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求見的各地使者也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心下打算頻頻。江南這位天潢貴胄果然很喜歡定北侯的前任夫人, 不嫌棄那女子是和離之身不說, 還極為看重地將她帶到人前。


    能站在這裏的人要麽是他的心腹親信, 要麽是各地派來試探的使者, 這女子能出現在這裏已經代表了沈聽鬆的態度。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將是他所有屬下的主母,未來更說不準會成為一國之母。


    眾人的心中有了衡量。


    而接下來,沈聽鬆光明正大承認自己是先太子之子,斥責當今弑父弑兄得位不正,將以大魏最正統的皇室傳承身份肅清朝綱拔亂反正,直接將宴會推到了一個高潮。


    戰爭的號角隨著他的宣告吹響,終於將如今僵持的局麵打破。


    北地的使者率先開口,直言不諱北地會南下用兵,代表了北地節度使戴紹的態度。


    暗潮湧動之間,季初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包括沈聽鬆部下的蠢蠢欲動,各地使者的左右搖擺。


    她的心中不免湧起了幾分擔憂,她一個沒有根基的普通女子真的能將沈聽鬆從漩渦當中帶走嗎?


    估摸發現了她的複雜情緒,沈聽鬆不動聲色地朝身旁的女子看了一眼。像是在安撫讓她不要擔心又像是表達一種凡事立於心胸的穩妥。


    因為他這一眼,季初很奇異般地平靜下來。她對沈聽鬆有幾分了解,他如此應該是已經做好了打算吧。


    而他同意婚事敢將自己牽扯進去,說明打算的結果不算太壞?


    是夜,議事廳中的燈光通明。


    季初入睡的時候沒有見到新任夫君沈聽鬆的人影,天蒙蒙亮醒來的時候才感受到了寬敞的床榻外側合衣躺著身形頎長的男子。


    這還是前後兩輩子季初第一次同沈聽鬆睡在一張床榻上。當然也是兩輩子第一次她和除了聶衡之以外的男子同床共枕。


    季初睜開眼睛,略微有些迷茫的眼神不由帶著好奇多打量了幾眼。無論是隱姓埋名的時候還是現在恢複了高貴的身份,沈聽鬆的睡姿同他的性子都是那麽的像,安靜規矩地躺著,雙手在身前交叉,可是規矩之外又總多了幾分閑適隨意。他清俊的臉龐朝向季初這邊,已經鬆開的烏發半覆在臉上。


    這和聶衡之又不一樣了,因為隻和兩個男子同床共枕過,季初沒法避免地在腦海裏麵比較起兩個人來。


    高高在上的定國公世子脾氣不好,睡姿也肉眼可見地惡劣,一開始長手長腳地伸展開,明明是寬敞的可以容下四五人的床榻,他卻不將她擠到最裏側不罷休。後來兩人關係親近了,他就更加過分了,要麽如同八爪魚一般手腳並用的纏著她,要麽強硬地將自己的一條胳膊塞進她的懷裏麵要她抱著……


    沒有忍住,季初小心翼翼地伸手將朝向自己的男子臉上的頭發朝一側撥了撥,手指頭無意間觸碰到的時候,他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唇角噙著一抹微笑。


    像是做賊被抓到一般,季初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臉頰微微泛紅,沒想到被抓個正著。


    “放心,一切有我。”有了沈聽鬆的含笑囑咐,季初安心地又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的時候,床上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沈聽鬆已經離開了。不過到了次日天色熹微的時候,她又在身側發現了他。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


    季初的心像是一隻波濤洶湧中的小船,因為他時不時的出現勉強保持平穩地行駛。可是他不出現的時候,她就能察覺到平靜之下的浪潮湧動。


    上門想要求見季初的江南官吏家眷不在少數,沈聽鬆都為她擋下了。可近日來一點兒消息和風聲也傳到她的耳中了。據說,北地的節度使戴紹已經派兵圍住了平京城,而揚州城外的兵將為了平京城的安危撤走了。又比如,沈聽鬆的部下有一部分帶人南下已經占了不少的州縣……


