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的右手就落在開門的把手上,而左手則抓著右手和手腕,像是在阻止右手。


    許景燁欣賞了片刻,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這動靜也驚醒了周珩。


    她朝這邊看了一眼,又匆匆挪開。


    這對她來說,是不小的刺激,更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考驗。


    這樣的波瀾不是來自外界的激烈衝突,它就如同生活的每一天一樣,平靜祥和,然而人心裏受到的衝擊,卻是劇烈的,無聲的。


    如果生活裏有更具象的比喻,那就像是監控畫麵一樣,眼看著一場交通意外發生了,卻隻有畫,沒有聲,看著畫麵的人除了呼吸的節奏有了細微的改變,整個人看上去沒什麽變化。


    許景燁回顧自己這十幾年來的人生,大多也是如此,沒有電視劇裏那種歇斯底裏、麵紅耳赤,也沒有唇槍舌戰、一驚一乍,一切都很平靜,所有湧動都在暗處。


    每個人表麵上都如同謙謙君子一般,沒有形而外的衝突,即便是談笑間去了一條人命,也沒有人會為之驚訝。


    高征製止梁琦的掙紮,是無聲的,冷酷的,沒有一句無謂的狠話。


    陳叔打梁琦那巴掌,就一聲,幹淨利落,沒有多餘的動作。


    就和他給梁琦喂藥一樣。


    就像周珩在門口看到一切一樣。


    安靜地來,安靜地走。


    而周珩這樣左手抓右手的動作,大概是比較外化的掙紮了吧。


    許景燁就這樣冷漠地旁觀著。


    直到周珩兩隻手都從車門上放下來,半晌,周珩問:“你說她有沒有騙我。”


    這個“她”指的是梁琦。


    其實梁琦那個拙劣的謊言,大概連三歲孩子都瞞不住,周珩定然看出來一些了,可她或許希望是真的。


    相比之下,蔣從芸那些告誡,似乎更令周珩記憶猶新。


    許景燁淡淡說道:“她為什麽要教自己的女兒,聽你的話?就算真這麽教了,你也不能信呐。不過你現在去找陳叔,大概還來得及。”


    周珩先是用餘光瞟過來,越過許景燁的身體,直至看到他的臉。


    許景燁就那樣的和她對視。


    周珩的眼神也漸漸變了。


    然後,她露出一抹笑,看上去可愛極了。


    那笑容仿佛就是在告訴他,這件事她已經努力過了,為周琅爭取生機——結果,是他沒有去。


    讀到了這層含義,許景燁也笑了。


    就在這時,車子的後麵響起一陣腳步聲。


    許景燁收了手,陳叔也將前門打開,坐進來發動車子。


    車子很快沿著後路開走了。


    等到駛出村子的範圍,周珩終於問:“陳叔,你去做什麽了?”


    陳叔歎了口氣,似乎有些鬱悶,他沒有回答周珩,而是對許景燁說:“周琅失蹤了,高征他們幾個怕被責難,一直沒說。晚些時候,等你和許景楓過來,你要裝作毫不知情。”


    許景燁看了陳叔一眼,又看向周珩。


    這個瞬間,這個女孩將自己身上的矛盾展現的淋漓極致。


    她似乎鬆了口氣,卻又好像有些發愁。


    許景燁一句話都沒說,自然也沒有將周珩剛才的表現告訴陳叔,其實他有足夠的時間,在陳叔離開的時候,哄騙周珩把優盤給他。


    但他沒有做,就隻是站在樹下觀察另一件有趣的事。


    後來,陳叔將許景燁放在半路,許景燁聯係了司機,讓他接上自己,再去和許景楓的隊伍匯合,一切都很自然。


    許景燁在路上還在回味方才的片段。


    等他又一次出現在小白樓前,從正門進去了,看著許景楓被高征和黃彬拉到一邊報告情況,又看著許景楓讓人教訓已經從外麵回來的袁生。


    然後,許景燁看到了衝回來的周琅。


    許景燁對她說了句:“梁阿姨已經過世了,節哀。”


    周琅的眼神迸發出狠毒和恨意,掃過現場每一個人,如果她手裏有把刀,她會把他們都殺掉。


    許景燁和許景楓等人一樣,漠然地看著這一幕,他們早就沒了同情心,也知道同情人的後果。


    隻是許景燁因為來過一次,他自然比許景楓看到的東西更多一些。


    他已經預見到幾年之後,周珩和周琅定然會鬥得你死我活的場景,而他們一個是在周家喝人血長大的,另一個則是被梁琦一手教出來的。


    這就像是一隻頭狼,遇到另一隻闖入狼族的挑戰者,她們之間一定會分出勝負。


    周琅的離家出走,大概就是天意。


    那不止救了她自己一命,也給周珩的命運帶來影響。


    第194章 44


    chapter 44


    故事講到這裏, 周珩已經坐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瞪著許景燁,隻是她的目光中沒有恨, 沒有怨,也沒有怪。


    許景燁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發作,卻不想, 她第一句說出來的是:“你陪我去小白樓是秘密,陳叔和高征都不會說, 但我去小白樓是周楠申的手段,了解他的人可以猜到, 若是周家瞞不住了也不怕——周楠申讓自己的女兒去清理門戶是再正常不過的,十一歲就做到這件事, 也可以樹立威信。”


