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抬眼看她,仿佛明白了什麽。


    隨即就聽蔣從芸說:“其實你爸看上梁琦的事,是我先發現的。周楠嶽粗心大意,一開始根本沒注意。我發現後,仔細想過,認為這件事對我有利,就點了周楠嶽一句。周楠嶽再粗心,在這種事情上也是老手,他試探了幾次就有了結論,還跑來跟我道謝,說多虧我點撥他,要不然他還發現不了原來梁琦也對你爸有意思。”


    這後麵的事,蔣從芸沒有細說,隻提到她和周楠嶽商量了一下,也不便太大張旗鼓的點破此事,興許周楠申和梁琦就喜歡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暗中來往,不打算挑明呢?再說了,這種事要是突然挑破,也有些尷尬。


    於是兩人合計之後,就製造了一次機會給周楠申和梁琦。


    結果,一試便中。


    雖然蔣從芸隻是粗略帶過這部分,可周珩卻已經忍不住腦補了很多細節,最主要的是,蔣從芸的講述從表麵上聽很順暢,沒什麽大問題,但這裏有些轉折根本經不起細琢磨。


    周楠申和她母親可都不是笨蛋,被人設計了難道一點嗅覺都沒有麽,還是說明知道是他們的“好意”,所以直接笑納了?


    不,這不合理,也不符合她們的性格。


    尤其是周楠申,如果他猜到了這是蔣從芸和周楠嶽的意思,多半是忌憚居多。


    在蔣從芸的描述裏,她似乎試圖營造出一種錯覺,就是周楠申和梁琦是互生情愫,卻礙於身份而選擇忍耐。


    這就更荒誕了,如果他們真有那種美好的感情,她和母親就不會被送去小白樓那麽多年,蔣從芸還能在周楠申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找那幾個看守的男人去侮辱母親。


    思及此,周珩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和周楠嶽製造了一次機會,他們就開開心心的鑽進套子裏?嗬,如果事情真這麽簡單,那周楠申就不會最後的贏家,二十多年前死掉的人也不會是周楠嶽。還有,你們這麽做的動機也很奇怪,為什麽突然撮合他們,圖什麽,該不會是圖周楠申高興吧?周楠嶽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你,什麽時候玩過這麽‘賢惠’、‘大方’的人設?”


    周珩毫不客氣的指出漏洞,蔣從芸翻了個白眼給她,就把臉轉開,連垂死掙紮都省了。


    顯然,蔣從芸也知道她剛才營造的人設是有問題的,隻不過是人都不會把自己往不堪的地方去想,哪怕是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也會盡力在描述中為自己開脫,找借口,找苦衷,盡可能多的去增加濾鏡。


    蔣從芸忍不住自我美化,卻也懶得在周珩拆穿之後進行狡辯。


    片刻後,蔣從芸說:“好吧,真實的情況是,周楠嶽雖然崇拜你大哥,卻也想從他手裏多分到一點好處,送女人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梁琦之前,他一直都是這麽操作的,三不五時就送個美女給你爸過目。你說是討好也罷,孝敬也好,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這麽有趣。”


    三不五時?


    周珩皺了皺眉頭:“周楠申可不像是好色的。”


    蔣從芸聳了下肩:“他大部分都沒收,有的他轉手就送人了,有的去了許長尋那裏,有的給了高征、黃彬。要不然,黃彬的老婆是哪來的?就他那個大老粗,哪來的本事娶到天仙啊。其實算起來,你爸接受周楠嶽的‘好意’,也就那麽兩次。”


    周珩倏地笑了:“一次是我母親,另一次呢,該不會是你吧?”


    蔣從芸瞪了一眼過來:“我和你爸是利益結合,相親結婚,我原來的娘家曾經也是很厲害的。”


    這一點周珩倒是知道的,無非也就是開個玩笑。


    不過這不是重點,周珩繼續問:“那麽你呢,你點撥周楠嶽那一嘴,圖的是什麽?”