    戰事真的起了,比季初的上輩子經曆的早了兩三年。


    “接下來的幾日可能有些混亂,阿初,你去我帶你去過的莊園住上些時日吧,放心,隔上三五日地我便會過去看你,過上不久再接你回來。你人在這裏,我總有些掛心,那些人也總來煩擾。”終於有一日,沈聽鬆輕描淡寫地向她說了眼下的局勢,要將她秘密送到莊園去。


    季初清淩淩的一雙眼睛看他,他的神情淡然,語氣也溫和平淡。於是,她便點頭應下了。


    沈聽鬆說的那處莊園除了位置隱蔽了一些,其他的對眼下而言並不能改變什麽。季初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懷疑他的動機,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多事多疑的女子。


    她一點頭,沈聽鬆便又笑了,伸手在她的發髻上摸了幾下,低聲道,“阿初真是個好性乖巧的女子。”


    “當然。”季初哼了一聲,忍不住抿抿唇,終究還是問他,“平京城不會有事吧?”


    雖然有些狼狽地從平京城離開,但季初一輩子大部分的時間都生活在那裏,包括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的美好記憶都在那裏,無論如何她還是不希望平京城有危。


    戴紹此人在季初心中的印象並不好,她大概知道他同沈聽鬆之間達成了一些協議,所以忍著沒有說什麽,隻隱晦地提起平京城來。


    沈聽鬆聞言並不意外她會問起平京城,那是大魏的都城,阿初關心很正常,“定北侯帶著兵馬從江南撤離護衛平京城,有他在,都城當然不會毀掉。”


    他話中說的是平京城卻不包括統領平京城的人。顯然一點微妙的不同,季初聽懂了,輕聲地說了一句,“隻要大部分百姓無事就好了。”


    至於龍椅上的帝王以及他的皇子皇孫們,死了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阿初想的當然,百姓們會無事的。”沈聽鬆的眼睛平靜而深邃,夢裏麵的所謂前世,大批戎族來犯圍住平京城足足十數日,那個男子用自己的部下和一條命保住了大部分百姓的生命。


    甚至,那個人將威脅最大的戎族擊殺地七零八落後強硬地將平京城中的奢靡皇室處死,為他的平定天下掃清了最大的障礙。


    ……這輩子平京城當然不會有任何危險。隻不過他們之間的位置需要調換一下,要用死亡做出犧牲的那個人成了他。


    這是他欠他們的,沈聽鬆看著女子信任的眼神,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送季初到莊園的那日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沈聽鬆準備的很充分,精良的暗衛們將小小的莊園護的水泄不通。


    他將跟隨自己最久的陸行也留在了莊園,最後淡淡看了季初一眼就轉身離開了,步伐從容不迫,背影也很淡然。


    仿佛就是一個尋常的日子,他隻是去做尋常的事情,不久之後就會回來。


    “記得你說過的話,我等你來看我啊。夫君。”他走的有些匆忙,季初隻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


    可是,她沒想到這會成為自己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時間其實一眨眼就過去了,可能是由於沈聽鬆的吩咐,季初困在莊園裏麵接觸不到來自外麵的任何人。她隻能從陸行和身邊人的神態當中隱約感覺到一分焦灼。


    揚州乃至周圍的州縣完全被沈聽鬆掌控……


    戴紹圍住平京城數日,魏安帝於病榻之上無聲無息地崩逝,大皇子帶著早就準備好的詔書登基……三皇子不服,被大皇子當朝斬殺……


    定北侯帶領兵將與戴紹兵馬殊死搏鬥,局勢不分上下……


    戴紹派人朝沈聽鬆求救,沈聽鬆親自率領兵馬往平京城而去……同戴紹結為同盟……


    沈聽鬆遲遲不至,季初滿懷擔憂地從陸行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不免怔然。她隱隱察覺到沈聽鬆從前對自己所說的結果就要出來了,可沒想到會是如此。


    第八十四章


    季初被困在莊園什麽都做不了的時候才發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唯一的作用就隻剩下了為掛心的人祈福。


    所幸直到現在傳來的消息都還是好的,沈聽鬆無事,平京城的百姓們也無事。季初開始虔誠地抄寫佛經和道經, 希望能迎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七天的時間, 她足足抄寫了二十本的經書,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滿心期望天上的神佛能滿足她的願望, 否則她重活一世又是為了什麽。


