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罷。


    周遭一眾甲士縱有不舍,也都紛紛下馬,一步步的逼近著馬車。


    馬車前的華玥溪臉色瞬間慘白,紅唇輕抿,玉手死死的攥住衣角。


    其實早在她聽見那大個子鐵鳴自曝是“鹿鳴軍”時,就已經沉不住氣了。


    鹿鳴軍是什麽?


    那是女帝親軍,也是整個大周最精銳的軍隊!


    無數次從正麵挫敗了曾經號稱戰無不勝的“大寧鐵軍”的強大存在!


    凡是軍中之人,說是以一當百不可能,但若說一騎當十,卻絕不是虛言。


    更何況統領之人還是那個有著“鐵麵將軍”綽號的鐵鳴。


    此人之威名,即使是身在燕宮的華玥溪也知曉一二。


    為人每戰必當先,且驍勇善戰不怕死,屢立戰功!


    本來憑他的功勞,就是調到別處當一方四征四鎮的正牌將軍都綽綽有餘了,可他卻偏偏對鹿鳴軍忠心耿耿,甘願在軍中當一介小小的校尉。


    這樣的人,顯然是軟硬不吃。


    怎麽辦?


    華玥溪一步步的後退,竟然毫無發覺的撞上了馬車,引來車內路蒼瀾低聲一歎。


    馬背上的鐵鳴常年沙場奮戰,心思何等敏銳,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瞳孔猛縮,連忙喝道:


    “不對,車上還有人,戒備!”


    周圍一眾鹿鳴軍也各個都是驍勇之士,瞬間警惕了起來,以最短的時間演練成陣,冷漠的對上了馬車。


    鐵鳴握緊大刀,冷笑道:


    “馬車上躲藏的那位,下來吧。”


    話音落罷,車簾便被掀了開來。


    隻見一襲藍衣的路蒼瀾慢悠悠的走下車來,抖了抖自己的袖口,抬頭看著鐵鳴,神色複雜的說道:


    “大塊頭,好久不見了。”


    “當啷——”


    鐵鳴手中握緊的大刀掉在了地上,呆呆的看著麵前的路蒼瀾,嘴唇翁動:


    “大、大帥!?”


    “您、您不是被女帝下旨,給賜死了嗎?怎麽會......”


    路蒼瀾聳了聳肩,輕笑一聲道:


    “這不有貴人相助,沒死成嘛。”


    “您沒死?您真的沒死!”


    鐵鳴興奮了喊了出來,倉皇的跳下了馬背,連站都沒站穩就迫不及待的跑向了路蒼瀾,厚重的盔甲連帶壯碩的身材,像個小山一樣,單膝跪在他麵前。


    “末將鐵鳴,見過大帥!”


    華玥溪見狀,驚愕的嘴都合不攏。


    路蒼瀾轉過頭來,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忘了告訴你,鹿鳴軍雖是名義上是女帝親軍,但私下裏卻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軍中將領大多也都是我親自提拔的。


    “就像眼前這個大塊頭,當年也隻是我手下的一個兵,後來看他敢戰不怕死,就給了他個校尉當當。”


    聽著路蒼瀾的誇讚,鐵鳴這五大三粗的西北漢子竟然臉紅了起來,扭捏的說道:


    “都是大帥培養的好。”


    路蒼瀾拍了鐵鳴腦袋一巴掌,笑罵道:


    “我培養你什麽?培養你放著將軍不當,偏偏來當一個小小的校尉?


    “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別人做夢都想要的鎮南將軍,你卻偏偏連瞧都不瞧一眼,聖旨都不接,就這麽縮在鹿鳴軍裏。”


    鐵鳴嘿嘿一笑:


    “誰讓大帥的鹿鳴軍讓末將待的舒服呢?


    “在您這兒從來不用顧及什麽一籮筐的俗禮規矩,隻要靠軍功說話就好。


    “軍功高,腰杆硬。所以別看末將隻是軍中一介校尉,可就是軍中其他那些副將,見了末將也得低頭哈腰。”


    聽著鐵鳴這半真半假的吹噓,路蒼瀾笑著搖了搖頭。


    身側,一直不曾開口的華玥溪見到兩人竟然還有這麽一層關係時,頓時鬆下心來,笑著說道:


    “原來殿下早已成竹在胸,先前倒是顯得妾身臨危慌亂,小家子氣了。”


    “沒什麽,運氣好罷了。”


    路蒼瀾隨口回了一句。


    鐵鳴則是信心滿滿的說道:


    “那就更說明大帥您命不該絕了。


    “您知道嗎大帥?當初聽說您被女帝下獄,昭告天下要斬首,軍中弟兄們都按耐不住,想要回京為您討一個說法。


    “要不是最後軍師勸我們,說是我們去了不僅幫不上忙,反而更會被誣陷為您結黨營私的證據,弟兄們怎麽著也得好好跟那娘們兒理論理論不可。


    “什麽玩意兒?我呸。”


    說到最後,鐵鳴鄙夷的吐了吐口水。


    身為軍營的悍將,他從來玩不明白什麽權謀鬥爭。


    隻知道是強如大寧,他們的刀兵都沒能取了自家大帥的頭顱,但現在卻要被一個婦人的刀給砍了?