    蔣從芸吸了口氣,臉色漸漸平和了,但平和之中又透出一點滿不在乎,一點狠毒和不屑。


    這樣複雜的情緒,似乎已經顯露出她的心境。


    蔣從芸看向周珩,雖然她們不交心,這些年也在互相防備,互相算計,但說到底,她們都是在這個家裏支撐到最後的女人,也是笑到最後的“贏家”,或多或少也是有點“心心相惜”的意味在的。


    而且換一個人,或許會被蔣從芸的演技忽悠過去,但是周珩卻總能一眼看到關鍵,這也不光是周珩的洞察力,也是因為她們對彼此的了解,以及她們在某些方麵簡直一模一樣的緣故。


    “你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有時候真的很像我。”蔣從芸笑道,也不管周珩愛不愛聽這話,隨即她話鋒一轉,又說:“我想你也猜到大概了,我點撥周楠嶽自然有我的用意,一來,是周楠嶽當時想在許長尋嘴裏多分一塊餅,但他能力不夠,就得求你爸,可你爸對他送的女人沒什麽興趣,他就來問我的意思,我就給他指了條明路。”


    “二來,我和你爸原本也是有一點感情的,但中間發生了一些事,把那感情磨平了,而且是以一種很不愉快的方式。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對你爸還有恨意,又見到他看上了梁琦,就趁這個機會告訴周楠嶽。我當時就很清楚,這件事就算我不說,你爸和梁琦也早晚能搞在一起,與其他再惡心我一次,倒不如由我來主動出擊。而且主動權一旦掌握在我手上,我還能趁機分化你爸和周楠嶽的關係。”


    “當然,還有第三層好處,就是經此一事,周楠嶽非常信任我的眼光,畢竟這件事他沒看出來,卻被我看到了,日後有什麽問題也會都來請教我一聲。但說到底,周楠嶽也是個男人,梁琦是他當時最喜歡的女人,就這麽被我一句話送走了,周楠申也沒拒絕,你說他心裏真能像表麵那樣樂見其成麽?要細算起來,他們兄弟間的嫌隙,其實就是在那時候落下的。明明都是兄弟,都沒少出力,但在利益上卻嚴重分配不均,後來連女人都送出去了,也沒多落下什麽好處,換做我是周楠嶽,我也得起二心。最低限度,也會琢磨一下,是不是因為我是弟弟,所以就得任由當大哥的拿捏,還得心甘情願。”


    蔣從芸一鼓作氣的描述完自己的“戰績”,周珩一直安靜的聽著,連一聲都沒吭過,除了驚訝之外,也不由得感歎。


    是了,這才是蔣從芸,隻有這種心思細膩,攻於心計的女人,才有本事在這個家裏待這麽多年。


    蔣從芸平日表現出來的貪錢、虛榮,找男人風流,那些無非是她尋歡作樂的途徑罷了,因為在這個宅子裏太悶了,太累了,她總得出去發泄一下,充充電,才能再回來繼續鬥下去。


    或許剛才蔣從芸的話是對的,她們有些地方太像了,尤其是都很深諳人性,總能窺探到藏在深處的,那細微的,脆弱的,小心隱藏起來的暗湧。


    就好比說,蔣從芸一眼就看到了周楠嶽的不滿,看到周楠嶽並非表麵那樣任由大哥差遣,看到了他的不服和野心,也看到了他的能力欠缺。


    而站在蔣從芸的立場,她是不可能直接去周楠嶽麵前說周楠申壞話的,這樣太明顯,也太愚蠢,剛好有梁琦可以利用,蔣從芸就隻動了動嘴皮子,什麽都沒做,就把三個人的關係攪亂了,也把兄弟間的平衡打翻了。


    周楠嶽自然不會在周楠申麵前說,這都是蔣從芸的點撥,這樣的“功勞”,他自然要攬在自己身上。


    事後即便周楠申琢磨出來,這事大概率有蔣從芸的手筆,恐怕也不會追究,更無法追究。而以周楠申的性格,就算他看穿蔣從芸是在挑撥離間,也不會在乎,畢竟他有能力,足以碾壓周楠嶽,根本就不怕周楠嶽起二心。


    隻是周珩剛想到這裏,蔣從芸就又一次開口了:“不過有件事我當時還是看錯了,就是你爸這個人,我起先以為他就算再狠再毒,也不至於會對自己的弟弟下手,那麽隻要周楠嶽不造反,還能多蹦躂幾年,我也好繼續做小動作。沒想到……”


    說到這,蔣從芸笑了,還搖了搖頭。


    直到周珩替她把後麵的話說完:“沒想到,他連自己的弟弟都弄死了。”


    蔣從芸笑著撥了下頭發:“沒錯。這一點,我真是由衷的佩服。”


    周珩沒接茬兒,隻是飛快的運轉著大腦,並將此前梁峰的說辭結合到一起。


    梁峰說,是周楠嶽趁著他們一起出差之際,對他下手,起因也是因為利益,而他反殺周楠嶽。


    如今看來,恐怕是周楠申打算將他們一起收拾了,表麵上讓周楠嶽去殺梁峰,指不定還有後手等著周楠嶽。


    隻要周楠嶽得手,下一個遇害的人就會是他。


    好一招以逸待勞,一石二鳥。


    周珩有了初步判斷,又問:“那麽周楠嶽和梁峰是怎麽回事,他們又有什麽恩怨?”


