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周珩卻在許景燁剛出事之後,就辦進許景昕的地盤。


    按照陳叔的理解,這也就隻有一種解釋。


    陳叔委婉地規勸道:“不管怎麽說,他都是許家人,真要出現二選一的情況,小姐覺得他會站在哪邊?平時他是可以當護身符,可關鍵時候呢,他還能發揮作用嗎?”


    怎麽,陳叔以為她和許景昕是因為要找庇護?


    周珩笑著搖了搖頭,換做以前她不會多解釋,也懶得解釋,但這段時間經曆了一些事,周珩越發看得清楚,誰可以信,誰可以用。


    過去,她一直提防著蔣從芸和陳叔,名義上都是周家人,實際上卻各過各的,互相算計,但現在大敵當前,周家人雖然沒有明說,私下卻不約而同的有了要抱團的默契,更何況她身上的疑點,蔣從芸和陳叔是最清楚的。


    對於他們,根本沒必要隱瞞。


    於是,周珩說道:“我和許景昕,倒並非因為感情才住到一起。當然,更不是你以為的原因。靠人不如靠己,如果有危險總等著他人來救,那豈不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這麽一說,陳叔果然不懂了:“那是因為什麽?”


    周珩又是一笑,以一種狀似不經意的口吻,像是閑聊一般說:“你也知道,我精神不正常,前些年確診了精神分裂,還自小就有夢遊症。要不是多虧了許景昕,和我爸臨終前交代過,讓安妮將那些監控視頻發給我,我恐怕還不知道自己還有另外一重人格。這段時間,‘她’每天晚上都會出現,我隻有住在這裏才放心。起碼有許景昕在,‘她’不至於亂來,我想問的問題,還可以讓他幫忙轉達。而且你也知道他過去的身份,他看人準,分析得也快,有任何破綻他一下子就能抓到,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周珩如此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他人的事,陳叔卻是聽得心驚肉跳,根本想不到原來周珩已經進行到這步了。


    而他臉上驚疑的表情,自然也通過後照鏡落進周珩的眼中。


    周珩卻沒急著往下進行,反而沉默下來,給足了陳叔時間消化。


    半晌,陳叔開口了:“小姐,這麽大的事怎麽能托付給外人,你就不怕他透露給許長尋?”


    “他不會的。”周珩說:“許家教導有方,父子從不同心。無論許家內部有什麽變化,唯有這一點始終不變,這也是我最佩服許長尋的地方。”


    “可是……”陳叔的表情就像是便秘,好像有什麽話想說,卻又不敢說,把自己憋住了。


    周珩掃了一眼,說:“其實說穿了,這也沒什麽怕人知道的,我是生病了,又不是有什麽把柄落在別人手裏,你怕什麽呢?還是說,你知道‘她’是什麽樣的性格,受過什麽刺激,經不起許景昕的觀察,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說漏嘴,將周家的秘密說出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叔說。


    周珩接道:“哦,還是你怕‘她’透露一些不該說的東西給我?”


    這次,陳叔沒聲了,他盯著前方,老臉徹底繃緊了。


    盡管陳叔是個老江湖,也善於掩藏,周珩此時也觀察不出來什麽端倪,可她不用看都能猜得到,這時候他的心路曆程,八成已經在自己腦補了。


    而腦補,是最沒邊兒的,純屬自己嚇自己。


    就這樣過了兩分鍾,陳叔繃不住了:“小姐有什麽事情,可以問我。”


    “我問了,你就會說麽?”周珩反問。


    “當然,凡是我知道的。”


    周珩卻安靜下來,看向窗外。


    其實以前她心裏也有很多問題,想讓知道的人給一句明白話,可如今回想起來,以前那些問題放在現在,反倒都不是事兒了。


    就好比說雙重人格這件事,換做以前她根本無存問起,因為她不知道這件事的存在,但現在順著這條線,倒是可以有的放矢了。


    等周珩再次開口,這樣問道:“我想知道,‘周珩’那年去小白樓,是不是陳叔你送她去的?”


    此言一出,陳叔呼吸也跟著停了,眼神就像是見了鬼。


    周珩看得真真兒的,也由此確定,“周珩”的確去過小白樓。


    而她在提問的時候,也故意略過了關鍵信息,比如具體是哪年,她還不知道,再比如她說的不是“我去小白樓”,而是“周珩”,也是防著陳叔糊弄她。


    再者,如果“周珩”去小白樓,那帶她去的人大概率會是陳叔,不會是蔣從芸。


    蔣從芸盛氣淩人慣了,而小白樓是用來關人的地方,她自然不會自降身份,跑去那裏跟已經“慘敗”的梁琦鬥氣。


    半晌,陳叔回了:“小姐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這也是‘她’告訴你的?”


    周珩微笑道:“現在是我在問你。而且你剛不是說有事問你嗎,怎麽,不想回答?”


    “不是。”陳叔的語氣有些虛,卻沒有繼續垂死掙紮,到了這個地步,他心裏也有數,周珩怕是已經知道七七八八了,就算他不吐露實情,她早晚也能拚湊完整。


    周珩等了一會兒,陳叔說道:“當年,的確是我開車送小姐去的。”


    周珩眯了眯眼,注意到陳叔的措辭,他說“小姐”,而非“你”或是“她”,這個小姐既可以指她,也可以指“她”,她反倒不好在這個問題上刨根問底了。


    “去做什麽?”周珩問道。


    陳叔深吸一口氣:“是先生吩咐,讓小姐去那邊取一件東西。”


    取東西?


