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承熙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塊浮木,“對,對,我昨晚確實喝多了,腦子現在還糊塗得很,以為你是真真。”


    葉汝真“!!!”


    立即低頭檢視自己,還好,衣裳沒亂,頭發也沒散。


    “我什麽也沒做!”風承熙舉起雙手,“我就是剛醒的時候酒勁上來了,看你看成真真而已。”


    葉汝真眯起眼,審視他:“那你臉紅什麽?”


    風承熙臉上燒得愈發厲害,喉嚨也幹渴得要命,嘀咕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想也不行嗎?”


    “真不行。”葉汝真認真道,“臣可以為陛下賣命,但臣的妹妹不會入宮。”


    每次話題一轉到這上頭,就是一個死局。風承熙心緒紊亂,也不想跟這個死腦筋生氣,“到時候,我自會去討真真歡心,你莫要拆散我們便是。”


    葉汝真很想送他一句“不可能”,但也不想吵架,索性不理他,探身準備下車。


    風承熙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把把她拉回來,指了指自己的臉:“撓我一下。”


    葉汝真:“????”


    酒真沒醒啊?


    “讓你撓你就撓,”風承熙道,“這是聖命,朕有用處。”


    葉汝真隻得抬手撓了一下,風承熙臉上多了三道白印子。


    風承熙取出馬車上的妝奩匣子瞧了瞧:“用力些,要撓出血來。”


    葉汝真忍不住湊近端詳他。


    她的臉突然間迫近到咫尺,眼睛睜得微圓,雙唇也微微張著,是一副好奇且訝異的神情。


    風承熙的視線不由自主,又落在那讓他神魂顛倒的唇上。


    要命的是,她的唇此時還微微張著,甚至隱隱看得見軟紅的舌尖。


    風承熙像是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般,急急後退:“葉汝成!”


    葉汝真被他吼得一愣。


    風承熙也發現自己有點過火了,伸手擋在兩人之間,“你先離我遠一點。”


    然後按住自己的額頭,深深呼吸。


    葉汝真覺得,他真很需要一碗醒酒湯。


    風承熙顯然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了她的意思,調勻了呼吸之後,道:“江州就這麽大,我們去了天香樓的事一定會有人知道。為確保明日之事順利,我們不能讓人疑心。”


    葉汝真一愣:“疑心什麽?”


    風承熙發誓這輩子都不想熬夜喝酒了。


    他的眼睛好像出了什麽毛病,看不得葉汝真這種眼睛圓圓雙唇微張的模樣,他甚是粗暴地道:“這你就別管了,反正讓你撓,你就撓。你就當朕回京就直接把真真納入後宮——”


    “刷”一下,他臉上多了三道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風承熙:“…………”


    葉汝真:“滿意了嗎?”


    風承熙僵硬地看著她。


    葉汝真抬起手,五指成爪:“不夠再撓一下?”


    不得不說,把皇帝的臉撓花,還挺刺激的。


    風承熙忽然道:“葉卿,在你心裏,真真遠比朕重要得多,是不是?”


    葉汝真:“我和真真在娘胎裏便做一處了,認識陛下才不過半年。而且陛下富有四海,真真卻隻是個尋常姑娘,陛下覺得誰更需要臣?”


    風承熙知道這是實話。


    可實話是不是都這麽難聽?聽了讓人特別不舒服。


    他忍不住道:“你一個讀聖賢書的,不知道什麽叫天地君親師麽?‘親’排在‘君’之後,你難道不該先為君盡忠?”


    葉汝真道:“臣已經在為陛下盡忠了。臣的妹妹明明還沒有成親,現在卻無端多了一個上門女婿,犧牲已經夠大的了。”


    風承熙倒是轉怒為喜了,道:“所以朕就該把真真娶了啊。”


    葉汝真看著他,深思熟慮道:“臣大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想讓臣當一回潑婦,把陛下去樂坊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因為旁人會想,真要是咱們做了什麽,定然不會這般大張旗鼓,這樣咱們便安全了。”


    風承熙點頭:“孺子可教也。”


    “臣沒猜錯就好。”


    葉汝真說著,擼起了衣袖,一把把風承熙拖下了馬車,抬高了聲量,尖聲道,“你這天殺的你吃我的用我的,還惦記著外麵的女人,竟然去樂坊廝混,郗明德,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當著一條街的人把贅婿郗明德罵了個狗血淋頭。


    街上走過路過的人盡皆側目,看熱鬧的人群裏,妻子告訴丈夫:“這就是尋花問柳的下場,該!”


    母親教兒子:“以後可要好好學手藝,打死也不能上門入贅!”


