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低啞,眼眸幽暗,語氣意味深長。


    元曦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意思,人就被推倒在了身後的方桌上。


    力道太大,桌子和她都下意識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帶起的勁風,更是吹蕩得四麵茜紅帳幔綿綿飛揚,如煙似霧。


    但很快,帳子不飛了,桌子也叫不出來了。隻剩元曦一人在某人霸道碾轉的熾熱中,情難自禁地叫了那麽一聲“哥哥”。


    聲音細細柔柔,像春日裏捉摸不到的風,從鼻腔裏醞釀而出,又無端平添一種難以言喻的靡豔之感。


    似難受又似享受,想掙紮又萬般無力,想逃離偏偏又無盡沉淪。


    門外圍著的都是男人,血氣方剛,怎麽會不知這聲音意味著什麽?又是誰發出來的,他們也都心知肚明。


    都說太子衛暘清冷自持,不近女色,比之柳下惠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過去多少人巴望著要給他送女人,結果都落了空。原以為這樣的人,是一輩子都不會為女人折腰,誰知三碗黃湯下肚,也是個甘為牡丹花下魂的人?


    然仔細想想郡主的姿色,他們也都理解了。


    隻這麽一聲,就已經足夠叫人魂牽夢縈,裏頭的春色隻怕更是驚心。


    有那定力不足的,手裏的刀早就已經滑脫,正好砸在腳背上,疼得人“嗷嗷”直叫。而那定力足的,譬如孟之昂,也由不得漲紅了耳尖。


    連賀延年這樣淨了身的人,都忍不住臉紅心跳。


    平了平氣,他拳頭抵唇輕咳一聲,重新笑開,卻是問:“孟大人還進去嗎?”


    明知故問!


    孟之昂狠狠瞪他一眼,明知事情有異,但也實在尋不到好的借口再往裏頭闖。咬牙頓足片刻,他也隻能恨聲丟下一句:“走!”


    便帶著人沿原路悻悻而歸。


    屋子外,賀延年撫了把額角上的汗珠。


    屋子裏,元曦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也跟著鬆了一口氣。見衛暘還埋首她頸間,絲毫還沒有起來的意思,她不由蹙起眉,抬手推了推。


    清潤的杏眼裏頭盛滿委屈和不耐煩,又因著剛剛的情動,眼角眉梢猶帶一種令人驚心的嫵媚。


    兩種情緒矛盾又統一,愈發叫人欲罷不能。


    衛暘側眸瞧著,喉嚨莫名幹澀異常,像是沙漠中久曠之人終於瞧見了一抔清泉。


    隱約間,那靡靡隻因似還在耳畔纏繞。明知不是那麽一回事,可閉上眼,腦海就是控製不住,浮現出另外一幅不可言說的畫麵。


    叫人血脈噴張,心浮氣躁。


    即便腕間還壓著一雙佛珠,也克製不住他心底不停滋長的魔。


    這主意到底是在折磨誰?


    衛暘啞聲一笑,撫著她柔軟的檀口,探頭過去,想幹脆來個假戲真做。


    可四唇即將觸碰的一瞬,元曦卻偏頭躲了開,隻伸出一根白嫩的食指,在他唇前點了點,囂張道:“接下來半個月,你都不可以碰我。”


    衛暘眉心輕折,“為何?”


    元曦隻轉著眼珠,嬌嬌地哼:“因為我生氣了。”


    就這?


    衛暘不屑一嗤,本是不願搭理,奈何她幽幽掀了自己一眼。描著銀紅胭脂的眼尾盈盈向上挑,宛如月下海棠,冷豔精致,勾出了一抹狡黠的媚,也勾住了他的心。


    忍了又忍,衛暘無奈地吐出一口氣,啄了下她白嫩的手指,到底是同意了。


    麵對她,他總是沒有辦法的。


    也不知耗費了多少力氣,他才終於能撐著桌麵,從那馥鬱的清香中抽離,重新站好。


    元曦緊跟著起身,坐在桌上整理自己的衣襟。眼尾餘光從他身上掃過,她詫異地“嗯”了聲,指著他的手問:“你手上拿著什麽?”


    衛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低頭看去。


    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抓著一塊綢布——


    是方才在停雲苑,他隨手從桌上扯過來幫忙擋箭用的。


    一路九死一生地逃脫,剛回來又經曆了那麽一出,他神經一直緊繃著沒鬆懈,這才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這個。


    跑了一路,紮在綢布上的雕翎箭早就被抖落個幹淨,隻剩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破洞。


    橫豎也無其他用處,衛暘道了句:“沒什麽。”


    便隨手將綢布往桌上一扔,隻等一會兒賀延年進來,讓他拿去丟掉。


    可就是這隨手的一甩,一團東西從綢布裏甩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便“啪嗒”落在了桌子另外一邊。


    兩人齊齊轉頭看去,一串佛珠正蜷縮著躺在月色中。


    奇楠的色澤渾厚古樸,便是在月下也流轉不出多少光華。


    想是剛剛甩得太用力,腕上的佛珠也跟著甩出去了,衛暘便沒放在心上,邁步過去撿。可俯身的一瞬,他卻是頃刻間白了臉色。


    “怎麽了?”