    許景燁笑道:“若是你當時再大一點, 就不需要我陪你了。”


    周珩沒接茬兒,隻是想到, 從外人的角度來看, 其實是不是她親手做的, 根本不重要, 這件事就跟她送袁生那次一樣,她沒下毒,但所有人都認為是她下的毒。


    周珩低聲說:“沒有不透風的牆, 梁峰就算猜到周楠申的安排, 也需要找人求證。他不會選陳叔,隻會問高家的人。”


    高慎和黃瑛已經投靠了梁峰,很有可能就是高慎從高征那裏聽說了什麽, 轉而告訴梁峰。


    周珩又看向他:“你剛才說, 你知道蔣從芸不是我的生母, 那我生母的故事,你又知道多少?”


    許景燁的笑容有瞬間的凝滯,很快又恢複如常:“你對她已經沒有印象,還追究做什麽?”


    “不做什麽,就是不想不明不白的。”周珩說。


    許景燁雙手環胸,擺出一種防禦的姿勢,隻微笑不說話。


    周珩觀察了他一會兒,意識到他是在衡量,也是在等她表態,於是便挨過去,靠著他說:“你一定知道什麽的,跟我說說吧?”


    “小白樓的事還不夠你消化的?”許景燁問:“人是我殺的,梁峰卻放我回來了,你不好奇我做了什麽?”


    他是在轉移話題,周珩沒有上當:“你這麽狡猾,肯定會和他周旋啊。隻要你不承認,全都推給周家,他就算因為你我過去有情而懷疑你是否也摻了一腳,也不會想到你那麽早就和周楠申搭上線了。再說,你後來和許景楓出現在小白樓,那麽多人都看見了,梁峰憑什麽認為你去了兩次?”


    這番話落下,周珩又將一隻手放在他身體上,聲音柔了幾分:“我生母的過去,你到底知道什麽呢?話都說到這步了,你還打算分上下集啊?”


    這一刻的周珩,全然沒有過去三天的態度,對他非但沒有絲毫戒備,含笑的表情中也多了幾分十幾年前她身上的影子,伶俐、狡黠,心眼子多,看上去是個大家閨秀,實際上手段一套一套的。


    別說,許景燁還有點受用。


    許景燁說:“是有那麽件事,不過是我聽來的,就聽了一耳朵,可能是真,可能是假,也可能是原本的故事被添油加醋過,你要有清晰的判斷力,不能盲目相信。”


    許景燁不鋪墊還好,這樣一鋪墊,周珩立刻意識到這件事不是什麽好事。


    她轉而就想到柳婧的瘋病,那是後天受到的刺激,精神崩潰了。


    周珩不動聲色地點頭,將頭靠在他肩上,就聽到他的聲音響在耳邊:“聽說,當時周楠申對她是不錯的,但這份感情害了她。有人趁周楠申不在的時候,將她送給幾個關係戶。連許家都不知道周楠申回來後是怎麽處理的,隻知道從那以後,你的生母就消失了。”


    有人?


    關係戶?


    周珩斂著眉眼,快速在腦海中拚湊故事雛形。


    許景燁透露的不多,但關鍵信息都有,再結合周家做事的手法,前因後果也不難想象。


    這個“有人”可能是蔣從芸,也可能是周楠嶽或梁峰。


    許家會真的毫不知情麽?倒也未必。


    既然涉及到關係戶,那就不是一般人,應該是當時有些社會地位,或是對許、周兩家有用的門路。


    再者,這件事要趁周楠申不在的時候辦,就說明周楠申是舍不得柳婧的,他在就不會這麽安排,所以許景燁所說“周楠申對她是不錯的”應該是真的。


    周珩好一會兒不說話,許景燁歎道:“你看,我就說沒必要追究,你片要問。”


    周珩醒了神,說:“我沒事,隻是……算了。”


    許景燁掃了她一眼:“晚了,睡吧。”


    周珩頓住,見他往被窩裏滑,就伸手去扒他:“還有十一年前的綁架案呢,你還沒講呢。”


    許景燁已經合上眼:“困了,還是分集好了。”


    周珩沉默了幾秒,開始以為他是在拿喬,後來見他翻身背對著自己,才知道是真的。


    周珩揣摩著他的用意,躺下後直接問道:“你明天就送我回周家了,故事卻隻講一半,你什麽意思?”


    許景燁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想知道後半段,就自己回來聽啊。”


    哦,原來是願者上鉤。


    周珩頓覺好氣又好笑:“我主動回來,那就不是囚禁了,誰也怪不著你。”


    “嗯。”許景燁應道。


    周珩也翻過身,拿背對著他,還順手將自己這邊的台燈關上,閉上眼,做出一副真的要睡覺的姿態。


    不過三分鍾,許景燁動了。


    他先是抬高上身看了看周珩,隨即從後麵將她攬進懷裏。


    周珩睜開眼,聽到他聲音裏的不悅:“你還真睡啊?”


    周珩“嗯”了聲:“我這不是附和你麽。”


    “你睡得著?”許景燁又問。


    周珩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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