    周珩心思飛快地轉起來,很快想起她和周楠申的某次對峙,就是針對賬本展開的。


    當時她就已經大概知道,周楠申和許長尋都想殺梁琦滅口,但在滅口之前,他們都想得到賬本,還要防著落在對方手裏,兩人勾心鬥角了好幾個回合,最終賬本還是落在周楠申的手裏。


    這麽看來,應該是“周珩”拿走的。


    若這番分析沒錯,這一手倒是有點出人意料,恐怕連許長尋都想不到,周楠申會將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來完成。


    當然,周楠申的女兒絕不能用“小女孩”來形容。


    而且要確定這件事,還缺一個時間。


    周珩問:“是哪一天,什麽時間?”


    “就是……”陳叔措辭道:“十一年前,小白樓出事的那天。我們是傍晚之前趕到的。”


    果然。


    周珩閉了閉眼,心裏一下子沉到了底。


    她心裏頓時生出許多想象,也腦補出很多不願相信的可能性。


    可她知道此時自己不能亂,她還需要一些關鍵信息。


    周珩繼續問:“事發時,天已經黑了。傍晚之前趕到,這就說明,你們見到梁琦了。但有件事很奇怪,為什麽袁生三人,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一樣?你們,是秘密進行的,沒有通知任何人。”


    陳叔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說:“是。”


    周珩沉默了。


    按照時間來推斷,陳叔和“周珩”應該是最後見到梁琦的人。


    他們聊了什麽,是梁琦痛痛快快就將賬本交出去了,還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趁機和他們談了筆交易?


    然後呢,梁琦又為什麽中毒身亡?


    是……“周珩”下的手?


    她忽然覺得荒謬極了,倒不是否定“周珩”的能力,而是不敢相信周楠申會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代一個十一歲的女孩手裏,他就不怕出紕漏嗎,不怕“周珩”玩不過梁琦,反被控製。


    甚至於,萬一逼急了梁琦,她還有可能傷害“周珩”。


    思及此,周珩聲音非常輕的問:“那是誰動的手,你,還是‘她’。”


    這一次,陳叔安靜了一分鍾。


    車子平穩地駛入長豐集團的地下車庫,拐了幾次彎,停在停車位上。


    等停穩了,陳叔才看向後照鏡,周珩一直死死的盯著他,顯然是不得到答案不會罷休。


    陳叔沒有躲避,而是說:“臨走之前,先生隻說讓我護送小姐來去平安,沒有給我其他任務,我也不會自作主張去做這件事。”


    這一瞬間,周珩是相信他的話的。


    可既然不是他,那就隻剩下“周珩”了。


    周珩心裏一緊,有些記憶又開始回放,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次質問周楠申,殺死梁琦的凶手,周楠申是這樣說的:


    ——“你被接回來不久,‘周珩’就來到我麵前,問我,要是有一天我發現她做錯事了,會不會處罰她?”


    ——“我從沒見她那個樣子,就問‘你做錯了什麽’。她說,‘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當時的她自然不會信,她隻覺得可笑,竟然用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將梁琦的死推到一個同樣已經死掉,且當時隻有十一歲的女孩身上。


    那之後,周楠申又說了一些寬慰的話,什麽人一輩子都是這樣,稀裏糊塗過完,還有讓她放手,就當放過自己,不要鑽牛角尖。


    而這番話如今回憶起來,卻好像有兩種解釋,一種,是說給“周琅”聽的,而另一種,則是說給“周珩”聽的。


    ——放過自己,不要深究了。


    周珩低下頭,有一個瞬間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心裏也跟著生出兩種可能,兩個故事版本:


    一種,她是“周琅”,殺母凶手就是“周珩”,結果“周珩”死於她策劃的綁架案,她早就報仇了。


    而另一種,她是“周珩”,她分裂出一重人格,自以為是“周琅”,又被周家安排變成“周珩”,她一直以為的生母,是死在她的手裏,她找了十幾年的仇人,就是她自己……


    她要瘋了。


    真的要瘋了。


    無論是這兩個故事的哪一個版本,在十一年前,這件事加上綁架案的衝擊,都夠她分裂一百次了。


    周珩沉沉的閉上眼,一手用力抓著座椅,幾乎就要叫出來。


    可就在這時,陳叔的聲音忽然飄了過來:“先生交代小姐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可以肯定,先生沒有給小姐下達任何殺人滅口的指令。”


    周珩又一下子定住了,幾秒種後,她安靜地抬起眼。


    又聽陳叔說:“梁琦是毒發身亡,先生從沒給過小姐毒藥。”


    周珩好一會兒才問出一句:“你說的都是實話?”


    “是。”陳叔肯定道。


    周珩盯著他片刻,緩慢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也跟著鬆了口氣,無論她是誰。


    而她的腦子也在這個瞬間放空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周珩吸了口氣,將手機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林明嬌。


    她將電話接起來,同時走下車。


    就聽林明嬌問:“到公司了嗎,董事長來了,說讓你去見他。”


    “好。”周珩應道,跟陳叔比了個手勢,就拿著包往電梯間走。


    沒想到陳叔卻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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