會逼瘋,反而是受到教育越多,生活越安逸的人,一旦跌落穀底,突遭這樣的磨難,精神上會受到沉重的打擊,一下子經受不住,就崩了。


    想到這裏,周珩心裏又是一陣難受,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怎麽就對“周珩”生出這麽多同情和唏噓。


    她不禁自問,是因為她和“周珩”也曾經和睦相處過,還是因為同為女性,天生就容易產生共鳴?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她當初在綁架案中也受了刺激,會不會就和“周珩”被辱慘死有關?


    是她撞見了什麽事,還是得知了什麽秘密?


    還有,經過醫生鑒定,她也有撕裂傷,那又是誰造成的?


    是那幾個綁匪食言了,趁許景燁不在的時候也侮|辱了她,而她又因此目睹了“周珩”的死狀?


    周珩閉了閉眼,真是越想越頭疼,而且一個人胡思亂想,很容易就陷入死胡同,把自己繞進怪圈裏。


    她吸了口氣,等情緒平複下來,便進浴室整理好頭發,然後上了一層淡妝,這才給袁洋撥了電話。


    ……


    袁洋很快就開車來接周珩,周珩上了車,就習慣性的拿出手機登錄微博,同時嘴裏還說了句:“今天有什麽新聞麽?”


    這話聽上去像是自言自語。


    袁洋從後照鏡眼周珩,還是接道:“有,有人傳霍雍被綁架了。”


    周珩的微博剛剛登錄上,目光也剛剛掃到熱搜上的一條,來自silly talk的轉載帖。


    她匆匆抬眼:“真的假的?”


    袁洋說:“是那個s.t昨晚在海外發的帖子裏說的,熱搜上已經炸鍋了。”


    這之後,周珩沒再提問,她已經點開熱搜,看到被轉載過來的帖子,不僅標題足夠勁爆,內容更是駭人聽聞。


    這裏麵一上來就說,因為法律對作惡多端的h少,遲遲沒有製裁,於是便有人將他綁架,希望能由廣大網友來決定下一步該怎麽辦。


    大部分網友都認為,這是silly talk為了奪人眼球,增加曝光率而杜撰的假消息。


    小部分網友認為,silly talk過去發的帖子基本都是證實過的,似乎這個人的消息來源很可靠,指不定這次就是綁匪跟他爆料的呢?


    還有少量網友表示,不管真假,靜觀其變,不造謠不傳謠,而且感覺這件事很快就會有分曉。


    從公寓到公司,不過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周珩一直沉浸在帖子當中。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熱搜上就又出現新的一條,是silly talk剛在海外論壇上發了消息,被人搬運過來。


    這次的內容裏還附上了三張手繪圖,第一張畫的是人類的耳朵,第二張是一對眼珠子,而第三張則是一雙男性的手臂,沿著手肘齊整切下,就放在一個看上去很簡陋的舊物資的地麵上。


    在這三張圖後麵,silly talk還附上一段話,大概意思是,歡迎廣大網友參與解謎,誰能通過手繪圖提供的線索,找到案發現場,並打卡拍照上傳,就會送上驚喜。


    而遊戲截止時間,就以警方找到時間為準。


    這個帖子之後,很多網友都炸鍋了,而在江城的網友則紛紛舉手,還有不少人響應起解謎遊戲,一定要盡快把地方找出來。


    評論區更是空降大神,對手繪圖裏的屋子進行分析。


    周珩看到這裏,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事實上,當她想到茅子苓之前的遭遇,以及程崎的性格和作風,這件事在她心裏就已經證實了。


    直到車子在車庫裏停下,周珩沒有急著下車,而是先給程崎發了一條信息,問:“你做的?”


