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裴七,”賀蘭渾搖著頭,“你為了跟我過不去,這是臉都不要了嗎?當時你也在場,你敢說沒有疑點?”


    裴諶臉色一寒:“我隻信證據!賀蘭渾,你若是能找到證據表明不是意外,我自然心服口服!”


    “你服不服的,關我屁事?”賀蘭渾抬高聲音,“來人,把閑雜人等都叉出去!”


    賀蘭家的健仆立刻衝進來,架起童宣就往外走,童宣死死抱住門框,大哭大喊:“你打死我吧!我連親娘的屍首都不能保全,我還活著幹什麽!”


    不遠處一陣腳步聲響,蘇德真得了消息急急趕來:“住手,都住手!”


    他抖著花白的胡須,連連歎氣:“賀蘭啊,這麽辦不妥當啊,又沒人報案,連個苦主都沒有,怎麽能擅自驗屍呢?況且又是女人,赤身露體的於風化也不好,賀蘭啊,快把屍體還回去吧!”


    “此案疑點頗多,唯有驗屍才能查出真相……”餘光突然瞥見紀長清閃身出門,賀蘭渾顧不得別的,三兩步追過去,“道長要去哪裏?”


    “時辰到了。”紀長清徑自向斂屍房走去。


    “不錯,時辰到了。”賀蘭渾心中豁然開朗,誰要跟這些人歪纏?時辰到了,驗屍去!


    斂屍房內,白紙一層層揭下,露出童淩波光禿禿的頭皮,賀蘭渾定睛看去,那個針尖大的小紅點左側隱約顯出指甲蓋大小一塊淤痕,顏色極是淺淡——如果是能夠致死的出血量,淤痕至少應該是這個的幾倍,這種情況一般來看,更像是墜落時造成的小內傷。


    難道他之前的推測都是錯的,童淩波當真隻是失足墜亡,並沒有內情?


    劍眉微揚,賀蘭渾沉吟思索,門外長叫一聲,童宣哭喊著衝了進來:“母親!你們居然剃了我母親的頭發!”


    他捶胸頓足,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我母親明明死於意外,你怎麽能這麽糟蹋她的屍體!我要去告你!”


    “閉嘴!”賀蘭渾低喝一聲,“若想知道真相,須得開顱檢驗。”


    “開顱?”裴諶冷笑一聲,“分明隻是失足墜落,你還要開顱?你為了攬功不顧一切,可笑!”


    “賀蘭啊,這就是失足墜落,沒有疑點,”蘇德真歎氣搖頭,“快把屍體還回去,入土為安吧!”


    果真隻是,失足墜落嗎?賀蘭渾死死盯著那極小的淤痕,所有的跡象似乎都指向童淩波死於意外,可他看見的那道微光呢?童淩波極少的出血量和她在空中毫不掙紮的怪異跡象呢?


    不,他沒弄錯,必須開顱,查清童淩波死亡的真相!


    錚!耳邊突然一聲劍氣長鳴,賀蘭渾抬頭,見紀長清手握一柄澄碧長劍:“讓開。”


    賀蘭渾下意識地閃身,下一息,星辰失劍爆出千萬道碧青光芒,罩住童淩波灰白的顱頂,紀長清兩指捏訣清叱一聲:“觀照四方!”


    一道幽光自童淩波頭頂激射而出,投上星辰失澄如秋水般的劍身,是童淩波頭顱內的圖影,紀長清低眼:“有傷。”


    賀蘭渾望著她,那夜被她統治的感覺暈眩著再次襲來:“開顱!”


    第10章


    刀鋸深入頭顱,發出刺耳的聲響,童宣兩眼一翻昏死過去,裴諶負手微哂:“賀蘭渾,你當真要聽信和尚道士的話,一條道走到黑?”


    “錯!”賀蘭渾看向紀長清,“我信的不是和尚道士,是她。”


    沒有人回應,紀長清神色淡漠,連睫毛都不曾動一動,賀蘭渾笑了下,餘光瞥見王儉拿刀的右手忽地一抖。


    賀蘭渾猜他是害怕,查驗屍體是一回事,親手將屍體開膛破肚又是另一回事:“王十二,不行就緩緩。”


    王儉哪裏肯認?“放屁,你才不行……”


    嚓!另一個仵作張才鋸開了頭顱,灰白的頭骨底下露出猩紅裹著慘白的一團,王儉怔了片刻,嘔一聲捂著嘴衝了出去。


    房間中驟然一冷,又夾著一點極淡的焦糊氣味,賀蘭渾快步上前,看著張才手中的短鋸一點點深入,揭露出更多猩紅慘白,裴諶皺著眉頭想往前湊,被他一把推開:“一邊兒待著去!”


