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滿園寂靜。


    大家都驚成了泥塑木雕,連該怎麽呼吸都忘了。


    把這些辣椒末子都給吃了?這是什麽要求?!


    那辣味有多衝,他們隻是在旁邊聞著,就已經嗆得眼淚嘩嘩,這要是一口氣全吞下去,便是真愛食辣之人,怕也要丟了半條命。


    都說君子之風,該忽謙忽讓。哪怕對方是自己的手下敗將,也當尊之重之。太子乃君子中的君子,什麽時候也這般意氣用事?況且這法子未免忒幼稚,怎麽聽怎麽像一個三歲孩童在跟人賭氣,哪裏有個一國儲君該有的模樣?


    底下竊竊私語聲不斷,衛暘卻恍若未聞,徑直盯著連瑾,也隻盯著他。眼神銳利得,仿佛太後不在,他現在便要提前比武,將麵前人碎屍萬段一般。


    隨行的幾個南縉人被這氣勢嚇到,都生了退意。


    連瑾卻豪爽道:“好!不過本王也有一個要求,如是最後,本王贏了,還請殿下當著眾人的麵,向郡主道歉,並且跪著從比武之地,爬回你的東宮!”


    眾人:???!!!


    這又是什麽要求?比生吃辣椒末子還要過分!衛暘可是他們北頤的太子,讓他跪著爬回東宮,還有什麽比這更羞辱人的嗎?這以後,他還如何自處?


    可再想著前半句話的意思,比起看衛暘出醜,他似更想為郡主討回這幾日所受的委屈?


    周圍人都驚震不已,連過往的風都好像凝固住了一般。


    元曦也呆若木雞,說完全不感動是假,可這要求也的確太過分,而且就衛暘那臭脾氣,如何會答應?隻怕等他張口,大家都要難堪。


    她斟酌語氣,思忖該怎麽給雙方都遞上一個台階。


    衛暘卻是雲淡風輕地一笑,道:“好。”


    竟是比連瑾答應得還要幹脆!


    聲音也明顯放軟許多。


    仿佛在借這一句,提前跟她說聲“對不起”。


    元曦心中微漾,似不期然吹來一陣春風。


    她還想仔細分辨,可衛暘卻已經同連瑾擊掌為定,轉身揚長而去。


    隻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瀟灑背影,和滿園驚呆了的人。


    第38章 十四


    比武招親之事就這麽決定下來了, 猝不及防,一直到晚上用完晚膳,元曦都沒反應過來。


    她何時說過要嫁人了?怎的突然就成了這樣?倘若衛暘贏了,自己豈不是永遠也擺脫不他?可哪怕最後贏的是連瑾, 她也沒打算嫁去南縉啊!


    這、這……這都叫什麽事!


    元曦由不得收緊五指, 握在手中的雨過天青色瓷杯隱約發出“咯咯”地細響。


    太後好茶, 也喜歡收集各色茶具。六月天氣多變, 昨夜又下了那麽大的雨, 她恐茶具受潮生黴,便叫人都拿出來一起擦拭,元曦也跟著一塊幫忙。


    然這心不在焉的模樣, 委實不像是來幫忙的。


    太後無聲輕笑, 邊擦手裏的瓷盞,邊問她:“還在想比武招親之事?害怕哀家最後不肯放你走,逼你和暘兒成婚?”


    元曦猛然回神,眨巴來會兒眼,忙垂首道:“曦和不敢。”


    太後笑道:“跟哀家還客氣什麽?心裏想什麽, 直說便是,哀家又不會吃了你。況且你這擔心也不無道理,不是嗎?”


    元曦訕訕一笑, 不敢隨便回答。


    太後知她心中顧慮, 也沒為難,將擦幹淨的瓷盞放到桌子一邊,寬慰道:“你放心, 哀家答應你的事, 絕對不會食言。”


    見她抿著下唇, 欲言又止, 似還有所顧慮,太後長歎一聲,抬手將她招到身邊來,握著她的手,拍道:“哀家也同你交個實底兒,哀家打心眼兒裏,的確是不舍得放你走,才想著張羅這麽一場比武招親。


    “暘兒那孩子吧,心眼兒不壞,這些年你應當也都看出來了。他就是嘴笨,什麽話都往心裏頭憋,打死也不肯說出來,所以才總叫人誤會。這段時日,你就當是給他一個教訓,讓他也吃點苦頭,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得順著他的心意來。


    “就當是哀家求你,倘若他知道悔改,你再重新考慮一下,願不願意留下。若是願意,哀家自然不會虧待你。日後你們的親事,哀家定親力親為,為你們大操大辦!


