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一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也值得他如此?


    當初殺邕王的魄力哪去了?


    但無論如何,這親事是不好辦了。她隻能出此下策,想把人騙來,先將這鍋生米做成熟飯。即便做不成也無妨,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她名聲也毀得差不多了。屆時隻要流言一起來,衛暘便是手眼通天,也保不住她。


    熟料計劃還沒開始,就在這丫頭身上翻了船。


    僅憑一套茶具就能猜出自己的意圖,她如今是越發出息了。若是自己的孩子,她真該燒高香慶賀,可偏偏不是。如此再讓她留下,還留在衛暘身邊,隻會是個禍害……


    章皇後臉上浮起幾分煩躁,尖尖指甲“噠噠”敲著玫瑰椅把手,漆麵脆冷,發出的聲音也格外刺耳。


    可她到底是皇後,多年後宮沉浮的經驗不是白來的,幾個眨眼間,便有新計上心頭,“元姑娘這麽說話,可就真傷本宮的心了。本宮做這些,可全是為了你和太子。”


    元曦仿佛聽見了這輩子最大的笑話,正要反詰。


    章皇後便不疾不徐地補上一句:“當初讓你冒充公主的,其實就是太子吧?”


    元曦一愣,到嘴的話瞬間僵在舌尖。


    章皇後無聲笑了下,就著日頭翻轉手腕,欣賞自己新染的丹蔻,“元姑娘既然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本宮也不跟你繞彎兒,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旁人會相信這事,他也是被蒙在鼓裏的,本宮可不傻。回歸皇室宗祠哪是那麽容易的事?你當初進宮受的考驗,可比那日滴血驗親嚴苛多了。怎麽五年前能混過去,現在就不行了?


    “沒他幫忙,本宮可不相信。”


    元曦漠然瞧著,沒承認,也沒否認,抬手輕輕將桌麵上的水漬拭去,聲音也跟這動作一樣淡:“所以皇後娘娘現在是打算拿這個要挾我,讓我答應去大渝和親?”


    章皇後挑了下眉,倒也十分佩服她這份鎮定,就是可惜了,沒用。


    “元姑娘知道本宮為何留你到現在嗎?讓你去和親,保汝寧,於本宮而言是上策,但並非隻有這一策。倘若這條路實在走不通,本宮還可繞道走別的,大不了麻煩些罷了,你和太子就不同了。


    “一個冒充皇嗣,一個從中幫忙蒙蔽聖聽,這要是傳出去,你會是什麽下場?太子又會是什麽下場?頭先你不答應,覺著隻要太子回來,你就會沒事。可現在太子都自身難保了,還怎麽救你?


    “可你要是換個路子,以公主的身份去大渝當王妃,能享盡榮華富貴不說,太子也可繼續留在東宮,做你的支撐。兩全其美,不好嗎?”


    光線昏暗,她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隻剩一張朱紅色的唇,乍看嬌豔欲滴,實則卻是在陰暗中綿綿吐著針。


    隻要自己答應去和親,章皇後就能幫她永遠保守這個秘密?傻子才信!


    怕是自己前腳剛走,後腳她就會將這事公之於眾。屆時不僅衛暘的東宮之位不保,自己在大渝也沒法立足。最後坐收漁利的,隻有她自己的一雙兒女。


    小算盤打得可真夠精!


    那廂章皇後也沒打算跟她再多廢話,說清楚利弊後,就用眼神示意旁邊的內侍,不管元曦從不從,一律用強的。


    烏泱泱一大幫人,足有二十來個,在有限的空間內一步步靠過來,也頗有黑雲壓城的磅礴氣勢,很是瘮人,愈發襯得當中那朵嬌花越發弱小可憐。


    章皇後看著極為舒稱,頗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終於有心情去端適才打好的茶來喝。


    可她嘴還沒挨到盞沿兒,一個灰衣小監便連滾帶爬地從門外跑來,尖聲嚷嚷:“不好了!不好了!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錦衣衛突然包圍了寧國公府,還把國公爺給帶走了!”


    寧國公府是章皇後的娘家。


    現任的國公爺就是章皇後的嫡親兄長,也是章夕櫻的親生父親。


    第6章 生病


    章皇後霍然起身,撞得桌上的茶盞猛烈搖晃,濺出好大一灘茶湯,髒了她的衣袖。


    她卻無暇旁顧,隻厲聲問:“你說什麽?!”


