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暘眼疾手快, 二話不說,抱著元曦伏倒在地。


    數道箭風“唰唰”從頭頂飛過,有幾支就險險地擦著元曦的耳朵,直挺挺紮在她睫尖前一寸地。速度之快, 幾要在她耳廓燎起星火。幾縷烏發隨之飄落, 箭雨都已停歇, 它們還沒落地。


    箭簇的寒光隨月影折閃, 宛如野獸的獠牙, 猙獰地圍繞在四麵八方。


    元曦驚魂未定,抬手怔怔摸了摸耳朵。烈火般灼燒的感覺如電流竄過四肢百骸,她由不得“嘶”了聲, 兩道細細的柳眉往中間擠, 心中更是驚訝不已。


    論奇門遁甲之術,衛暘乃是個中高手。方才他都已經在密室裏檢查過一遍,居然還會中招。這個孟之昂,果然不簡單,怪道敢把這些機密信件這樣明目張膽地都放在這裏。


    分明就是料定根本沒人有辦法從這裏活著出去!


    可還沒等她罵上一句, 周遭牆上的強-弩便又開始活動,竟是在換箭!木柞的關節一節咬著一節,發出斷續有節奏的“咯咯”聲, 像是猛獸在磨牙, 暗夜裏聽,尤為瘮人,


    元曦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方才那一輪攻勢, 他們身邊的地麵早就被橫七豎八的雕翎箭紮成刺蝟, 根本沒有再下腳的地方。他們稍稍扭動一下脖子, 都十分艱難。再來幾回, 別說躲開空中的飛箭了,便是地上已有的箭叢,也夠他們受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外間被點穴定身的幾個家丁,這會子四肢也逐漸恢複如初,可以自由活動。


    “來人!抓刺客!”


    “有人擅闖停雲苑,快去告訴大人!”


    ……


    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在簷角翻飛,每一聲都震得元曦頭皮發麻,眼皮狂跳。隻怕再過不久,即便他們倆能逃過這屋裏密密麻麻的箭雨,也躲不開孟之昂帶來的天羅地網。


    元曦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咬牙,推了推衛暘,道:“你先出去,便讓人發現了。我留在這裏引開他們,等你把外麵都安排好了,再想法子過來救我。”


    這是現在最好的辦法。


    衛暘是太子,倘若被抓到夜闖二品大員宅邸,後果不堪設想。而她不過是一個郡主,即便被抓個現行,也可拿“貪玩”之類的理由搪塞過去。隻要她不鬆口,他們就沒法將這事往黨-爭上引。且以衛暘的智謀,事後想個辦法把她撈出去,不是什麽難事。


    怎麽順利躲過眼前的危機,才是當下最要緊的。


    衛暘卻嗤之以鼻,要他拿她當擋箭牌,還不如幹脆讓他死在這片箭雨之中來得痛快。


    黑著臉瞪她一眼,衛暘冷聲道:“抓好了。”便凝神緊盯著強-弩的動靜。


    在下一輪箭雨呼嘯朝他們射來的一瞬,衛暘抱著元曦一下從地上彈起,竟是踩著那幾支疾馳的雕翎箭,蜻蜓點水般地在半空中飛奔。


    元曦都還沒反應過來,衛暘就已經抱著她,幾步躍至門口,直接避開了弩-箭的射程!


    落地的一瞬,烏黑的馬尾在空中輕盈飛揚,剛好勾勒出月輪清冷的弧線。


    元曦呆看著,心尖都由不得跟著蹦了一蹦。


    然眼下還不是放鬆的時候,雜遝的腳步聲陣陣朝他們逼近。就聽“哐啷”一聲,臥房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麵踹開。


    月光傾瀉而入,映出一排排拿槍執刀的家丁,領頭的正是早間剛跟元曦鬧過一場的郝管事。


    好在兩人都及時戴上麵罩,才不至於當場就被認出。


    “好小子,竟敢擅闖我們四川巡撫的府邸,信不信我這就……”郝管事指著兩人鼻子獰笑,揚手讓身後的人往前衝。


    可他話還沒說完,人就被元曦一記手刀打暈在地。


    後頭的家丁怔了片刻,紛紛舉起手裏的家夥,朝兩人殺去。


    衛暘身影如電,幾個騰身間,就已經將最先衝上來的一排人撂倒在地。


    元曦身手雖不及他好,但對付幾個隻會蠻力的家丁還綽綽有餘。衛暘在前麵衝鋒,她則拿著那柄匕首幫他肅清他背後的漏網之魚。


    兩人背對而立,將自己的背後放心交給對方。因不想被認出,誰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可彼此之間的默契,卻並不下那些經過嚴苛訓練的殺手。