    “可若到時候,你還是不肯原諒他,那也無妨,哀家也絕不強迫你,答應放你離開便讓你走。有哀家在,暘兒不敢把你怎麽樣。”


    一大段話,皆是祖母對自己的親孫兒拳拳關切。


    元曦不知為何,竟有些感動,許是代入自己身上了吧?橫豎最後結果都一樣,她是不會再上衛暘的當了,多再這逗留一段時日也無妨。還能看衛暘栽跟頭,這買賣不虧。


    思忖片刻,元曦便點了頭。


    有段時日沒見著太後,祖孫倆又聊了一會兒,外間的天也黑透。元曦伺候老人家梳洗,看著她上床安置,才吹燈從屋裏退出。


    北苑不比皇宮,守衛沒那麽森嚴。且因著老人家的作息,園子上下剛過戌時不久,便吹燈歇息。原是城中集市剛剛熱鬧起來的當口,北苑就已經鴉雀無聲。


    宮人已經將她的屋子都收拾好,元曦回去後便可直接洗漱歇息。


    累了一整天,她也實在困倦得緊,幾乎是一路打著哈欠走到門前。可她還沒伸手去推--------------?璍,門就“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元曦腦海裏的瞌睡蟲瞬間全部被驚醒,二話不說,她扭身就跑。


    一句“救命”還沒來得及喊出口,一隻大手就從門內探出,徑直捂住她的嘴,一把將她拖進屋內,邊關門,邊將她壓在門上。


    熟悉的沉榆香盈滿鼻尖,元曦都不做他想,便沉聲道:“太子殿下高風亮節,君子如風,何時也會這等雞鳴狗盜之事?”


    衛暘輕笑,手從她嘴上移開,卻還是圈著她不放,“我做什麽了,就‘雞鳴狗盜’?”


    “未經準許,擅闖姑娘家的閨房,這不就是?”元曦凝眉冷哼,“按北頤的律法,殿下這等行為,可是要去刑部吃牢飯的!”


    屋裏並未掌燈,隻廊下風燈透過漏明窗照進來些許幽微的光。淡淡的一抹,恍如薄紗,溫柔地將她包裹。小臉刻意板起來,也是難以遮掩的明豔。


    明明才一天不見,衛暘卻覺已足足同她分別一整年,如何也看不夠。


    他終是忍不住,低頭咬住她撅成喇叭花的兩瓣櫻唇,輕輕碾了碾。在被她推開之前,又伸出舌頭大膽地一舔。


    軟軟的,像灑滿糖霜的軟糕,嚐一口能甜到心裏去。


    小姑娘皺眉跺腳,咬牙切齒,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衛暘漠然隻抬起手,拇指擦著下唇輕輕抹過,覷見她唇上似有如無的唇印,他又幾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食指抹著嘴唇,從另一邊又緩緩擦回來的,似回味無窮。


    低頭拿自己的額頭撞了下她的額,衛暘道:“你若想喊人來抓我,便盡管喊,最好把那連瑾也一塊兒看過來。讓他瞧瞧,你現在被我親成什麽樣,沒準他就死心了,如此,我也就不用去管那勞什子比武招親。”


    “你想得美!”


    元曦惡狠狠瞪他一眼,也實在懶怠搭理他,轉身就要走。


    可衛暘稍稍一抬手,就又將她攬回懷中。沉榆香本就綿遠清冽,遇體溫便更加舒展,隻是這會兒實在有些濃得過分。


    元曦對這些氣味很敏感,當下便被熏得皺起了眉,這才驚覺,衛暘今日身上似乎格外熱。


    她不由伸手去探了下他的額溫,“呀,怎麽這麽燙?你發燒了,自己不知道嗎?”