    一直泰然在旁坐山觀虎鬥的章夕櫻,這一刻也沒控製住,往前疾走兩步。


    但很快,她便意識到什麽,看向元曦,“此事可與元姑娘有關?”


    否則也太巧了,這邊才剛發難,那邊就起了禍亂。


    元曦挑了下眉。


    她雖不喜歡章夕櫻,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敏銳。


    世上當然沒有這麽巧合的事,不過是剛才換乘小轎的時候,她留了個心眼,讓護送的錦衣衛瞧著點時辰。倘若一刻鍾之後,她還沒從坤寧宮出來,他們就回去搬救兵,圍魏救趙。


    北鎮撫司早就歸東宮所有,自然不會違抗她的命令。自己也算借衛暘的勢,狐假虎威了一把。


    不過能把寧國公都帶走,倒是她始料未及的。橫豎於她無害,她也就懶怠多想。


    元曦沒正麵回答,可那淡定自如的模樣,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章夕櫻握緊了拳。


    章皇後“砰”地一拍桌子,磨著槽牙大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派人包圍一品國公府?”


    她平時強勢慣了,威壓都是刻進骨子裏的。尤其是一雙眉眼,作養得格外銳利,隨意一個眼風就能叫人不寒而栗。


    宮人內侍都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元曦卻半點不怵,猶自捧著茶杯愜意地抿,白霧在杯口氤氳,將她的麵容掩得影影綽綽,“彼此彼此,比起昨夜園子裏的大火,這點小事當真不值一提。”


    起火之事全由衛暘攬去調查,元曦雖沒過問,但也能猜到,若沒有上頭人準許,一個嬤嬤哪來這麽大膽量,敢在皇家別院縱火?


    眼下自己雖已不是公主,可隻要處置她的聖旨明文沒下來,便是三司來人,也不能隨意取她性命。章皇後最是愛名聲,倘若傳出個擅自縱火濫殺的醜聞,她還如何在帝京立足?別說都察院,便是閡城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夠把她淹死!


    章皇後果然噎住,一張保養得當的臉五光十色,像開了染坊,煞是精彩。


    元曦嗤笑,時候也不早,她也懶怠在這浪費時間,起身撣了撣衣上並不存在的灰,睥睨道:“皇後這麽想知道,太子當年究竟有沒有包庇我,直接去問他不是更方便?”


    忽而一笑,帶著無盡嘲弄,“倘若娘娘有膽量去問的話。”


    說罷,元曦便甩袖而去,任憑身後茶盞瓷器被拂落在地,“劈裏啪啦”震天響,她也不回頭。


    *


    從坤寧宮出來,日頭已翻過中天。


    竊藍和銀朱一直翹首在門外等候,瞧見元曦,立時迎上去,“公主,您沒事吧?”一左一右圍著她轉圈,從頭到尾每一分都仔細打量過,唯恐她少一根頭發。


    元曦被逗笑,抬手各點了下她們的鼻尖,“我沒事的,就是有些累。”


    早起到現在,她身子一直不爽利,本想回宮後就歇上一覺,緩緩神,哪知又鬧了這麽一出。周旋了這麽久,又耗體力,又費精力,她委實有些支持不住。


    竊藍和銀朱不敢耽擱,趕緊扶元曦上軟轎,一路小跑著回銅雀台。


    宮人已經把屋子收拾出來,元曦回去後簡單梳洗一番,便上床昏昏睡去。原本給她預備的午膳,她也一口沒動。


    午後的風悠長,吹得簷下竹簾沙沙響,光影斑駁,打在床邊浮動的冰絲帳幔上,如水流動,有種提前入夏的愜意。


    元曦卻睡得不甚舒爽。


    噩夢斷斷續續充斥腦海,關於流放地,關於野狼穀……烏七八糟什麽都有,攪得她腦袋生疼。熱浪席卷過周身每一塊皮肉,她整個人像被架在火上烤,想醒來,偏又睜不開眼,隻能蜷縮著嗚咽。


    竊藍隱隱覺出不對勁,打起帳子,伸手探了下,“呀!怎麽這麽燙?”忙扭身朝外喊,“來人!快來人!去請太醫,再拿些水和冰帕子來,快!”