    就這樣簡單三個字,沒有任何指向。


    不會兒,程崎回了一個笑臉。


    周珩有了答案,也沒多問,隻拿起自己的包,抬手推向車門。


    就在這時,袁洋開口了:“姐。”


    周珩頓住,轉過頭來,就見袁洋已經回過頭,正看著她。


    他的眼神裏有著猶豫。


    周珩瞬間意會,說:“如果你是想說你和程崎的事,我可以理解,也沒有怪你。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麽做的。”


    話落,周珩就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向電梯間。


    這件事若換做過去,周珩大概還會聽一聽袁洋的解釋,互相拉扯一番,但換做今時今日,那些她已經不在乎了。


    無論袁洋的解釋是否周全,圓不圓的回來,事情都是這樣發生的,沒有別的版本。再說,一個人的言行,就是最好的表達,語言的修飾都是掩飾和裝飾。


    再換位思考,如果她是袁洋,得知自己父親的遭遇,必然也不會甘心為周家賣力,更談不上感恩戴德,不找機會捅仇人一刀就不錯了。


    反過來說,她還得“感謝”梁峰曾經接觸過袁生,留下了一段錄音,還給袁生留了毒藥。


    若非如此,袁洋指不定還會真的以為,是她下的手。


    至於她和袁洋的關係,過去他叫她一聲“姐”,如今還是如此,過去她讓他當司機,如今也是如此,一切都沒有改變。


    以後若有什麽事,該交給他辦還是要交給他,何況現在大家在一條船上,有共同要對付的目標,周楠申死了,袁洋的仇人也就剩下許家了,自然也就沒有理由不幫她。


    ……


    此後一整天,周珩都沒見到許景燁。


    她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很少出去,許景燁也一直待在市場部,沒露過麵。


    至於海外部的新領導許景昕,一天下來竟然也沒有現身。


    後來周珩才知道,許景昕很早就來了公司,在部門走了一圈,和大家打了照麵,就被叫去高層了,還在上麵開了一天的會。


    傍晚時分,周珩到點下班,也沒多待,更沒有等許景昕下來的意思,自然也沒有去市場部找許景燁。


    她坐上車,讓袁洋送她去許景燁的別墅。


    袁洋將車開上路,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姐,許老二的那裏,你還是要小心。他這個人,實在陰險。”


    春城之行發生了什麽事,袁洋多半是知道的。


    他的這句提醒,也是真心的。


    “嗯。我知道。”周珩應道,隔了兩秒,又想起一茬兒,問:“那許老三呢,你怎麽看?”


    袁洋一頓,想了想才說:“我對他了解不多,也沒正麵接觸過,隻是聽說過和他有關的幾件事,總覺得……”


    說到這,袁洋停住了。


    “什麽?”周珩抬了下眼皮。


    袁洋說:“怎麽說呢,就覺得他這個人挺深的,不容易看明白。”


    周珩不禁笑了:“許家有哪個人是容易看明白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袁洋解釋道:“就好比說許老二,他城府很深,但是說他陰險,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可是許老三這個人,我還找不到哪個詞去給他下定義。呃,其實就是我還沒看明白。”


    周珩這才聽懂:“你是說他多變?”


    袁洋接道:“是啊,雖說程先生也挺多變的,但要了解他的喜好也不難,程先生重朋友情誼,哪怕有些事做的狠了點,出發點總是不變的。而許老二最看重的是權勢,他做的事都是在爭權。相比之下,許老三就讓人有點摸不透了。”


    周珩沒接話,卻也不禁順著袁洋的旁觀者角度去審視。


    程崎重朋友情誼,這是他的優點,也是弱點,朋友是他上進的動力,做人的準則,卻也是梁峰控製和利用他的籌碼。


    而許景燁呢,他一直在爭名奪利,但與其說他愛錢,倒不如說他愛權,他追求的是淩駕於人的優越感,這也和他的出身以及自小受到的擠兌有關。


    至於許景昕……


    以袁洋的角度,自然是看不透他的。


    別說袁洋了,哪怕是她,曾經也搞不明白許景昕的目的。


    是人都有追求,所謂的高大上的追求,都是建立在基礎物質條件之上的,而在基礎物質條件和生命都無法保障的情況下,人的追求往往就是健康、平安、溫飽這樣簡單的東西。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周珩的第一目標都是“生存”,她得先活著,爭取一絲喘息的空間,才有資格談其他。


    若連這個都保障不了,還談什麽自由和尊嚴?


    一年前的許景昕,在她看來也是如此。


    可一年後的他呢,他也開始參與到爭名奪利當中,可他又不是一個貪戀利益和權勢的人。


    她也曾經設想過,這樣一個人,當他過去的信仰和信念都被現實剝奪之後,他未來人生的目標又是怎麽確立的?


    直到他那天說,他要脫離這一切,他要得到它,再摧毀它,然後恢複自由。


    她問他,什麽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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