    他盯著那些各自有序的血管、肌肉、腦漿,微微眯起了桃花眼,頭皮上那個紅點的下方有一小片淤血,除此以外並沒有任何異樣——可以這片淤血的大小來看,通常並不能致死。


    “賀蘭啊,”蘇德真隔著幾步的距離,顫巍巍地踮腳張望,“我好像沒看見有傷口?這是弄錯了吧?這可如何是好?”


    “貪功冒進,毫無疑點卻強行開顱,”裴諶神色肅然,“賀蘭渾,來日早朝,我必參你一本!”


    賀蘭渾緊緊盯著那片淤血,幾條血管縱橫交錯著從底下伸出,又向兩邊伸展出去,看不到任何傷損,除非是被擋住的這幾條血管——但如果真的是血管傷損致死,又怎麽會隻流了那麽點血?


    下意識地看向紀長清,她目光淡如秋水,平靜落在屍體上,賀蘭渾突然就定下了心。


    伸手拿過鑷子:“參!裴七,明天不參你就是孫子!”


    躡尖夾住邊緣,輕輕挑起淤血,血腥味突然濃烈,賀蘭渾定睛,看見左側那條最粗的血管從中斷開,斷口處蜷曲發黑,像被火燒過似的。


    如果是失足墜落致死,絕不可能在腦顱內留下這種傷口——童淩波死於他殺。


    啪,賀蘭渾扔掉鑷子:“即刻收押淩波宅所有人等!”


    差役們飛奔而出,紀長清邁步上前,從血腥味中間,再又分辨出了似曾相識的焦糊味,原來,就連童淩波的死,也與昨夜那神秘的黑氣有關。


    耳邊聽見賀蘭渾的聲音:“去年我審過一樁案子,死者被一根燒紅的鐵釘插進頂心致死,跟這個情況有點像,但還是不一樣,鐵釘入腦一定會留下同等大小的創口,這個卻隻有一個針尖大的紅點。”


    紀長清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張惠之死,周乾所見的黑氣,蓬娘的火焰圖案,童淩波腦顱中的傷口,串聯起幾樁案子的共同點:焦糊味。從這點來看,童淩波之死似乎能歸入前八樁案子,但,區別也很明顯,前八個女人身體缺失的部分渾然天成,看不出任何人為傷損的痕跡,唯獨童淩波,留下了這麽明顯的傷口。


    而且,童淩波沒有缺失器官。紀長清眼睫輕動,不對,童淩波也缺了一樣東西……


    “血。”賀蘭渾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邊緣發黑通體慘白的血管,“破了這麽大洞,出血量卻隻有這麽一點,說不過去。用燒紅的鐵釘釘入能夠減少出血,但也不可能少到這麽離譜,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就好像該流的血被什麽東西吸幹了?”


    吸幹了,黑氣。紀長清娥眉輕揚:“青芙!”


    赤金囊從天而降罩住童淩波的頭顱,青芙快步上前,伏在屍身上仔細嗅聞,咣咣咣一陣腳步響,王儉衝了進來:“你做什麽?不準亂動屍體!”


    賀蘭渾一把拽開他:“別添亂!”


    “賀蘭渾,你又折騰什麽!”王儉氣憤著往前衝,“驗屍這麽重要的事,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你都放進來……”


    “阿師,”青芙清脆的語聲打斷他,“有頗梨的氣味!”


    赤金囊忽地掀開,露出內裏鋸開一半的腦顱,嘔,王儉捂著嘴又衝了出去。


    頗梨,千年堅冰所化的精華,做成容器後水火不侵,常被仙家用以存放珍寶。紀長清看著童淩波的屍體,一個普通舞姬身上,怎麽會有仙家寶器留下的氣味?


    “頗梨是什麽?”賀蘭渾緊緊盯著她,“殺死童淩波的凶器?”


    紀長清沒有回答。頗梨非人間所有,典籍中隻說它可做容器,至於能否殺人,紀長清也不能確定,但,身上有頗梨氣味的人肯定與童淩波之死關係密切,找到這個人,一切疑問就找到了答案。


    目光向昏倒在地的童宣一望:“查查他。”


    青芙應聲而動,赤金囊從頭到腳罩住童宣,片刻後叫了一聲:“不是他!”


    昨夜出事後,賀蘭渾立刻封鎖了淩波宅,頗梨出不了那宅子。紀長清邁步向外:“去淩波宅。”


    賀蘭渾連忙跟上:“我跟道長一道!”


    “賀蘭郎中,”先前派去調查桃符的員外郎一路小跑著過來,老遠就喊,“問出來了,桃符是太常寺少卿親自送去的東宮,太子看過後交由家令張掛,途中張良娣曾拿去看過!”


    竟是張惠拿走看過?賀蘭渾有些意外,再要細問時,紀長清早已走得遠了,連忙撒腿追上去:“備馬!”


    仆從衝出去牽馬,賀蘭渾飛跑著,又向童宣一指:“把他押去淩波宅!”


