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現在他看著桌子邊上圍著一圈的孩子們,老二家的這兩個侄子倒是不挑食,很快從五辛盤裏夾了一筷子吃掉,就想溜出去玩,可自家的兒子和女兒卻不約而同的對著盤子裏的東西一臉糾結。


    看得沈伯文非常想笑。


    緣故他是知道的,這倆孩子,都不愛吃芫荽,也就是香菜。


    片刻後,他走過去,彎腰對孩子們道:“快點兒吃,吃完就能出去玩兒了,你們看理哥兒和瑢哥兒,已經出去了。”


    這話一出,倆孩子頓時緊迫感壓身,還是阿珠先拿起筷子,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飛快的夾起一筷子放到嘴裏,似乎嚼都沒嚼就咽了下去,然後立馬轉身跑開,衝著周氏大喊:“阿娘!阿娘!我要吃膠牙餳!”


    玨哥兒一看妹妹都吃了,也不再糾結,重複了以上動作,唯一不同的,就是吃完後還站在原地沒動。


    沈伯文看得莞爾,拍了拍他的頭,道:“行了,也去找你阿娘要塊膠牙餳吃罷。”


    玨哥兒這才眼前一亮,也跑過去。


    跟在他後麵,沈伯文也往周氏那邊慢條斯理地踱步過去。


    所謂膠牙餳,其實就是麥芽糖,因為吃起來粘牙,所以被叫做膠牙餳。


    白居易也曾在詩中寫道:歲盞後推藍尾酒,春盤先勸膠牙餳。


    吃這個,當然也是圖個好彩頭,此物是對人們長壽的一種祝福,當一個人牙齒牢固,便自然能吃能喝,身體健康,入鄉隨俗,沈伯文也伸手向周氏要了一塊兒。


    周氏掀起眼簾,眼帶笑意地朝他看去,待他吃完,又給他倒了杯酒,“請相公滿飲此杯。”


    “多謝。”接過杯子,沈伯文將杯中之物一口飲盡。


    隨即給周氏也倒了一杯,遞了過去,唇角上揚:“請娘子滿飲此杯。”


    周氏亦不推辭,慢慢飲盡。


    這酒也是有說法的,謂之椒柏酒。


    就是用花椒和柏葉浸泡過的酒,也可以算作一種藥酒,因為有種說法,說是喝了椒柏酒可以去病以及長壽,漸漸的,飲椒柏酒,也就成了風俗習慣,意味著新的一年到來,都可以健健康康,順順利利。


    待到周氏放下酒杯,沈伯文從袖中拿出一個自己親手包好的紅包,遞給她,“去年娘子多有辛苦,新的一年,願娘子平安順遂,無病無擾。”


    周氏卻是愣住了。


    她從沒有想過,在大年初一這一天,自己這個已經為妻為母的人,還能收到壓歲錢。


    畢竟自從她及笄之後,就再也沒有收過壓歲錢了。


    眼圈不知不覺有些發紅,飛快的回過身抹了抹眼角,又轉過來,這才笑著問道:“我也有壓歲錢嗎?”


    沈伯文自是看見了方才一幕,但他配合地沒有說破,聞言便點了點頭,聲音中帶著溫和的笑意:“這是自然,如玉在我眼中,年紀也還小呢。”


    周氏不由得被他逗得發笑,便接過了這個紅包。


    孰不知沈伯文說的卻是發自內心的實話。


    按照原主記憶中,周如玉十六歲及笄之後便嫁給了他,十七歲的時候就生下了長子玨哥兒,如今玨哥兒已經七歲,算下來她也才二十四歲。


    這個年紀,換做現代,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可周如玉,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沈伯文這個穿過來之前就已經三十歲的人來說,確實對她有種對待小姑娘一般的心態。


    分明知道兩個時代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卻總是忍不住。


    “待會兒就祭祖了,你趕快過去吧。”


    收起紅包之後,周如玉忙對他催促道。


    沈伯文便答了聲好,帶上玨哥兒出了房門。


    因此沒瞧見,周如玉在床頭坐下,又將那個紅包拿出來摩挲了半晌,才打開櫃子裏放著的匣子,珍之又重地將它放了進去。


    ……


    整個大年初一就在忙忙碌碌中過去了,到了第二天,嫁出去的大姐和二姐,都帶著各自的相公孩子回娘家來了,沈伯文三兄弟也就先等了等,等到上午見過姐姐他們之後,下午再去各自的嶽父家裏,畢竟姐弟幾個也不經常見,過年是難得團聚的時候。


    沈伯文也見到了上次湊巧錯過,沒有見到的二姐,二姐夫和外甥和外甥女。


    見了麵,外甥們跟外甥女都乖乖巧巧地拜年,沈伯文笑笑,一個個都發了壓歲錢。


    既然見麵了,他也回了趟房間,取出銀子,跟二姐和二姐夫交接了一下還錢的事兒。


    二姐倒是沒有第一時間收銀子,先仔細問了他一番,家裏的情況怎麽樣,現在教書累不累,在反複確認沒什麽問題之後,才將銀子收起來,道:“今天出來我們也不知道你要還錢,等改天,我讓你姐夫把欠條送回來。”


    二姐夫姚益也點了點頭。


    就在幾人說著話的時候,大姐和大姐夫也走了過來,沈伯文站起身來,同他們見禮。


    大姐夫顧家興腆著略有點微胖的肚子,笑眯眯的回了禮,就要拉著連襟和小舅子去一塊兒喝酒,“走走走,幹在這兒坐著有什麽意思,去喝酒去喝酒,這大過年的,就是要喝酒才行嘛。”