    想到重生, 不可避免地, 她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和她有相同經曆的人聶衡之。他和自己一樣也重生了, 上輩子是他親手殺了戴紹,那麽這輩子無論如何戴紹也會死在他的手中吧。


    她又想二對一的情況下戴紹即便死了,沈聽鬆也會保有實力, 又有江南作為後盾。那麽, 為了鞏固安穩的局勢,興許平京城的新皇會求和, 他的皇位坐的一點都不穩當, 當務之急是要先保住皇位。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大通,季初夜裏幾乎沒有入睡,次日起身的時候眼底泛著青色。


    這日依舊是晴朗的好日子,季初的住處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久未見麵的施岐查到了這處隱蔽的莊園, 他要見她。


    季初覺得很奇怪,因為陸行沒有攔他, 而是出乎意料地將人帶到了季初的麵前。


    一別數月, 施岐的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 從前那個沉默懷著仇恨的青年已經蛻變成堅毅的將領。他的眼神幽深堅定, 下頜長著淩亂的胡須,身上還穿著沾染了血液的鎧甲,風塵仆仆的模樣讓季初有些不敢相認。


    如今的他們分屬不同的陣營,但季初能感覺到眼前的青年對她的感情並沒有變化。


    季初衝著他和煦地笑了一下,她很感激自己當初沒有救錯人。正要開口詢問施岐為何要見她,季初下意識地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施岐的身上,忽視了一旁的陸行悵然落寞的神態。


    “娘子,戴紹死了,如今江南已經被定北軍控製,您隨我去平京吧。”施岐不等她開口,快速地說了一句話,有些滄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內裏含著千言萬語。


    戴紹死了?季初聞言,心裏先是一喜,而後又像是被利刃劃過猛地一痛,戴紹死了,江南也被定北軍控製,那說明沈聽鬆失敗了?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急急忙忙地向施岐詢問起沈聽鬆的下落來。


    “娘子有所不知,戴紹被侯爺和沈郎君騙了,從頭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局,為的就是削減戴紹乃至各地蠢蠢欲動的節度使的勢力。”施岐看出了她眼中的急切和害怕,連忙開口向她解釋。


    他原原本本的將一切籌劃都娓娓道來,包括一開始定北侯在得知了沈郎君的真實身份後故意在潞州城放走沈郎君,沈郎君回到江南揚州想通之後向侯爺遞信,以及侯爺跑到揚州城外按兵不動甚至殺死平京城派去的使者徐內監,沈郎君誘騙戴紹使其認為自己同聶侯爺勢不兩立……明麵上是沈郎君和戴紹兩方合作夾擊守衛平京城的定北侯,實際上侯爺和沈郎君才是真正的同盟,戰場上二人攜手一同斬殺了戴紹!


    戴紹死不瞑目,帶去的人馬也被滅的七七八八不成氣候了。還有那些故意挑事意欲分一杯羹的節度使們也被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簡直是猝不及防。


    畢竟誰也想不到一個是忠於當今的定北侯,後一個是昔日先太子留下的子嗣,二人之間立場不同此外還有奪妻之仇,竟然會聯合到一起!


    便是直到現在有些人聽到了這消息也是萬萬不信的,怎麽可能呢?定是中途發生了什麽變故,或者說兩人間達成了更隱秘的一個協議,比如說天下二分。


    就算是季初,此時聽到了這匪夷所思的內幕也是狠狠地懵了許久。這兩個人她再熟悉不過了,一個是她曾經用盡心思討好的前任夫君,一個是她如今的枕邊人,再往前不久,聶衡之可是咬牙切齒的要殺了沈聽鬆,恨恨地稱呼他為野男人……而沈聽鬆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對聶衡之的厭惡,可在沈家人故意挑事提起她和聶衡之的往事時,季初偷偷摸摸地瞥了一眼,沈聽鬆的眼中有冷光閃過,可見也是不喜的。


    “施岐,你莫不是在誆我?當初在潞州城的時候,可是你帶著我進了別館。聽鬆被他關進了地牢,陷入了昏迷……”季初眼睫毛眨了眨,不敢相信,因為那時的定北侯還是一副傻傻神誌不清的模樣。