    疏桐淡月,刀光劍影,恍惚間倒像是回到了六年前,兩人在野狼穀搏最後一線生機的時候。


    但較之當年,眼下的狀況可實在容易太多。


    沒過多久,最先趕來的一批家丁就被他們輕鬆解決。


    然這時候,隨後趕來的強-弩手也已在庭院中準備就緒。屋頂、假山、長廊全部都是。


    最後一個家丁被元曦擊暈倒地的一瞬,一排排閃著寒芒的箭-矢便如暴雨般,在空中織成密密麻麻的網,鋪天蓋地地向著窗戶、大門撲殺而來,直要將屋子捅成馬蜂窩。


    根本不給他們絲毫喘息的機會!


    元曦咬牙拚盡全力揮舞手裏的匕首,也隻能勉強擋開幾支。


    下一支箭鏃已然逼近她眉心,她甚至都能清楚地數出箭尾的羽毛有幾根,以為自己今日就要命喪於此。


    兔起鶻落間,她腰間被一道蠻力抱住,強行拉開。她還沒來得及眨眼,衛暘便從旁邊桌上扯起一塊綢布,奮力往麵前一揚,生生幫她抗下來那幾支雕翎箭。


    化解完一記殺招,衛暘也不鬆懈,趁著外間換箭的當口,抱起元曦便往大門對麵的窗戶跑。在下一波箭雨殺到之前,成功破窗而出。借著數一數二的輕功優勢,迅速竄上房梁,沒入濃稠的黑暗之中。


    那身法之快,元曦都離這麽近,都看不清他究竟是怎麽逃出去的。


    等反應過來,就隻剩耳旁“嘶嘶”如刀的風,和越來越遠的廝殺聲。


    *


    停雲苑出了這麽大的事,前院的接風宴自然也辦不下去。


    賓客們聽說孟府上來了刺客,嚇得魂不附體,嚷嚷著要離開。更有甚者,直接指著孟之昂的鼻子便開始罵,直將他損得一文不名。


    孟之昂還不能還口,攢了一肚子火氣也能憋著,費了好一番功夫,方才把人都安撫完。也終於抽出空暇,可以管一管後院的事。


    然而他也不是傻的。


    前腳東宮的那兩位貴客剛告病回去歇息,後腳停雲苑便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罪魁禍首是誰?不用動腦筋也能猜到。


    撣了撣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孟之昂牽唇冷笑道:“太子殿下休息這麽久了,也不知現下如何?這府中闖進來了刺客,可別傷了咱們這位尊貴無比的貴人。”


    說罷,他不去停雲苑看情況,也不上府衙搬救兵,朝著衛暘休息的偏廳便徑直奔去。身後浩浩蕩蕩跟著一大波人,手裏還都抄著家夥,氣勢洶洶。


    知道的,說他是在擔心太子的安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直接過來抓刺客的。


    偏廳外頭守著的兩個小內侍都由不得哆嗦,覷了覷後頭空蕩蕩的屋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賀延年倒是從容不迫。


    衛暘換好衣服離開後,他便一直帶人在偏廳門口守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刻著警覺,連隻蒼蠅都不放進去。停雲苑鬧刺客的消息傳過來,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鬆懈片刻。也早就料到,孟之昂會有這麽一出。


    現在殿下和郡主都還沒回來,可千萬不能讓他們進去。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賀延年甩了甩手裏的拂塵,對左右兩側道:“都警醒些,哪個敢露出馬腳,別說殿下會不會震怒,咱家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


    兩個小內侍哆嗦了下,紛紛矮下腦袋,低聲應是。


    恰這時,孟之昂也到了門前。


    賀延年“哎喲”了聲,忙上請安,“這什麽風把孟大人給吹來了?今夜來了這麽多賓客,大人不去招待,怎的跑這兒來了?”


