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些出乎宋城非意料,該說什麽呢,不愧是江城政法出來的?


    宋城非罵道,“心髒人渣!”罵完就過去陪顧阮阮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護士業務能力有問題,這時候對著顧阮阮雲裏霧裏說了一大堆,各種專業術語和官方套話滿天飛,顧阮阮關心則亂,根本沒有辦法消化和提取有用信息,此時隻覺得一個字都沒聽懂。


    她就想知道外婆現在好不好,好,還是不好,簡單直接地告訴她。


    可一直到最後護士拿出病危通知書讓顧阮阮簽字,她才終於明白過來,是“不好”。


    顧阮阮強行鎮定地簽了字,然後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兒似的,沒有哭天搶地,也沒有崩潰,就是整個人有點木愣愣的。


    宋城非和易然都是局外人,他們甚至都沒見過顧阮阮的外婆,此時聽到這個消息實際上談不上多悲傷。但兩人還是陪著顧阮阮一守就守到了後半夜,急救的燈一直沒滅,顧阮阮一直沉默著,臉色刷白,但是不願意多說話,就連中途警察來醫院調監控和訪問她都沒注意到。


    宋城非坐顧阮阮旁邊,試圖用自己的存在來讓顧阮阮安心一些。


    易然後半夜接到了警察局的電話,說是犯罪嫌疑人抓到了,需要他過去一趟。


    易然向來是遵紀守法好公民的做派,過去之後相當配合,解決了這幾個人的事兒,順帶還給人民警察反應了一下顧阮阮二姨他們的事情。警察叔叔那邊也很負責,表示會聯係當地公安幫忙查他們的消息,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通知這邊。


    出來之後易然不放心,打了個電話自己安排了人,負責外婆所在醫院的安保問題,防止再有人闖進去找顧阮阮麻煩。


    至於顧阮阮個人,怎麽說也是宋家千金,雖說明麵上沒看著保鏢,但是宋家肯定不至於在這種事上馬虎。


    他回醫院的路上給顧阮阮他們帶了夜宵。回到醫院已經是淩晨四點,宋城非本來時差就沒倒過來,這時候在走廊的椅子上睡著了,而顧阮阮卻沒了蹤影。


    易然想了想,放下吃的,轉頭找了個小護士幫忙,讓她去衛生間看看有沒有正在哭的小姑娘。


    第29章


    顧阮阮沒哭,她就是在衛生間對著鏡子發呆。


    她是想哭的,也覺得自己應該哭的,但是她哭不出來。


    那是一種很幹澀很無力的難受,裝著情緒的肉.體像是一個暖水瓶,內部的液體明明灼燙得能讓人身上起燎泡,但是隔了一個真空層,所有的情緒就都傳不出來了,隻剩下了麻木和冰冷。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衛生間進來了一個小護士,看著比她大不了幾歲,估摸著剛剛畢業沒多久。


    突然有人進來,顧阮阮下意識就想走,但是那個小護士卻慌忙道,“不,沒關係,你沒礙著我。”


    小護士打量著顧阮阮:“是遇到難受的事了嗎?”


    顧阮阮沒接話。


    小護士掏出一包紙巾遞給顧阮阮,“沒事的,想哭就哭吧,紙巾借你。親人在醫院裏躺著,難受很正常的。生活這麽糟糕,大家都有需要一個獨自待著平靜的時候。”


    顧阮阮接過紙巾,幹巴巴道了一聲“謝謝”。


    小護士笑道,“沒事,你平複好了再出來,我先出去啦~”


    小護士出了衛生間沒多遠就遇上了正在等她的易然,小護士據實以告,“她在裏麵,沒哭,不過臉色比哭還難看,紙巾和話我都帶到了,放心,沒暴露你。”


    易然微笑,“多謝。”


    小護士:“沒事沒事,你是那個小姑娘的哥哥嗎?雖然說女衛生間,但現在深夜人少,我可以幫你們看著衛生間的門,你要不要自己進去安慰她。”


    易然似乎沒想到這小護士這麽樂於助人,啞然失笑,略微整理了一下措辭才道,


    “我這麽說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很多時候,我們是不願意讓自己脆弱無助的一麵被熟人看到的,相反,倒是覺得被陌生人看到比較無所謂——所以我覺得自己不出現比較好。”