    蔣從芸神色一轉,眉宇間多了幾分古怪,連劃開的笑容都變了味兒。


    “這就要從梁琦說起了。”


    第146章 33


    chapter 33


    ——“那就要從梁琦說起了。”


    蔣從芸落下這句伏筆, 後麵的事就不緊不慢的講述起來。


    周珩心裏已經有了預判,期待值並不高,想來多半就是周楠嶽將梁琦當禮物送出去, 梁峰有意見,要為梁琦出頭。又或者,還多了一些利益上的糾紛, 令矛盾升級。


    誰知越往後聽,周珩越覺得不對, 隻因蔣從芸花了好幾分鍾來描述梁峰和梁琦的感情有多好,隻是那種“好”已經有點過分, 甚至有點變態的程度了。


    蔣從芸還用“舔狗”這樣的詞來形容梁峰對梁琦的愛護,說不管梁琦提什麽要求, 梁峰都滿足, 梁琦的衣服和首飾也都是梁峰一力包辦,恨不得把專櫃都搬回家裏。


    有時候梁琦生氣了, 打梁峰, 梁峰總會裝作打不過的樣子, 讓梁琦打個夠。


    或者可以這麽說, 年輕時的梁琦性格是驕縱的,自然也沒什麽三觀,有點小脾氣, 也有得理不饒人的時候, 但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梁峰慣出來的。


    這樣一個“梁琦”,簡直和周珩認識的母親判若兩人,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消化完, 一邊質疑著蔣從芸是否添油加醋, 一邊又不得不將此和梁峰後來這十幾年的行事風格聯係到一起。


    梁峰身上的“瘋狂”, 對複仇的“執念”,這些東西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對應。


    他還變態的去挖墳,拿走梁琦的骸骨,圖的是什麽,難不成隻是為了給自己的妹妹換個墓地麽?


    周珩有些恍惚,跟著問:“你是想說,梁峰愛的是我母親?”


    蔣從芸一頓,表情也漸漸淡了:“其實梁琦跟周楠嶽的時候,梁峰就很有意見了,暗地裏也搞過一些小動作,要把他倆攪黃了。不過梁琦一直在安撫他,也沒出什麽大事。後來梁琦跟了你爸,梁峰和周家的關係就漸漸失衡了。”


    自己從小愛護到大的妹妹,又是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就這樣被周家兩兄弟共享,以梁峰的性格怎麽可能咽的下這口氣?


    周珩問:“那麽後來呢?”


    蔣從芸說:“後來,梁峰和你爸的關係開始惡化,梁琦的事不能放在明麵說,因為那是她自己願意的,梁峰就隻好找其它名目,比如利益啊,人手啊。你也知道,這個圈子裏勾心鬥角的手段有多髒,剛好梁峰又是這方麵的能手,原先周家和許家好多不便出麵的事,就都是他去辦的。還有,梁峰因為這項技能,還結交了不少圈內大佬,幫他們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私事’。”


    人一到走到一個高度,不僅會有錢,也會有權,人脈也會拓寬,認識一些“有辦法”的朋友。但凡遇到一點自己不好出頭,又需要摘清嫌疑的麻煩,這個人不必自己動手,隻管讓那些有辦法的朋友代為料理。這樣一來,哪怕是事情鬧大了,官方介入調查,也不會查到源頭。


    如果梁峰就是那種“有辦法”的能手,也難怪他詐死之後,僅花了數年時間就累計出金山銀山,還搖身一變成為洗錢中轉站。


    如今想來,多半是當年事發之後,有些需要梁峰的人物,因為看他有利用價值,就將他保了下來,暗中扶植。畢竟梁峰是“黑手套”的業務也能幹,“白手套”的本事也沒落下,這樣的人才本就是稀缺的。


    周珩接道:“如果梁峰是這種人才,那麽他就是一枚定時炸彈,周楠申不會容忍他,卻也不會當麵撕破臉。”


    蔣從芸笑了:“所以啊,他就讓周楠嶽出手。”


    周珩沒接茬兒,隻是垂下眼睛,又品了品剛才聊過的細節,然後不動聲色的試探道:“這麽聽起來,梁峰的本事倒挺大的。他失蹤了這麽多年,難道你們就沒有懷疑過他的下落麽?而且你們讓周楠嶽去處理他,有沒有想過周楠嶽會被反殺,萬一發生這種情況又該怎麽辦?”