    “……”


    風承熙身處街心,被路人們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他懷疑她是故意的,但是沒有證據。


    *


    蜀中是天府之國,瑞王一支就藩在此已曆三代,但凡景致絕妙之處,皆有別院。


    江州的這座別院依湖而建,軒閣闊朗,鳳竹聲聲,極為雅致。


    宴客的大廳四角堆滿了高高的冰鑒,下人們在冰鑒後大力搖著蒲扇,整個大廳十分清涼,葉汝真一走進來就舒服得長出一口氣。


    此次雅集非正式宴席,男女雜坐,閑適隨意。


    有人帶妻子,也有人帶美妾,還有人帶相熟的女伎。


    陪江州知府來的,便是蘊娘。


    蘊娘名氣不小,且素性清高,這是頭一回陪人赴宴,引得許多人暗暗打量。


    江州知府迎上風承熙,寒暄應酬。


    蘊娘和葉汝真也彼此見禮,淺談了幾句天氣之類的閑天,便隻是含笑陪在男人身邊,一如此時廳中任何兩個初次謀麵的女眷。


    江州知府對風承熙臉上的傷痕噓寒問暖。


    風承熙道:“路遇野貓,偶然起性逗了逗,就這樣了。”


    其實抓痕已經結了一層細細的痂,要不了幾日便會恢複原貌,但諸多的客人都紛紛表示該如何敷藥如何調治如何忌口。


    隻有崔複悄悄問道:“郗兄,你莫不是做了什麽,得罪了夫人吧?”


    風承熙:“崔兄何出此言?”


    “嗐,這事兒我熟,那一看就不是貓撓的,是人撓的。”崔複語重心長道,“夫人可是葉大人的妹妹,郗兄聽我這個過來人一句勸,若想餘生太平,夫人喜歡的,不妨多做些,夫人不喜歡的,那定然是不能做的。”


    風承熙歎了口氣,開始向崔複抱怨自己隻不過是去了一趟樂坊。


    正說話間,人報瑞王駕到。


    瑞王在蜀中的外號叫“無事王爺”,因他一心隻想附庸風雅,從不理會政務,每日裏就是和文人吟詩下棋,聽美人撫琴唱曲,養著一班美貌家伎,閑來也會給家伎們填詞作曲。


    葉汝真隻見他個頭不高,大約是滋養得實在是好,身形生得肥圓,一身團花圓領袍裹在身上,每一道褶子都被撐開了。


    走在他身邊的是一位高挑的老者,頭發雖已花白,腰杆卻仍挺得筆直,即使是在這有鶯聲燕語的場合,也是一臉肅然,氣度甚是高潔。


    葉汝真用眼神問風承熙:“這就是林敬。”


    風承熙微微點了點頭。


    看起來還真是位老學究,連衣飾都十分樸素。


    廳上諸人紛紛向二人見禮。


    向瑞王行禮時,隻是出位尊卑之份,向林敬行禮時,卻是一個個鄭重得很。


    甚至連幾個正在與女伎輕聲說笑的年輕人也停下來,躬身向林敬行禮。


    瑞王對林敬顯然十分看重,親自攜著林敬的手入席。


    崔複悄悄道:“這王府裏的三分風雅,有兩分都是林老先生帶來的。”


    葉汝真做出驚訝的樣子:“這麽厲害呀?”


    雅集之時,少得要做詩獻畫,葉汝真詩聽不大懂,畫也看不大明白,這時候就十分慶幸此時她是葉汝真而不是葉汝成,不必被推出去寫詩品詩,隻需要同女眷們聊時興妝容與衣衫首飾。


    並且和幾位女眷約好了回頭便給她們送胭脂,本色出演“兄長發達了也不忘給自己鋪子掙錢的商家女”。


    風承熙“不擇手段攀附寵臣的軟飯男”演得卻不甚到位,和旁人吟詩作對時屢屢回過頭來,眼神竟不是應有的諂媚討好之色,時不時還透出幾分不悅的意思。


    好在他臉上的傷痕醒目,眾人都心照不宣地將他的反應視作了“雖有心討好但難掩對妻子的不滿”。


    瑞王的雅集一舉行便連著三天,夜裏客人們都住在別院客房中。


    葉汝真知道晚上有事,心裏有些緊張。


    風承熙倒是一臉如常,外袍脫了,身上隻穿中衣,問她:“今兒還沒有聊累?不上床嗎?”


    葉汝真道:“一會兒就要起床,還上什麽床?”


    風承熙走到她麵前,拔下她頭發的發簪,“正因為有事,所以更要裝得像些……”


    聲音到這裏頓住。


    葉汝真的發髻如絲緞一般散開來,發間的香氣蓬然如霧,撲麵而來。


    “……睡覺。”


    風承熙的聲音忽然生硬起來,把簪子往她手裏一塞,自己往被子裏一鑽。


    葉汝真發現了,自從那日從樂坊回來,風承熙就有了一點喜怒無常在身上。


    上一瞬笑嘻嘻,下一瞬冷冰冰,翻臉比翻書還快。


    不過這會兒也沒有功夫追究,因為隻聽一聲尖叫劃破別院的寂靜。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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