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說:“好啊,我也很好奇。”


    陸儼:“有一個小女孩,她叫周琅,因為一些原因,她和母親梁琦一起在鄉下生活。她經常跑出去玩,湊巧認識村子附近的一個男孩。但那個男孩並不是村民,他是旁邊那個福利院的孤兒,他叫章嚴雲。”


    “他們很快就成為了朋友,但沒多久,周琅就因為一些原因離家出走,沒有人知道她躲在哪裏,也沒有人想到她會去而複返,又跑回到母親身邊。更加沒想到的是,她的母親已經毒發身亡。而派來接她們母女的人,其中一個就是真正的凶手。”


    “周琅回到周家以後,心懷恨意,她不知道是誰害死了梁琦,但她肯定這個人就在許家和周家人當中。她對生父周楠申感到很陌生,也無法對繼母蔣從芸產生依戀,而對於同父異母的姐姐周珩,她更是心情複雜。她們年齡相仿,沒有代溝,有一些共同話題,姐姐對她也不錯。她一開始也是喜歡這個姐姐的。”


    喜歡麽?


    這件事連她都不確定。


    周珩垂下眼,如此想著,卻沒有打斷陸儼。


    因為她知道,這是陸儼的推理,在構建的過程中自然會有偏差和誤差。


    陸儼繼續說道:“但周琅雖然喜歡這個姐姐,卻也有一些嫉妒她。除了身份和生活環境的差異之外,她最為不平衡的,就是周珩和許景燁之間的感情。雖然周琅也有一個自小就認識的朋友,但她對那個男孩並沒有這種情感,她雖然長在山間,但心氣兒很高,她沒有看上章嚴雲,她看上的是許家。”


    “再說那個章嚴雲,後來被梁琦的弟弟梁峰收養,更名程崎。但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梁雲琅。梁,就是梁琦的梁,雲,是章嚴雲的雲,琅,則是周琅的琅。”


    “因為一些巧合或是人為安排,程崎在找到周琅之後,又結識和周琅玩角色交換遊戲的周珩。那個時候,周琅也開始對許景燁上心。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周琅的本意,她還小,思路沒有這麽清晰,眼界也沒這麽遠,這些都是梁峰教她的。


    “我猜梁峰的意思是,接近許景燁,是為了接近許家——許景燁是私生子,那時候許景楓還沒有沉迷女色,染上毒癮,許景燁還在蟄伏,不被重視,看上去更容易拿捏。還有,我們目前掌握到的證據,也足以證明許景楓染上毒癮這件事,和梁峰有關。看來梁峰很早就開始布局了,以周家的女兒為棋子,再利用兩家聯姻的關係,從內部將其瓦解。這些年他利用程崎來給你洗腦,應該也是為了這步在鋪墊。”


    是啊,梁峰的確是這樣做的,無論她的真實身份是誰,隻要她相信自己是“周琅”就行了。


    那樣她心裏最惦記的事,就會是找出殺害梁琦的凶手。


    而梁峰再以“舅舅”的身份跳出來。


    可有一點,陸儼還是猜錯了。


    那就是梁峰的打算,根本不是利用兩家聯姻來瓦解勢力,他根本不相信她會聽話,哪怕是當年真的周琅,也不是事事都聽他的。


    他隻是想利用完她以後,再逼瘋她。


    梁峰這個人,絕不能以正常的動機來推斷,他就是個瘋子,他的行為就是為了傾覆許家和周家,根本沒打算留下任何一個。


    試想一下,一個偏執的瘋子,心思還很縝密,那是多麽恐怖的事。


    這邊,陸儼正說道:“在梁峰的授意之下,周琅開始給周珩洗腦,令這個沒有感受過母愛的女孩,將梁琦視為母愛的象征。周珩有先天性心髒病,如果不換心,這個病就是個定時炸彈,時刻威脅著她的健康。雖然也有很多有這個病的人,也能活幾十歲,但這個和個體差異有關。而且在這樣的家庭下生活,周珩更需要一個健康的心髒。所以梁峰很早就讓周琅做好準備,一旦周珩病逝,她就會成為周家唯一的繼承人。”


    “可就在這個時候,周琅得知原來當年害死梁琦的凶手,就是周珩。這件事幾乎逼瘋了她,她隻想立刻了結周珩。於是她就策劃了一起綁架,讓程崎幫她實施。為了足夠逼真,將自己摘出去,周琅也要被綁走。不過這部分,我還存了一個疑問——綁架案這件事周琅有沒有問過梁峰的意思,是在梁峰的同意之下進行的,還是周琅和程崎瞞著梁峰做的。”


    “總之,人算不如天算。因為許景燁的介入,周琅成了自己計劃中的受害者。不過周琅也不算白走這一遭,因為她提到梁琦的死,這樣的刺激令周珩病情加重,後來還以‘周琅’的麵貌生活了十年,還替‘周琅’完成了分化許家和周家的目的,令梁峰有了可乘之機。”


    聽到這裏,周珩笑了。


    陸儼見狀問:“是不是有說錯的地方?”