    衛暘挑了下眉梢,還真不知道。


    今兒一整天,他腦子裏想的都是趕緊忙完手頭的事,好上山去尋她,連飯都沒怎麽吃,也的確是不覺得餓。批完所有奏疏,他便馬不停蹄地往這裏趕,腦子裏想的全都是她,就更加顧不上其他。


    這會子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他還真有些不得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對比了一下她的。嗯,是有點熱。大約是昨日淋了一整夜的雨,淋出病了吧。


    他如是想著,卻渾然沒放在心上,隻繼續擁著她,將臉埋入她頸窩裏,閉著眼,去蹭那片清涼。


    “哎呀,你放開我!”元曦推搡他的肩,想從他懷裏掙出來。


    衛暘卻根本不鬆手,不僅不放人,還越發收緊臂彎,似要將她嵌進自己皮肉。


    元曦被勒得實在沒法兒,跺腳道:“我去給你找藥,不走,行了嗎!”


    衛暘手上微頓,這才肯鬆開她,卻是固執地抓住她衣袖一角,啞聲道:“我同你一塊兒去。”


    跟個孩子一樣,竟一步也離不得了?


    烏濃的鳳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也隻盯著她。許是因為生病,從前縈繞在瞳孔深處的雲翳散去不少,露出本來的清澈純然。襯著因高熱而微微泛紅的臉,竟有幾分脆弱的美感,同平日的冷漠疏離全然不同。


    秀色可餐。


    元曦腦海中情不自禁蹦出這麽一個詞,明明發燒,臉頰卻莫名滾燙。


    而她晃神間,她的手已被衛暘握住。


    五根修長工細的手指順著她指縫緩緩沒入,十指相扣,緊緊抓住她掌心裏的一片白月光。


    第39章 十五


    太後上了年紀, 身上雖無身大毛病,但小病也是不斷。北苑不及皇宮裏頭方便,想請太醫就能請到太醫,是以這類治頭疼腦熱的藥道, 都是時常備著的。


    元曦出去囑咐一聲, 很快便有宮人去知會藥房, 將煎好的湯藥, 送到屋子裏來。


    衛暘也如他所言, 全程一直跟在旁邊。


    雖隻有幾步路,他也未曾鬆懈,元曦走到哪兒, 他便跟到哪兒, 仿佛隻要元曦離開他的視野便會不見。手更是片刻鬆不得,元曦稍稍掙一下,他便立馬收緊五指,烙鐵似的焊在她手上。


    侍藥的宮人們看在眼裏,麵上雖都風平浪靜的, 沒表現出任何失禮之狀,可轉身時的興奮眼波和嘴角隱約泛起的笑紋,早將她們八卦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元曦一本正經地板起臉, 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去搭理這些無聊的俗事,可烏發下的一雙耳朵卻紅得能滴下血來。


    衛暘搭眼瞧著,眼底浮起笑來, 淺淺的, 柔柔的, 仿佛滄海間冉冉升起的一輪皓月。


    在她吹著湯藥、轉身將碗遞給他之前, 他又不動聲色地將臉轉開,凝望著窗外的皎潔月光,斂眸淡聲問:“倘若我贏了比試,你當真願意嫁給我?”


    藥剛煎好,有些燙,元曦正拿湯匙拌涼,聞言手上動作一頓,頗為驚訝地抬頭看他。


    願意嫁給他?他多專橫霸道的一個人啊,竟也會問這樣的話?語氣聽著,倒還有幾分委屈。


    元曦忍不住想笑,沒回答,隻含糊道:“藥好了,喝吧。”


    邊說邊將藥碗放在他麵前的小桌上。


    衛暘垂眸看了眼,又抬眸繼續看窗外的月色,沒動那碗藥,也沒說話。


    這是打算拿自己的身體來威脅她了?什麽時候變這麽幼稚了?這要是讓那群見了他就哆嗦的大臣們,看見他現在這賴皮模樣,隻怕太醫院接下巴骨的人要從皇宮排到帝京外了!


    元曦在心底鄙夷地輕嗤,仍舊沒回答他的話,隻端起藥碗道:“殿下不喝,那我便喝了。人家辛辛苦苦煎出來的,可別浪費了。”


    說著還真抬手,要往自己嘴裏灌。


    然藥汁還沒真正入口,衛暘就伸出一隻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藥碗,豎眉斥道:“你瘋了?藥也是能隨便亂吃的?”


    說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同樣的話語,他似乎在哪兒聽到過。記憶回到二月,他剛把小姑娘從曦園接回來的時候。彼時她也是發了高熱,不肯吃藥,自己便是用這法子逼迫她吃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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