    蔣從芸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氣喝了半杯,這才折回來說:“你爸原本是鋪墊好的,無論梁峰和周楠嶽哪個活下來,都還有第三個人等在暗處,會適時出手把那個幸存者料理了。事實上,你爸安排的後手也確實出手了,還把周楠嶽和梁峰的小拇指帶了回來,作為證據。”


    周珩眯了眯眼,跟著生出兩個疑問。


    這第三個人是誰?


    怎麽還帶回來兩人的小拇指?周楠嶽的或許是真的,但梁峰的肯定不是,她上次見他,他的雙手可是完好的。


    隨即周珩心思一轉,又將自己所知和蔣從芸所述聯係到一起,很快就想到一個可能性,雖然有些驚訝,卻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當她不緊不慢的道出答案:“就是周楠申預備的後手,就是袁生。”


    蔣從芸眼睛裏略過一絲驚訝:“你猜的倒是快。不過這件事,我們也沒有證實過,還是過了好些年以後才想到的。”


    周珩了然道:“當時沒有證實,說明周楠申很信任袁生。否則驗個dna就會知道那是不是梁峰的手指——這麽看來,梁峰果然沒死。”


    蔣從芸歎了口氣,表情沉重起來:“在梁琦的骸骨被盜之後,我們就開始懷疑了。那時候袁生已經被囚禁了,可你爸派去的人什麽都問不出來,袁生就是一口咬定,他當年親手殺了梁峰。可你爸心裏已經有數了,他一怒之下,就讓人虐待袁生,後來這幾年他吃了不少苦。”


    周珩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同時想到,袁生對梁峰有相助之情,有可能也是看在梁琦的份上。


    多年後,袁洋被送去美國深造,梁峰才會讓程崎多加照顧,有還人情的意思,也有利用袁洋牽製袁生的意思,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袁生會留給梁峰那段錄音,若換一個人袁生根本不會配合。


    原來他們之間的“交情”,早在梁峰詐屍時就定下了。


    再往深一步去想,梁峰和袁生是否一直保持著暗中往來,更有甚者在她和母親被囚禁小白樓期間,還互相傳遞過消息?


    當時還有黃彬和高征在,梁峰不可能明目張膽的現身,但袁生出去傳個話總是可以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當時梁峰的力量應該還不夠強大,起碼不足以對抗許、周兩家,否則他完全可以帶她們母女離開。


    又或者,那時候梁峰已經不在國內了。


    隻是周珩剛想到這,蔣從芸就將她的思路打斷了:“許家這兩年頻頻出事,其實你爸早就有警覺了。”


    周珩醒過神,故作茫然:“怎麽?”


    蔣從芸說:“你爸原來就估算過,以梁峰的本事,如果他當年沒死的話,要花多少年時間可以卷土重來。你爸意思是十到十五年。”


    周珩仍裝作一知半解的模樣:“怎麽,你們覺得許家這幾年的‘不順’都和梁峰有關?他有那麽神通廣大嘛,就算有,按照你剛才的故事,他也應該先對付周家啊。許長尋哪裏對不起他了,犯的著還他斷子絕孫麽?”


    “你以為他沒對付周家嗎?”蔣從芸皺著眉,狠狠道:“我這一年老覺得奇怪,你爸這個病來的太突然,太蹊蹺,還有那個康雨馨,她是怎麽得到的藥方,怎麽就知道那個基因藥能‘治’你爸的病?康雨馨她爸是康堯,他是懂藥理的,康雨馨再傻也能學會點皮毛吧,她能看不出來那張藥方裏有製毒材料嗎?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但奇怪的是,看她那樣也不像是心機這麽深遠的……”


    周珩若無其事的接了句:“你是說,康雨馨是梁峰的人?”


    蔣從芸搖頭:“你爸臨終前,這事我們聊過,他覺得梁峰不會直接收買康雨馨,因為她太不穩定了,很有可能就是想辦法去引導她,利用她迫切想上位的心理,讓她一步步往這個方向走。”


    這一點周珩倒是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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