    周珩隻說:“在這個故事,周珩雖然自認為是‘周琅’,但梁峰卻知道她不是。像是分化許家和周家這麽重要的事,她完不成的。梁峰也不可能將這件事交給一個他不信任的棋子。”


    陸儼:“有道理。”


    周珩:“抱歉,打斷你了,你繼續。”


    陸儼點了點頭,又道:“周珩和周琅到底不同,無論是在心智上,閱曆上,還是經曆上。在周珩得知自己作為‘周琅’的替代品,被梁峰當做棋子利用了十年,她開始反擊了。”


    不,這一點也不對。


    她不是因為被梁峰當了十年棋子才反擊,而是為了更重要的事。


    不過那件事,陸儼自然不會知道。


    隻是周珩剛想到這,就聽陸儼問:“反擊的部分,我考慮得還不成熟,但我想程崎能在短時間內迅速狙擊梁峰,可能也和周珩有關。”


    周珩接道:“她要是有這麽大的本事,又怎麽會被一直被人愚弄呢?再說,她雖然搞到了那些數據,可她都交給秦副市長了。那些東西對程崎來說意義不大,隻能由官方利用法律的手段來打擊犯罪。”


    陸儼說:“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得出這個結論也是倒推。”


    周珩問:“如何倒退?”


    陸儼說:“就因為梁峰在急於逃亡之際,還想著挾持周珩,他難道就不怕因此錯過逃跑的機會麽?還是說,因為這次狙擊,他猜到周珩也有份,才冒著會暴露的風險,也要她陪葬?”


    周珩故做沉思的想了想,回道:“可能吧,不過梁峰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啊,活著的人有怎麽會知道他的打算呢。哦,那接下來呢,又發生了什麽事?”


    陸儼:“接下來,就在那個倉庫裏,幾人發生爭鬥,許景昕為了保護周珩,身受重傷,許景燁和梁峰拚命,兩敗俱傷。但在關鍵時刻,又出現了的第五個人。梁峰背後中刀,那一刀也是致命傷,而這第五個人就是凶手。他殺死梁峰之後,掩蓋了自己的足跡,在警方趕到之前就逃了。”


    話音到此,陸儼主動問:“怎麽樣,這部分可有什麽漏洞?”


    周珩很平定:“聽上去挺合理的,但有一個疑問。陸隊,為什麽你會覺得程崎是梁雲琅呢?什麽梁琦的梁,章嚴雲的雲,周琅的琅,這些是你想象出來的吧,你有證據麽?”


    陸儼:“證據隻是用在法律給犯罪嫌疑人定罪時的武器,但真相在人心裏。”


    周珩似有恍惚,隨即說:“真相,在人心裏。可什麽是真相呢,它有多種麵貌,經過不同的人口述,它可以剪輯成不同的版本,所以法律才會依據證據給人定罪。人的記憶有偏差,人對事情有偏見,會影響自己的判斷,但證據卻是不變的。陸隊,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有證據麽?”


    陸儼搖頭:“坦白講,沒有。”


    周珩挑了挑眉,這才明白了,今天的陸儼不是來和她對峙的,更不是來套話的,他已經知悉故事的真正版本,但因為證據欠缺,便無法以程序推動。


    直到陸儼忽然說:“對了,還有一件事。等我們證實心髒移植手術這件事之後,一旦查實心髒源來自周琅,你母親蔣從芸,連同這件事的其他知情和參與者,也會受到法律的追究。”


    周珩沒接話,仿佛這與她沒什麽幹係。


    陸儼又道:“不過這裏麵還牽扯了一個問題。”


    周珩想了想,說:“你是不是想問,當時周琅已經在倉庫裏暈倒,為什麽梁雲琅隻將我送回周家,卻沒有通知梁峰的人來將周琅救走。起碼周琅不會被周家的人帶走,做了我的器官源。”


    陸儼點頭:“可惜梁峰死了,沒有人可以回答。”


    周珩笑了下:“比這個更可惜的是,之前他將我挾持,還想要我的命,我又一次受到了強烈刺激,對當時發生的事怎麽都記不清楚了。或許我在危急時刻,也曾問過梁峰這個問題,他可能也解答,但很遺憾,我實在幫不了你們,隻能靠你們警方來破案了。”


    說到這,周珩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對了,陸隊你剛才說,那天在倉庫裏程崎也去了,還掩蓋了自己的足跡,請問他是怎麽做到的呢?”


    陸儼掃過周珩:“因為現場有人用了鞋套。”


    “鞋套?”周珩又問:“你的意思是,程崎在趕去倉庫救我們的時候,還提前想到了要用鞋套?”