    元曦見他神色不對,忙從桌子上跳下來,跑去他身邊。


    就見他撿起地上那串奇楠珠子,放在掌心,就著燈光翻來覆去地看。手腕來回翻轉,袖底隨之滑出一串奇楠珠子。


    元曦不禁“咦”了聲,“這佛珠不是在你手上戴得好好的嗎?怎麽會……”


    她看了看衛暘的手腕,又瞅了瞅他掌心。


    兩串奇楠珠子,做工卻一模一樣。就連上頭的琥珀墜腳,以及珀體上的字跡也如出一轍。


    唯一的區別就是,衛暘腕上掛著的珠子,琥珀上刻著“慈悲”;


    而從停雲苑裏無意捎帶出來的這串,珀體上則刻著“感念”。


    元曦由不得擰起眉心,越發恍然,“你這串珠子,是哪裏來的?”


    衛暘微微哽咽,嘴唇明明張開了,卻無端發不出聲。喉結在燈下滾動了許久,他才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我母後留給我的。墜腳上麵的字,也是她親手刻下的。”


    夜色無垠,月光空茫,整個芙蓉城的冬日都透著一種空寂的蒼茫。


    他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其中,沒一會兒,就被擁擠入窗的夜風給吹散,留不下一點痕跡。


    可卻是在元曦心裏落下了分量十足的一筆。


    她整個人都晃了一晃。


    先皇後大章氏親手刻下的奇楠珠子,為何會從雲旖居住的臥房裏被找出來?


    一個荒誕不經、又莫名可信的猜測像雨後春筍一般,在她腦海裏“蹭蹭”冒芽,一發不可收拾。


    元曦咽了咽喉嚨,木訥地看向衛暘,緊張地問道:“五年前,你派人調查雲霧斂身份的時候,可曾查過,他妹妹到底是不是雲家親生的?”


    *


    芙蓉城地處偏南,甚少落雪,便是真下了,也隻是毛毛的一點,成不了氣候。


    可今日不知是怎的了,一大早,穹頂便彤雲密布,到處都陰沉沉一片。本就蕭瑟的冷風,也隨之多了幾分刺骨的味道。


    過了午後,竟真的飄起雪來,越下越大,恍如飛絮。


    大街小巷上叫賣的攤販,慌忙將自己的攤子收起來,匆匆往家趕。往日車水馬龍的街市,一下變得寂靜無聲。隻剩北風裹挾著落葉,打著旋兒從空曠的街頭飛過。


    像這樣的天,都不會有什麽人來。


    西市的一間小酒肆裏,堂倌靠在櫃台邊上打嗬欠,也想打烊回去歇息。


    轉念想起二樓雅間裏那位爛醉如泥的客人,他頓時又頭疼不已,指尖敲著桌麵,正琢磨要怎麽把人弄走,就聽外頭傳來馬車漸近的聲音,很快停在酒肆門前。


    車簾撩開,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


    男人一襲白衣輕勝雪,通身無甚裝飾,瞧著清貴淡雅,可周身的威壓卻愣是能壓得人心肝亂顫,大氣都不敢喘。


    可轉頭麵對身旁的女子,所有威壓都瞬間化作了繞指柔。婢女要給那位女子穿滾了一圈雪貂毛的披風,他還接過來,親自幫她披上。


    自遠處望去,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芙蓉城裏的達官貴人了,堂倌也是見過不少,但這樣好看的兩人,他還是頭回見。


    愣了片刻,他才連忙跑出去招呼:“公子打尖兒還是住店?咱們這裏新出窖了一壇女兒紅,公子可要嚐嚐?”


    更多的話語還在他口中沒出來,男人卻已抬手打斷道:“不必。孤隻是來找一個人。”


    堂倌還在琢磨,這“孤”是什麽意思,男人就又冷笑著開口:“把你們這兒的醉鬼馬上給孤拖出來,否則孤就把你拖去壇子裏釀酒。”


    堂倌猛一激靈,魂當即嚇沒了大半。


    第73章 詢問


    自從那日在驛館同衛暘他們分道揚鑣, 雲霧斂便一直在這間酒肆裏買醉。乾坤顛倒,將晝作夜,不知今宵是幾何?


    因著他一直霸占著雅間,惹得店裏其他客人不悅, 時不時就要吵上一架, 鬧得整座樓都雞犬不寧。


    老板和堂倌都很是不喜, 過來攆人。他就直接甩銀票, 一百兩一百兩地砸, 把他們砸得心服口服。背地裏罵娘,當著他的麵,他們還是得靦著一張笑臉畢恭畢敬地伺候。


    這些事, 雲霧斂心裏門兒清, 也跟他們一樣瞧不上這樣頹廢的自己,卻實在沒心情搭理。


    他是神醫,世間一切疑難雜症,他都能藥到病除。


    唯有這心病,不自醫。


    他也不是沒想過要離開, 像當年那樣一走了之,換個名字,換個活法兒重新來過, 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偏就是這回, 他雙腳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


    -“雲霧斂,你還是不是男人?當初你殺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了。自己是爽了, 痛快了, 可曾想過旖兒該怎麽辦?


    -“她一個弱女子, 孤苦無依, 又要給自己的父親守孝,又要應付你的仇家,幫你擦屁股。若不是遇上我,她就要被賣去秦樓楚館。這會子你見到的,可就是她的墳塚了!


    -“旖兒現在過得很好,我會代替你這個沒用的哥哥,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


    那日孟之昂的話語猶在腦海中,像是惡魔趴在肩頭低語,揮之不去。


    雲霧斂仰頭將杯中剩餘的殘酒一口飲盡,五指骨節“咯咯”作響,杯底的冰裂紋都隱約顯出幾道真實的痕跡。


    伸手拎過酒壺還想再倒一杯,壺裏也是空空如也。他不耐地“嘖”了聲,就空酒壺隨意丟到一旁,扯著幹啞的嗓子朝門外喊:“來人,那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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