    追出門外時,紀長清的身影已在極遠處,仆從跑著送來馬,賀蘭渾一躍而上,重重加了一鞭。


    嗒嗒嗒,五花馬飛跑出去,四蹄帶起的積雪飛揚著又落下,賀蘭渾眯著桃花眼向前眺望,紀長清模糊的身影在雪色中一閃,看不見了。


    走得可真快,像三年前一樣。


    那時他戀戀不舍,一再追問她的姓名,她披散著黑發,冷白的肌膚還泛著餘韻後的緋紅,可她眼中一片冰冷,一言不發地,從他眼前失去了蹤跡。


    這三年裏他四處追尋,他以為她是仙是妖,卻從沒想到,她竟是紀長清,天下第一女道士。


    不過老天既然讓他們相遇,這一次,她不會再讓她跑掉。賀蘭渾加上一鞭,飛快地追了上去。


    紀長清很快來到了淩波宅,四圍都有士兵把守,大門內人頭攢動,刑部的差役正忙著押解嫌犯,彈指施出定身咒,紀長清一聲低喚:“青芙。”


    赤金囊化成一張巨大天幕,籠罩住淩波宅,青芙飛起在半空凝神嗅聞,許久:“找到了!”


    唰!赤金囊迅速收縮成人形大小,牢牢籠住氣味的來源,紀長清邁步上前,纖手如刀,挑起赤金囊。


    蒼白憔悴一張臉,石榴裙上斑斑點點,昨夜沾染的血跡猶自未幹。


    萊娘。


    第11章


    萊娘捂著受傷的腿,哭得如梨花帶雨:“奴不知道什麽頗梨,奴從不曾聽說過這東西。”


    “奴的腿摔壞了,連路都不能走,道長怎麽能說奴殺人?”


    “師父養我教我,對我恩重如山,我對師父隻有感恩之心,怎麽可能害她?”


    院中眾人剛剛解開定身咒,此時如大夢初醒一樣看著眼前的一幕,低低議論,紀長清神色冷淡:“青芙,頗梨是否在她身上?”


    青芙翻手取出赤金囊:“我再找找!”


    赤金囊從天而降遮住萊娘,又在她的哭叫聲中越來越小,越來越緊,最終伏在她受傷的右腿上一動不動,紀長清眼睫微動。


    找到了。


    伸手向空中一抓,星辰失劍破空而來,紀長清伸手握住,錚一聲抖開劍鞘:“觀照四方!”


    無數青碧色光芒自劍身暴漲而出,萊娘尖叫著倒在地上縮成一團,青光如同浪濤,快速流過萊娘周身,最終停在右腿包紮嚴實的傷口上,紀長清垂目,就在此處。


    嗤啦一聲,青芙扯開包紮的布帶,萊娘哭叫住死死抱住:“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是什麽人,竟如此沒有王法嗎?”


    “我就是王法!”賀蘭渾縱馬奔來,一躍而下,“拿下萊娘!”


    差役們再不敢遲疑,連忙上前按住萊娘,青芙三兩下拆開包紮,露出小腿上兩三寸長的傷口,血還沒有凝固,被外力一拉扯,汩汩流出。


    “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如此欺淩我這個弱女子,”萊娘哭叫著掙紮著,試圖掩住裸露的皮膚,“我要去告衙門你們!”


    錚!金玉長鳴聲中,星辰失劍淩空劈下,萊娘長叫一聲,傷口模糊的血肉內一道冷光激射而出,疾如流星,徑直射向紀長清麵門!


    “小心!”賀蘭渾橫身擋住,反手抽出七寶刀。


    紀長清一把推開他,纖長手指迎風一晃,冷光驟停,手指間早夾住一物,細如發絲,冷如寒冰。


    找到了。


    頗離,千年堅冰精華,為器可存儲仙家珍寶,隔絕水火,如今做成這種鋼針模樣,竟鋒利無比,足可吹毛斷發,致人死命。


    隻是,傷口處那蜷曲發黑的痕跡,又是什麽留下的?紀長清捏住頗離,指尖三昧真火明明滅滅,照出透明的針體,這細如發絲的頗梨針,竟然是中空的。


    “什麽情況?”賀蘭渾收刀還鞘湊上來,長距離奔跑後潮熱的汗氣隨著龍腦香氣一股腦兒鑽進紀長清鼻子裏,“這個就是頗梨?”


    紀長清撤身,與他拉開幾步的距離:“以頗梨針刺入腦顱,針體中空,也許放了什麽東西,也許就是害死張良娣的東西。”


    賀蘭渾心中一動:“假髻!”


    童淩波身死時戴著假髻,此物是女人們塞在發髻增加美觀的東西,使用時需要用力壓緊,再用真發緊緊包裹起來,如果趁著戴假髻的時候刺入頗梨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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