    屋裏很快忙成一片,宮人們進進出出,耳畔俱是錯綜的腳步聲。


    銀朱抽空瞧了眼天色,想著太子快回了,叫住一位內侍:“快去書房尋殿下,就說公主病了。”


    小內侍“哎”了聲,提著袍子就匆匆出門去。


    *


    元曦前腳剛離開坤寧宮,章皇後後腳便遣人去北鎮撫司疏通。


    章夕櫻放心不下,也領了幾人出宮回家去。


    寧國公府早已亂作成一鍋粥,錦衣衛番子裏三層外三層,將公府圍成鐵桶。但凡有點身份的,都叫扣住盤問,一問還就是兩個時辰。


    這可為難壞了那群嬌客,悶在屋裏無事可做,想出去又被攔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真還不如死了幹脆。


    章夕櫻又是賠笑,又是安撫家人,受了氣也隻能忍著。好端端一個公府千金,養尊處優了十多年,從沒看過別人臉色,今兒一日算是把過去沒吃過的苦全吃了個盡夠。


    等一切都結束,她風塵仆仆趕回東宮,已是晚霞滿天。


    “這個元姑娘是越發不像話了,連您的家人都敢動,就不怕太子殿下治她的罪?”


    蕊初氣得直磨牙,“姑娘,您就是太好性兒了,才會叫她騎到您的頭上。今晚殿下回來,您可一定要將這事告訴他,讓他給您報仇!”


    “給我報仇?”章夕櫻笑了笑,“我有那麽大本事嗎?”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奇怪,父親怎麽說也是一品國公爺,當朝國舅,身份地位都在那擺著。就算是錦衣衛,動手前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怎會就這麽直接把人帶走了?


    直到回去家中,她才知道,今日領人過來的,竟是鹿遊原。


    錦衣衛指揮使,衛暘的心腹。


    衛暘……


    章夕櫻無聲喃喃,仰頭望著麵前僅一牆之隔的銅雀台。


    銅雀台乃當年乾寧帝龍潛時期,為他的太子妃所築的殿宇,就在東宮裏頭。一代代傳下來,便成了太子妃的寢宮。


    可到了衛暘這一代,住在裏頭的,卻從來不是太子妃。


    章夕櫻不自覺咬緊了唇。


    小的時候,她不常進宮,對衛暘的全部印象,也都停留在筵席間遙遙的一瞥,以及姐姐和兄長口中的“冷漠、無情,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她很是不喜。


    尤其當姐姐因為他,被父親送走後,她就愈發對他有意見,聽見他的名兒,都會反胃。宮裏的筵席,她也是能推則推。直到五年前那場中秋宮宴,姑母在帖子上明確寫了她的名字,她才不得不去。


    那晚赴宴的人尤其多,宮裏人手都快調派不開。


    她不慎與母親走散,焦急地在禦花園轉了好幾圈,弄得滿身狼狽,卻還是出不去。


    也就是在那時候,她遇見了衛暘。


    金尊玉貴的太子,舉手投足都是一段風雅,信步從月色竹林間走來。細細的孟宗竹葉籠罩在他身上,明淨的麵容蒙上一抹淡淡的青碧,愈發襯得他高潔清貴,宛若謫仙。


    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原以為不會被發現,不想衛暘竟抬起頭,衝她一笑,“怎的跑這兒來了?”


    聲音敲金戛玉,煞為好聽。


    眼神再溫柔一些,月亮都會融化,雖隻有一瞬,也足以叫人傾心。


    她一不留神,便呆住了,低頭胡亂行了個禮,落荒而逃。宮宴結束回去家中,她還恍惚了好幾天。時而歡喜,時而憂愁,恨自己不爭氣,為何要走?


    便是到了現在,她也甚是後悔,隻不過悔的是另一件事——


    倘若那時候沒走,她應該就會看見,從自己身後走來的元姑娘;也會知道,那時候元姑娘剛回宮,對宮中的一切都還陌生,不小心迷了路,衛暘是專程出來找她的。


    如此,自己應當就不會平白為他蹉跎這些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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