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紀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而是衝著一旁的副將使了個眼色。


    副將當即懂事兒的點了點頭,拉著那宮袍老人一同朝帳外走去。


    直到軍營中隻剩下二人。


    池紀這才有些沉默的開口道:


    “大哥,你說咱哥兒幾個一起搭夥多少年了?


    “幾年?十幾年?連我們自己都記不清了吧......


    “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怕是比家裏的媳婦相處的時間還長。


    “所以你想什麽,難道我們這些當兄弟的能不知道嗎?


    “剛才小帥心亂了,所以沒看出來,但你覺得能瞞得過我嗎?


    “寧軍缺糧,你還是想再試試......對嗎?”


    見這位“文弱書生”都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都猜透了,祁鴻索性也不再隱瞞,歎氣著點了點頭。


    “不是,為什麽啊大哥?”


    池紀顯然很是費解:


    “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女帝要催就讓她催好了,咱們完全可以不用管啊......”


    “那以後呢?”


    祁鴻抬頭問道。


    “什麽以後?”


    “打仗的時候,我們可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打完仗以後呢?”


    祁鴻拍了拍池紀的肩膀,指著上麵輕聲說道:


    “她畢竟代表著朝廷,是正統!


    “我們能跟她對著幹一時,卻不能跟她對著幹一世。


    “咱們這幫老兄弟雖說當初都是因為大帥的緣故,才聚集在了一起,但這麽些年風風雨雨的走過來,拖家帶口的根基也都立在了大周。


    “所以當初大帥走的時候,我們才沒法跟隨左右。


    “如今也是一樣的道理。


    “打仗的時候或許身板能硬一些,可這仗總有打完的那一天,到時候她若像清算大帥一樣清算我們怎麽辦?”


    “她敢!?”


    池紀一驚,連忙喝道。


    祁鴻沒有答話,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池紀咬牙,不敢置信的說道:


    “她要真敢這麽做,就不怕讓天下人跟她離心離德嗎?”


    祁鴻沉默片刻,幽幽的說道:


    “當初大帥死的時候,我們不也是這樣想的嗎?可她還是做了......


    “於女帝而言,一生涼薄,除了江山沒什麽不能舍棄的。


    “當初大帥就是因為信任,所以在一紙詔書下來時,才會毫無防備的獨自返京。


    “可結果呢?


    “等著他的卻是莫須有的罪名......入京當天直接下獄,轉天就給宣布處以極刑。


    “若非我們反應及時,暗中聯絡了朝裏那些重臣來偷梁換柱,隻怕今日的大帥就隻能含恨九泉了吧?”


    祁鴻的聲音帶著一絲憤怒的顫抖,也帶著一絲悲憫。


    池紀徹底啞口無言。


    是啊。


    以女帝的性子,就連當初的大帥都能狠下心來斬殺,更何況是他們呢?


    論起帶兵打仗,朝中所有人加起來都沒他們鹿鳴軍一個能打!


    可若論起朝堂陰謀,他們這些常年在外帶兵的,又如何玩得過那幫手裏握著筆杆子的政治家?


    你要是敢起兵造反。


    且不說後續糧草供應如何解決,身後的家眷如何安頓,後世史書如何寫你。


    光是如今才沒過上兩年安生日子的各地百姓都能用唾沫淹死你!


    因為他們又不清楚具體內幕。


    隻看見了是你鹿鳴軍在主動挑起戰火。


    隻知道是朝廷在布告天下,宣示了你們的“種種罪行”,坐實了你們“叛賊”的身份。


    所謂“黔首愚民”,不過如此......


    說又說不過。


    反又反不得。


    那還能怎麽辦呢?


    隻能“遵循”聖旨了啊。


    所以即便知道前線戰況膠著,明陵還是會派“飛鷹”帶人快馬去平定岐州動亂。


    即便知道自己走後,襄樊城可能會有所不穩,但明陵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往了蕭關退敵。


    隻因為那是“聖旨”。


    違抗聖旨隻有一時之急,豈會有一世之理?


    大帥死前,尚且有他們這幫老兄弟能在身後幫襯一二。


    可他們死前,又有誰能來幫襯他們呢?


    若不想到頭來落得跟個大帥一樣的下場,便隻能乖乖聽話。


    所以祁鴻才會在女帝接二連三派人來問責的過程中,逐漸變的憤怒,逐漸變的心急,逐漸變的無可奈何......


    他是“義獅”,是五虎之首!


    明先生不在,他就是手底下這幫人心中當之無愧的大哥!


    所以他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身邊這些老兄弟辛辛苦苦征戰一生,到頭來卻落不得一個好下場。


    那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想要不被女帝找到機會肆意剪除,便隻能速戰速決。


    而寧軍缺糧就是個契機。


    哪怕祁鴻知道,這其中或許可能會有詐,但他就是想再試試。


    萬一呢?


    他們若是就此打退了寧軍,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女帝的問責了?


    等到此戰過後。


    他們完全可以再找個理由慢慢隱退,或是留守朝堂,或是富貴歸鄉,又或是在安頓好家眷後,重新去投奔大帥......


    總之,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而見自己這位大哥終是下定決心要冒險一試,池紀也知道他這是為了自己這幫兄弟們,所以不好再多勸解什麽。


    隻是拉著他的胳膊,神色複雜的說道:


    “大哥,讓我替你去吧。”


    祁鴻一愣,旋即欣慰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有你這句話,大哥心裏暖和,但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又豈能讓你犯險?


    “你就跟小帥留在家裏吧,等待先生回來。


    “行了,夜也深了,咱哥幾個兒裏麵就屬你身體最差,趕緊回去好好休息吧。”


    說完,也不待池紀反駁,祁鴻便匆匆送他出了營帳。


    而望著祁鴻離去的背影,池紀駐足在營帳前許久,才無奈一歎。


    恰好這時,賀遊也已經重新回來,看著池紀異樣的表情問道:


    “怎麽了?”


    池紀幽幽一歎:


    “接下來這段時間,咱們還是邁兩條腿走路吧。


    “我派人去聯絡明先生,你調應城中剩餘兵馬,做好策應準備。”


    賀遊聞言,心念一動,有些驚愕的說道:


    “你的意思是......”


    池紀閉目,緩緩點頭:


    “大哥他,已經決定要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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