    “夫人,施指揮所言不錯,前些日子主上離開的時候,已經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屬下。他的確和定北侯之間約定了一些事情,實不相瞞,沈家人也是其中的一樁,隻是沒有料到您當時會到江南,又被沈五郎看中擄走要獻給主上。”一直沉默不言的陸行也開口承認了此事,有他的加入由不得季初不信。


    季初是一個聰慧的女子,這兩人都開口說了事實的真相後,她的腦筋也終於開始轉動了起來。然後,她臉色一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說一開始便是那兩人的籌謀,那她嫁給沈聽鬆,會不會也是為了迷惑戴紹刻意而為之。


    非是她敏感矯情,實在是時機太過於巧妙,婚事完成的太過於輕巧。


    “那我同聽鬆的婚事……也是他們籌劃好的嗎?”她的語氣有些尖澀,粉唇也一點點失了血色。


    “非也非也!夫人您勿要胡思亂想,主上待您的心思天地可鑒,他絕對不會如此行為!請您千萬要相信主上,如果隻是為了迷惑戴紹,主上他不會……不會將他最重要的東西交給您。”陸行開口堅定地反駁,他提到了沈聽鬆曾經送給季初的那個匣子,目光晦暗複雜,重重地強調,“那是主上最重要的東西,夫人您一定要好好保管。”


    裏麵的東西是這個天下所有人都想得到的,而主上毫不留戀地送給了夫人,任是誰都無法反駁他的情深。


    日後,等到那個匣子裏麵的東西現世,夫人她就會明白主上待她的心思究竟有多麽深遠純粹。


    “娘子,您還是和我一起去平京城吧,到了那裏您不妨親口詢問侯爺和沈郎君。若是他們利用娘子,施岐即便位卑,也會拚盡全力站在娘子這邊。娘子和離斷交都是應該的。”不同於陸行是沈聽鬆的心腹,仲北對聶衡之忠心不二,和他們比起來,施岐的心中最為重要的人是季初。


    他斷然開口,根本不在乎自己會得罪沈聽鬆和聶衡之兩個地位無比尊崇的人。


    “為何一定要我去平京城?”施岐的話像是一股暖流,讓季初有些泛冷的心緩和了過來,她好奇詢問。


    “侯爺要收拾這裏的殘餘的勢力,怕您會有危險。”


    “主上吩咐過要對沈家動手,他們在此處根深蒂固,一定會危害到夫人。”


    二人一同開口,季初懸著的一顆心,徹底地放了下來。


    不枉她每日抄寫經書,眼下的結果對她而言再好不過了。


    戴紹死了,平京城的百姓們無恙,沈聽鬆和聶衡之達成一致,平京城的老皇帝也已經崩逝了……


    “我和你們一同去平京城。”數日沒有好好的休息,猛然一放鬆,眼底的青色在她瓷白的肌膚下愈發的顯眼。


    季初打了一個哈欠,困倦的感覺一湧而上,思考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雙青等人收拾去平京城的行李,她伏在床榻上安靜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季初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醒來的時候她的眼皮微微泛紅,卻隻記得夢中的兩個場景,一個很清晰仿佛昨日再現,清靜峰上的三清觀中,仙風道骨的無為道人朝著她含笑說些高深莫測的話,她終究要做一個抉擇、短暫的平穩與安定、千萬記得心中的一分仁慈……另一個場景卻是很模糊的,像是有那樣一個人死了,季初並不知道,隻在夢中看到了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可她心中巨大的哀慟告訴她這個人是她十分熟悉的,他的死讓季初心悸不已。


    一日後,季初在施岐和陸行的護送下踏上了往平京城而去的路途。


    坐在平緩行駛的馬車上,她自嘲過從重生開始,慣來平靜生活的日子就變了。短短的一年時間內,從平京場到潞州城,從潞州城到清靜峰,從清靜峰到揚州,如今卻要從揚州再回到平京城去。


    兜兜轉轉,她不禁對著婢女雙青笑道,循環往複竟然成了一個圈,一年的生活仔細算起來比從前二十年的生活還要精彩。


    “夫人,照您這樣說,不定之後我們還要從平京城再到潞州城去呢。不過到時候您肯定不是再因為和離離開平京城了!”雙青順著季初的話開玩笑,話落之下察覺到自己說了和離二字,連忙呸了兩聲,吐了吐舌頭打了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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