    這天下可從沒有過這樣的道理。


    隻見鐵鳴目露凶光,冷厲的說道:


    “大帥,您既然沒死,不如就跟末將回南境吧?咱們鹿鳴軍的根基就在那兒。


    “隻要您到了,振臂一呼,定能號令四方,推翻那個目光短淺的娘們兒。


    “到時候不用您說,弟兄們一定提前準備好龍袍,將您架到那個位置上......”


    “夠了!”


    話音未落,便聽路蒼瀾嗬斥一聲。


    鐵鳴話音戛然而止,神色茫然的看著路蒼瀾。


    隻見路蒼瀾抬起頭,冷冷的說道:


    “是不是平時在軍中我將你慣壞了?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鐵鳴從未見過自家大將軍發這麽大的火,趕忙單膝跪地,咬牙道:


    “末將認罪。”


    路蒼瀾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女帝自執政以來,一無暴行,二無凶名,我們若是貿然起兵,且不說糧草供應如何解決。


    “到時就算能將她推翻,那也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世人,隻要兵強馬壯者,即可為天子?


    “真要這樣,那天下以後還有太平的日子嗎?”


    聽著路蒼瀾的訓誡,鐵鳴這才明白了自家大將軍的苦心,當下腦袋又低了幾分,語氣也更誠懇了些:


    “末將知罪,請大帥責罰!”


    路蒼瀾這才彎腰扶起了鐵鳴,輕歎著拍了拍他的肩:


    “行了,跟你說這麽多也隻是希望你記得,此話以後斷不可再講了。


    “以前有我在,還能攔得住你,而如今我已是死人,也就沒有權力再責罰你了......”


    話音未落,便隻見鐵鳴行著軍禮,堅定地搖了搖頭,沉聲道:


    “當年是大帥帶著末將進了軍營,得以混口飯吃活了下來,在末將心裏,您永遠是大帥。”


    路蒼瀾一愣,也沒再說什麽。


    畢竟回想起當初自己建立鹿鳴軍最初的意願,也並非是戰無不勝的強大軍隊,而想將這些流落在各地的西周遺民聚集起來,給他們飯吃,不讓他們如野狗豚豸一般屈辱的活著。


    鐵鳴將頭轉向一旁的華玥溪,盯著她看了許久,方才說道:


    “大帥下一步是打算去北燕嗎?”


    路蒼瀾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北燕太後冒著搭上整個北燕的風險也要救下我,這份恩情怎麽說也要親自去道聲謝。”


    鐵鳴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到了華玥溪麵前。


    望著對方那膀大腰圓的體型,華玥溪心裏也是忍不住有些發怵,強忍著不讓自己露怯。


    卻見鐵鳴先將大刀插在了一旁,對著她抱拳躬身,鄭重的說道:


    “鐵鳴是個魯莽之人,不會說話,先前若是有所得罪,還望夫人見諒。”


    華玥溪一愣,也反應了過來,趕忙做了個憑空托起的手勢:


    “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鐵鳴沒有理會,而是搖頭繼續說道:


    “北燕此番救下大帥,這份情,鐵鳴不會忘,我鹿鳴軍的弟兄們更不會忘。


    “大帥遠去北燕,鐵鳴無能,暫時不能跟隨左右,所以還請貴國善待大帥,來日若有機會,我鹿鳴軍上下定會報答。”


    說完,鐵鳴一甩將袍,徑直跪地磕頭,拜了下去。


    華玥溪本想阻止,卻聽到耳邊傳來路蒼瀾的聲音,也沒解釋,隻是說了一句“受著吧”。


    等到鐵鳴拜完,不再猶豫,起身上馬,臨行前再次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路蒼瀾,方才不舍的帶人離去。


    原本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馬車轉眼間又空曠了下來。


    華玥溪還愣在原地,一時間像是沒回過神來。


    路蒼瀾走上前去,看著鐵鳴離去的方向,朗笑道:


    “這些家夥都是當年跟我從西北一路殺到中原來的,不會講官場那些客套話,隻會用最笨拙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感謝,你若是拒絕,反倒會讓他們難受不安,與其這樣,倒不如坦然接受。”


    華玥溪偏過頭來看著路蒼瀾,輕笑一聲:


    “武將嘛,本該如此。


    “若是如文人一般練的巧舌如簧,那又如何上陣殺敵?”


    路蒼瀾笑而不語。


    華玥溪伸了個懶腰,在陽光照射下露出那曼妙的曲線,繼而調笑道:


    “那,殿下,咱們是不是也該繼續啟程回燕國了?”


    路蒼瀾莞爾一笑,目光望向遠方,點頭說道: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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