    “不是他,是許景燁。”陸儼說。


    周珩:“許景燁?你都把我說糊塗了。”


    陸儼:“一開始用鞋套的人就是許景燁,他是要借梁峰的手殺死許景昕,當然不希望現場留下自己的痕跡。後來發生流血事件,程崎臨走之前,就將自己的鞋和許景燁調換過來,再穿著鞋套離開。所以在現場,我們的確隻找到四組鞋印,可經過痕檢比對,發現許景燁的走路習慣,和他腳上那雙鞋的磨損程度完全不相符。也就是說,是有人給他換了一雙鞋。”


    這話落地好一會兒,周珩才恍然大悟:“哦,原來還可以這樣……”


    陸儼瞅著她,半晌笑了:“周小姐,你真的很聰明。你雖然患有人格分裂,但在前段時間已經將丟失的記憶找了回來,隻是後麵發生的事,需要你提供此案詳細筆錄的部分,你卻記不清了。”


    “你這是在怪我麽?”周珩說:“我也很想找到真相啊,可是你們將來送交法庭,光有我的筆錄有什麽用呢,人是會撒謊的呀。證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


    “的確。”陸儼應道。


    周珩看著他的表情,並不認真地問:“對了,我之前聽說過一個案子,說是曾有人假裝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用來逃避法律的製裁,但最終還是被識破了。你是不是也這麽懷疑我?”


    陸儼笑著搖頭:“唯有這件事,我沒有懷疑過。但是你也確實給我們出了個難題。”


    周珩說:“難道是報告不好寫麽?看在許景昕的份上,我就幫幫你——你看,在十一年前的綁架案裏,我的另外一個人格是受到刺激之後跳出來的,事後我對那幾天發生的事全無印象。那麽你說,前段時間梁峰挾持我的時候,她會不會又一次跳了出來,替我吸收了大部分記憶呢?”


    陸儼:“是有這種可能。”


    盡管他看上去並不相信。


    周珩又道:“既然我現在能想起過去‘忘記’的事,那麽或許再過幾年,我又會想起這次的案發經過也說不定。可現在,我真是的無能為力。除非你能證明,現在和你對話的人,不是‘周珩’,而是她的另外一個人格。”


    此言一出,陸儼眯起了眼睛。


    他感受到周珩的一點挑釁,可他對此沒有任何辦法。


    毫無疑問的是,陸儼是個非常敏銳的人,他能準確地抓住問題關鍵,進行推導,還原大部分故事的真容。


    然而周珩也不得不慶幸著,有些事他沒有證據。


    證據的確是武器,可它也是有局限性的。


    而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無法證實的。


    說到底,他們也都是凡人,沒有上帝視角。


    凡人與凡人的博弈,就有意思得多了。


    半晌過去,陸儼不再糾纏於剛才的疑問,非常突然的換了一個角度:“就當你是好了,那麽你是否還記得,你的第一次‘出現’是因為什麽事?”


    這個問題有點始料未及,周珩也沒想到陸儼會拐到這裏。


    她垂下眼,在經過幾秒鍾的思考之後,如此說道:“我能告訴你的是,那天不僅是我出現的日子,我的生母柳婧也是在同一天被人逼瘋的。有三個男人在梁峰的安排之下,來到我們住的地方……”


    周珩又看向陸儼,將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收入眼底,然後輕聲說道:“那幾個人,就在我送給秦副市長的數據裏,除了他們還有兩個密切的關係戶,就算作是贈品好了。至於這件事是真是假,我的記憶有沒有出錯……反正那四個畜生裏還有兩個活著,你們盡管去查吧。”


    這之後,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許久、許久,陸儼說了句:“對不起。”


    周珩隻看著前方。


    又過了片刻,陸儼站起身,側身看她,又道:“今天過來,隻是我個人行為,我沒有錄音。就像剛才說的,無論後續我們如何調查,案件和罪名如何定性,都需要證據。”


    周珩依然看著前麵,沒有回應這句話,而是問:“你知不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麽?”


    陸儼搖頭。


    隻見周珩笑了下,說:“就是那天在小白樓,我做的那個選擇。如果我足夠善良,當時就會把梁琦和周琅都保下來,或者如果我足夠惡毒,那我就應該放過梁琦,再讓許景燁找機會將那顆毒藥喂給周琅。無論是選哪一邊,大概都不會發生後麵的悲劇了。如果我早知道結果,我一定知道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住在羅生門裏的惡鬼,是因為害怕人性的殘忍才逃走的。其實人最大的敵人,不是金錢,也不是權勢,而是人心的不足,人性的貪婪,還有那永遠填不滿的欲望。”


    這番話落地,周珩站起身,笑道:“不管怎麽說,謝謝你講的故事,很精彩。我要去看景昕了。”


    第208章 58


    chapter 58


    病床上, 許景昕的氣色已經之前強許多了。


    那時候他臉色灰敗,就好似大限將至一般,周珩心裏是真的怕, 卻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就在前一天,周珩還和醫生聊過。


    醫生的意思是,如果長期昏迷下去, 對病人的身體也是一種損害,這就等於變成了植物人。


    如今不僅要靠病人自己的意誌力, 還得靠一些刺激,看是否能將他喚醒。


    其實嚴格來說, 許景昕的身體底子已經相當好了,換一個人怕是等不到送來醫院。


    可他在一年多前已經受過一次重傷, 當時也昏迷了很久, 如今類似的事又來了一次,即便是鐵打的身體, 也很難說能否過得了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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