    小護士聽完若有所思,脆弱被熟人看見確實尷尬,既害怕他們為自己掛心,又害怕他們無動於衷惹人傷心。


    然而她還沒有接話,就看到易然的視線越過她,看向了她的身後。她一轉頭,發現顧阮阮居然已經從衛生間裏出來了,這時候正看著她們。


    小護士眨巴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有點尷尬,和易然打了個招呼,“我先走啦~”


    易然淺笑著點了一下頭。


    顧阮阮剛剛出來,剛剛的話她隻聽到了小半,但是足夠她拚湊出來事實了。而且,手上這包紙巾上還帶著一點香味,和易然身上的香水味很像。


    此時她看著易然和已經走出老遠的小護士,有種進退兩難的感覺。


    很尷尬,也很無措。


    正如易然所說,她不想讓熟人知道自己難受過,不想讓他們覺得自己遇到事不僅什麽都做不好,還會讓情緒拖大家後腿。


    易然看顧阮阮站立在原地,心中輕輕歎息了一聲。


    不同的情況有不同的處理方式,如果顧阮阮已經發現了他,他總不能再轉身直接走,強行說自己不知道她躲在衛生間裏難受過。


    於是易然朝著顧阮阮走過去,停下後才溫柔問道,“還好嗎?”


    顧阮阮點了點頭,撒謊道,“還好。”


    易然:“要不要和我聊聊天?”


    顧阮阮:“……”


    易然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現在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會告訴別人的,你就當我是一個樹洞,好不好?”


    顧阮阮:“……”


    易然:“你相信我嗎?”


    自己相信他嗎?


    顧阮阮心裏一軟,“我……有點難受……”


    隻要易然願意,他就是個最好的傾聽者,所以他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等待著顧阮阮說下文。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好像關不上。


    在衛生間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難受得很迷茫,好像是在為外婆躺在急診室難受,又好像不止是為了這個。


    顧阮阮其實一直都很焦慮,那種焦慮來源於沒有安全感,沒有人給她提供保護,幫她兜底。這種焦慮和自卑幾乎刻進了骨子裏。


    就好像今天的事,她一邊焦慮於自己什麽都做不到,覺得自己很沒用。如果沒有易然和宋城非,她可能連及時回晉城都做不到,遑論幫外婆轉院,解決那些討債的流氓。


    可這種時候有人幫她了,她的自卑又開始作祟,讓她沒辦法安心地接受。她覺得自己不配,是個累贅,今天易然和宋城非為她做了這麽多,自己不僅沒有什麽可以報答的,還害易然被訛了錢。


    焦慮和自卑蓬勃生長,甚至開始引導她自我厭惡。


    她難受的點其實就在這裏。


    顧阮阮說的很混亂,邊說邊哽咽,她沒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心情,說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似的小事。可越說哽咽得越厲害,要忍住眼淚真的是個很困難的事情。


    她不想哭,至少不想在人前哭。


    易然聽完她所有所有混亂的話,最後隻語調溫和地道,“我和你哥都會陪著你的。”


    顧阮阮在這一瞬間終於抓住了什麽,哽咽著道,“可是我還不起。”


    易然輕輕道:“什麽?”


    顧阮阮:“我不知道怎麽還,你們千裏迢迢陪我過來,什麽都是你們幫忙安排好的,飛機票,接的車,我哥還幫我出頭,陪著熬夜,累成那樣,你也被那些人訛錢。我根本還不起,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們的。”


    易然:“……”


    易然沒想到顧阮阮一直在思考這些,他以為她這樣低落是因為親人受傷帶來的負麵情緒。


    易然沉默半晌,然後盡量溫柔且真誠地道,“首先呢,這裏可能有一個誤會,也怪我沒有提前說清楚,其實我是過來避難的,不是特意為了妹妹才專門大半夜跑到晉城來,你不需要為此覺得虧欠我。至於訛錢的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之前你去和小護士交流外婆的病情了,所以不知道後續,我什麽虧也沒吃。不要這麽有壓力,我不過就是順便而已,舉手之勞,你也不需要償還我什麽,你這麽有負罪感會讓我很愧疚,。”


    顧阮阮沒有接話,而易然的語調依舊緩慢,很溫柔,也很沉靜,“再說你哥,他幫著你是天經地義,家人就是用風擋雨的。換做是你哥哥的外婆出事了,你有能力幫他的話,會放他一個人去看外婆嗎?”


