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體乾這一晚上一點也沒睡好。


    他沒睡好不光是因為腦子裏想著《連山》該如何造假的事,更是因為他沒去成臥房睡覺。


    臥房隻有一個,魏忠賢去睡了,那他就隻能在外邊委屈一宿了。


    既讓馬兒跑,造假《連山》的事全放在了他的頭上;又不讓馬兒吃草,睡覺都不給他個好地方。


    這讓他心裏很有些不舒服,都到了這步田地了,這魏忠賢還是拿著九千歲的架子不放。


    倒驢不倒架。


    北京要想造假,尤其是這古董書籍造假,那麽非去一個地方不可,就是琉璃廠。


    琉璃廠位於北京宣武門外東南,西至南北柳巷,東至延壽街,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在遼代,它本叫海王村,因為在元代,這裏開設了官窯,燒製琉璃瓦,因此得名。


    自明朝遷都北京後,修建內城,修建宮殿,於是擴大了官窯的規模,使琉璃廠一躍而成為了當時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廠之一。直到明嘉靖三十二年修建外城後,才把這裏劃到了城區。


    既然劃到了城區,那琉璃廠也不便於燒窯了,於是就把這燒窯的工廠遷到了北京西郊的門頭溝,但此地琉璃廠的名字,卻被保留了下來。


    因為琉璃廠屬於北京南城,好多人從南方進京,或是來京城做小買賣,都要經過這裏,所以琉璃廠逐漸就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人。


    全國各地的同鄉會館也都建在南城琉璃廠附近,官員、趕考的舉子也常聚集於此。


    官員和趕考的舉子,除了沒事逛逛妓院吃吃花酒,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琉璃廠。這樣,就使原來紅火的前門、燈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廟書市都逐漸轉移到了這裏。


    外地進京的書商見這裏文人雅集,有利可圖,於是也紛紛在這裏設攤、建室、出售大量藏書。繁華的市井,加上便利的交通,這裏慢慢就形成了京都文人的雅遊之所。


    如今,到了崇禎朝,琉璃廠早就發展成為了京城最大的書市。這一條一千步東西走向的街,人文薈萃,而與文化相關的筆墨紙硯,古玩書畫等,也隨之蓬勃發展起來。


    王體乾別看之前在京中當了那麽久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其實他對北京並不熟悉。他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待在宮中,即使出宮,除了陪著皇上來天壇祭天外,幾乎很少涉足南城。


    即使他對南城再很少涉足,這琉璃廠文化街的名聲還是如雷貫耳。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沒去過琉璃廠,還沒從那幫大臣嘴裏聽說過嗎?


    這幫腐儒,見天地談論琉璃廠又出了哪部宋版書,這耳朵都快被他們磨出繭子了。


    最近,自從崇禎帝下了聖旨,說要在今年十月舉行會試,以補今年二月春闈之缺後,這琉璃廠更比往常熱鬧多了。


    那些滯留在同鄉會館,沒有回籍的舉人們,紛紛都興奮異常,來到琉璃廠買書、看書,談論時事。


    王體乾夾著包袱,汗流浹背,已經在這琉璃廠大街上,來回逡巡好幾圈了,就為能找一個僻靜一點的小店,好談買賣。


    談什麽買賣?


    當然是造假《連山》的買賣了。


    既然琉璃廠能伴隨著書市,衍生出筆墨紙硯,古玩書畫的買賣,那麽就能造假。


    自古以來,古玩書畫造假,數不勝數。這也不能光賴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要是沒有一幫附庸風雅的文人,怎麽會有那麽多造假的書畫?


    造假的初衷,都是求而不得。


    你喜歡一本古籍,或是一幅字畫,但真跡太貴,買不起,又想要,怎麽辦?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買它的仿品了。


    這些商人一見,仿品居然都賣這麽好,那麽幹吧,所以這仿品就變得越來越多了起來。


    其實,在這行裏,造假不應該叫造假,太不文雅,應該叫仿。這就像偷,不叫偷,而叫佛,佛和拂諧音,佛一個,也就是順一個,偷一個的意思。


    還有,盜墓不叫盜墓,而叫摸金、倒鬥。摸金好理解,倒鬥是什麽意思?因為很多墓的封土看起來都像是一個倒著的鬥,所以盜墓又稱倒鬥。


    每個行業,都有每個行業的切口。


    但是《連山》誰也沒見過,叫仿就不太合適了。


    這一家家的店,王體乾已經能通過他們賣什麽,大致分析出,到底適合不適合造假《連山》了。


    如果這店家賣北宋範寬的《溪山行旅圖》,那它一定擅長仿書畫。


    不過,眼前這家店的仿本也太假了。


    北宋範寬的《溪山行旅圖》,早在明初就被收入到了宮中,後流入民間,到了如今,現應存於畫家董其昌之手。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些有名字畫的傳承,通過題跋印章,都是可考的,所以目前流傳到誰的手裏,被知道了也並不稀奇。況且,這董其昌還是當世有名的畫家。


    這家仿字畫的店,一看就是蒙那些既外行又不懂裝懂、附庸風雅的半吊子的,不適合造假《連山》。


    人知其不真曰仿,不知其不真而曰贗。


    嚴格來講,這家店是賣贗品的。


    再看這家店賣的元代趙孟頫的《謝幼輿丘壑圖》,上邊卻有著宋徽宗的花押款,天下一人,這明顯是把後代人的畫放在了前代人的身上。


    這幅畫應該有趙孟頫“趙氏子昂”的印章才對。


    再看這幅《謝幼輿丘壑圖》的贗品,不用紙本,而用絹本。元代以後的書畫,紙為主,用絹,不合時宜了。


    再有那皴擦……


    看到這裏,王體乾不由得搖了搖頭。


    再怎麽說,王體乾也是在宮中待過,這有名的書畫陪著皇上不知道看了多少幅,是不是贗品,他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這位先生,我看您拿著包袱在這琉璃廠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了,是不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事?隻要是跟書畫有關,小店都能成全。”這賣書畫的店家看王體乾衝著《謝幼輿丘壑圖》不住地搖頭,笑著說道。


    王體乾看了看這店家,大概四十歲上下,江西口音,一身書生打扮,羽扇綸巾,容貌甚偉,不覺心中有幾分高看。


    不過,王體乾還是躬身施禮,說道:“這位先生,我的事恐怕您成全不了。”


    “哦?為何?”店家撫須笑問。


    王體乾用手一指這趙孟頫的《謝幼輿丘壑圖》,說道:“因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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