    孟之昂瞥了眼他身後緊閉的大門。


    屋裏燈火通明,卻瞧不見半點人影。


    他無聲一哂,越發堅定要進去看一看的心,便朝賀延年拱手道:“近來城中盜匪猖獗,頭先下官是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著想,方才將殿下從驛館請到家中小住。不想眼下,連下官府上也遭了賊人的毒手,下官實在羞愧難當。


    “賊人到現在都還沒抓到,也不知殿下現在情況如何?下官不勝惶恐,特來此處求見,也順便向殿下告罪領罰,還請賀公公進去幫忙通傳一聲。”


    賀延年也朝他塌腰拱手一禮,笑得像個彌勒,“太子殿下無礙,還請孟大人放心。隻是眼下醉得厲害,還在屋裏頭歇著。適才咱家進去伺候,人還吐了,咱家正囑咐人幫忙更衣呢,這一時半會兒怕是沒法召見大人。


    “至於盜匪之事,孟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殿下一向宅心仁厚,知道您為了一方百姓,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乃是咱們北頤不可多得的人才,怎會為這點小事就責罰於您?”


    說著說著,他又垮下臉來,頗為擔憂地仰頭瞧了眼頭頂的蒼穹。


    “天色越來越黑,也不知道這盜賊究竟躲到了哪裏?萬一還在府上,怕是不好。孟大人隻管放心大膽地忙自己的事去,這裏有咱家和錦衣衛在,出不了亂子。”


    此言一出,周圍人頗覺有道理,紛紛放下手裏的家夥交頭接耳,琢磨要不要去別的地方察看,梗著脖子巴巴等孟之昂發話。


    孟之昂卻不應聲,隻睨著賀延年,幽深的鳳眼緩緩眯成兩道縫。


    到底是東宮的掌事大太監,處變不驚的態度就是不一樣,笑嘻嘻的三言兩語,就把他所有路都給堵死了。


    但可惜,僅憑這些條件,可沒法兒把他打發走。


    他眼尾餘光朝身旁幽幽一睇,邊上跟著的家丁立馬心領神會,眯起眼,仰脖兒望了眼,一張臉頃刻間煞白如紙,抖著指頭,指著偏廳屋頂直喊:“有賊!真有賊!就在屋頂上,闖偏廳裏頭去了!”


    眾人當即如醍醐灌頂般,重新拿起家夥,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孟之昂也跟著凝眉開口:“太子殿下還在偏廳之中,護殿下周全,便是保我北頤江山無憂。大家跟我一塊進去,將那賊人繩之以法!”


    說完他便繞過賀延年,徑直往偏廳裏頭走。


    身後眾人被他的話鼓舞到,紛紛高聲應是,舉起手裏的家夥緊隨其後,氣勢頗高,仿佛真要上前線保家衛國。


    賀延年心道糟糕,忙要上去攔人,卻根本沒理由,也攔不住。


    眼瞧著一大幫人已經站在偏廳大門前,孟之昂的手也抬了起來,馬上就要夠著大門。


    屋裏忽然響起猛烈的桌椅碰撞聲,並一句:“啊,哥哥不要~”


    綿軟無力,又嬌媚入骨。


    一下將在場所有人都震在原地,許久都動彈不得。


    第72章 佛珠


    元曦死也想不到, 有朝一日,她居然會淪落到要做這樣的事!


    兩人從外間回來的時候,孟之昂也剛好找上門,正領著一大幫人同賀延年對峙。而她和衛暘身上都還穿著夜行服, 根本來不及換, 倘若叫他們瞧見, 夜探停雲苑之事必然敗露。


    這會子孟府上赴宴的官員都還沒散去, 這邊鬧起來, 消息很快便會傳出去。若是叫他們知曉今夜的刺客就是他們的太子,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傳到帝京,後果不堪設想。


    直接隔著門斥他們一頓, 讓他們回去吧, 依孟之昂的性子,免不了又是一頓夾纏。末了能不能成功把人攆走,還未可知。


    幾番思量下,衛暘便想出了這麽個一勞永逸的法兒,徹底堵住他們的路。


    起初, 他隻是讓元曦叫兩聲,迷惑一下外頭的人。


    可這樣羞恥的事,元曦如何做得出來?


    情動之時喚上兩句倒也無妨, 她也不是沒叫給他聽過……可現在明明什麽也沒發生, 且兩人才剛剛從閻王殿裏逃出生天,她哪有心思做這些?還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她叫不出來,也不想叫。光是想象, 她就恨不能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衛暘又摟著人, 耐著性子好一頓哄。


    元曦仍舊緊緊咬著唇瓣, 不答應。整個人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顯出十二分抗拒, 臉更是紅得跟煮熟的蝦米一般。


    眼瞧著孟之昂馬上就要帶人闖進來,衛暘閉了閉眼,無可奈何,捏著懷中人精巧的下巴,問:“一個人叫不出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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