    顧阮阮搖頭。


    易然:“這就是了,你們是一家人,是兄妹。外人才會算人情,計較著你給了我多少,我應該還多少。但是家人不會這麽算,甚至任何真正親近的關係都不會這樣算,我們隻看你那個時候需不需要我。”


    “……”


    顧阮阮感覺自己的心好像打開了一道門縫,有新鮮的空氣流了進來,原本的壓抑和沉悶正在散去。


    易然察覺到顧阮阮的神情有所鬆動,知道她也不是聽不進勸的人,才算鬆下一口氣來。這時候伸出雙手,溫柔地笑問,“要不要抱一下?”


    顧阮阮仰頭,看到易然臉上帶著微笑,神情很溫和。


    他很樂意於把懷抱借給顧阮阮靠一下,沒有任何多餘的意思,他隻是覺得顧阮阮此時此刻,大概需要從別處借點力量。


    擁抱是個很好的選擇,它代表無聲的安慰和支持。


    顧阮阮遲疑了很久,但是易然完全沒有要收回手的意思,依舊敞開自己的懷抱,連笑容都沒變過,好像顧阮阮不接受這個擁抱,他就不會收手一樣。


    顧阮阮猶猶豫豫地走近了一步,把自己放進易然的懷裏,易然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收緊了一些,輕輕摟著顧阮阮,並沒有給她什麽不適的感覺。


    易然輕輕道,“你才十六,還沒成年呢。你哥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到處找人打架,當然了,我那個時候不比他好,也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主兒……”


    顧阮阮打斷他的話,“可是你們現在都變成很厲害的人了。”


    易然彎起唇,“是嗎?”


    顧阮阮點頭。


    易然笑說:“誇我厲害的人很多,不過你肯定是最真心的那個,謝謝妹妹誇我,不過我之前的話還沒說完——我想說的是,人這一輩子能任性的時間很短,你還小,不要逼自己變得成熟,更不要記著和我們算人情。要珍惜自己還能任性的時光,珍惜想哭就有資格哭的時候,不能浪費了。”


    一瞬間顧阮阮鼻子酸得厲害,本來眼眶就紅得不行,這時候淚水簡直就是在眼眶裏打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想哭的是什麽,好像不是擔心外婆,也不是因為委屈或者不安。


    易然以為顧阮阮哭了,輕輕幫她拍背,顧阮阮此時卻主動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易然正準備給她掏紙巾,結果一看,這小姑娘居然還在強忍著,根本沒哭。


    這也太能忍了,那眼圈紅得不忍細看。


    易然一瞬間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摸了摸顧阮阮的頭。


    算了,忍著就忍著吧,雖說哭出來是會好受點,但人小姑娘想撐著,自己也不能強拆台不是。


    顧阮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緩緩地吐出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情緒因此平和了很多,然後她仿佛一個聽話學生一樣,對著易然鞠了個躬,“謝謝易然哥,我好多了,真的。”


    至少虧欠的感覺沒那麽強了。


    易然說,真正親近的人隻看對方那個時候需不需要自己,顧阮阮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以後隻要易然或者宋城非有需要,她一定會為他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的。


    她懂了,但是沒完全懂。易然那就是一個說話的技巧,真正想表達的還是讓她不要計較,放下虧欠的感覺。但是按她現在這個想法,還是有虧欠的邏輯,隻不過把這個債移出了當下,改為預設了一個在未來的還款日期。


    而易然的意思是讓她不用把這一切放在心上。“我們看你需不需要”,主體是我們,是自願,沒想過索要回報。


    易然真是好多年沒見過這麽煞有介事地用鞠躬表達感謝的了,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小學時光,不過他反應很快,立刻就調整了自己的表情,沒讓自己的類似於啞然失笑的情緒流露出來。


    他揉了一下顧阮阮的頭發,然後道,“感覺好一點了我們就回去吧,我給你和你哥帶了夜宵。”


    大概是猜到顧阮阮可能會說“不餓”來拒絕,於是他又補了一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妹妹也不想外婆還沒出來,自己先低血糖躺病床上打點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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