    二姐夫家裏是開藥鋪的,自個兒身形清瘦,倒是跟大姐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聞言便哭笑不得,連忙擺手推辭,“姐夫,我是真的喝不了,先說好了,隻能陪你淺酌幾杯。”


    “行行行,你說了算。”


    沈伯文一聽喝酒,頭就開始疼了,剛想像二姐夫這樣推辭一番,就見大姐捶打了一下大姐夫的肩膀,佯怒道:“明明知道大郎喝不了酒,還偏要拉著他,去去去,想喝酒去找二郎和三郎。”


    沈伯文:……


    看來自己酒量不好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了。


    一大家子人一塊兒吃過午飯,大姐二姐兩家繼續留在沈家,陪沈老爺子跟老太太說說話,也讓孩子們玩兒個痛快,沈伯文三兄弟則是收拾出發,帶上妻子孩子,準備去嶽父家中了。


    周家,此時也是一番熱鬧景象,周老太太領著兒媳和女兒們在廚房忙活,周老爺子在東屋跟兩個女婿閑話聊天,卻基本上是兩個女婿說,他聽,鮮少開口。


    心裏卻在想著,他大女婿怎麽還不過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給絆住了。


    倒也不是老爺子對這兩個女婿有什麽意見,而是他本身是個老童生,最欣賞的就是讀書人,三個女婿裏頭,隻有大女婿沈伯文是個秀才,其他兩個女婿,一個種地,一個是屠戶,他都不怎麽看得上眼,當時挑定他們做女婿,也是老太太做的主,他的意見被無情的忽視了。


    周老太太當時是這麽說的:“就咱們這個小破地方,哪兒來那麽多的讀書人給你當女婿,你啊,還是給閨女找個能吃飽穿暖的人家吧。”


    事實也的確如此,三個女兒之中,隻有長女看似嫁的光鮮,實則嫁過去之後,一直過的清貧,而另外兩個女兒,尤其是嫁給屠戶的老三,雖說出去不怎麽好聽,但日子卻是過的最好的。


    正當周老爺子惦記著大女婿的時候,大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隨著玨哥兒跟阿珠吵吵鬧鬧的聲音:“外公外婆,我們來啦!”


    他心心念念的大女婿終於過來了!


    二女婿和三女婿也站起來,跟大姐夫見禮。


    不過相對於二女婿的客氣,三女婿的禮就顯得頗為潦草了,沈伯文見狀,淡淡地收回了視線,回想了一下,也難怪,原來自家娘子在閨中的時候,她這個三妹妹就跟她不太對付,事事要攀比,樣樣要爭先,最後找的相公,哪怕麵子上不好看,也要在實惠上壓長姐一頭。


    然而她找的這個相公,也跟她一樣,不太看得上讀書人,尤其是沈伯文這樣連舉人都考不上的落魄秀才。


    話不投機半句多,沈伯文也不是沒脾氣的。


    既然這個連襟如此行事,想必自己也隻需同他維持個麵子情罷了。


    畢竟此時還是在嶽父家中,還需給主人家一個麵子。


    大女婿以來,周老爺子頓時失去了跟另外兩個女婿說話的興趣,忙拉著沈伯文討論起了書本上的話題,沈伯文如今讀書許久,也頗有些自己的心得了,打起精神應對,竟也答得頭頭是道,喜得周老爺子連連點頭。


    二女婿性子老實,雖然不怎麽聽得懂,但還是坐在邊上作陪。


    而三女婿卻看了一眼,就在心裏哂笑起來,說也不說一聲,就抬腳往外頭走去,尋自個兒媳婦兒去了。


    第二十章


    另一邊,周老太太瞧見自家大女兒過來了,也挺高興,忙把玨哥兒和阿珠叫到身邊來,和藹地問道:“外婆給你們衝糖蛋花湯好不好?”


    兩個孩子還沒說話,她的三女兒周如菊靠在一旁的櫃子邊上,一雙狹長的眼睛輕飄飄看過來,語調拉的長長的,“娘,您可記得要多打幾個蛋,多放點兒糖,可憐見我的外甥跟外甥女兒,在沈家估計也不怎麽能喝到這種好東西呢。”


    周老太太一聽就瞪回去:“不會說話就閉嘴,在孩子這兒胡說八道什麽?”


    周如菊還想說什麽,在老太太跟前的玨哥兒就開了口,語氣天真爛漫:“不用了外婆,我奶奶每天中午都要多給我做碗蒸蛋呢,小妹他們早上也有個煮蛋,我已經不想吃雞蛋啦。”


    “對呀對呀。”旁邊的沈珠也擠了過來,獻寶似的跟老太太說:“外婆,爹娘今天過來的時候,還給你們帶了肉肉,大魚,還有好吃的糖和點心呢!”


    一旁的周如玉一瞧,就知道自家兒子這是故意的,眼中泄出一絲笑意來,同時心中也有幾分酸澀,自家孩子這幾年,過的確實沒有三妹家好,自己這個當娘的,實在是……


    不過轉念一想,相公現在比之前更知道用功了,家裏的外債也還清了,還有了賺錢的門道,這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這般想著,她心裏也輕鬆下來,不再在意三妹那些刻薄話了。


    不過她性子大度,不在意,跟她關係好的二妹周如竹卻不想慣著這個最小的妹妹,聽完兩個孩子的話,就配合地裝作驚訝的樣子:“姐,你們今天過來居然帶了這麽多東西。”


    也不管三妹還想說什麽,就搶先一步,說起了最近聽來的新鮮事兒,“對了姐,我聽說縣上最近有些能幫別人盤火炕的人,好像是你們桃花村的,你知道這件事兒嗎?”


    周如玉聞言,想了想自家公公婆婆好像也沒說這件事需要保密,便點了點頭,道:“知道,就是我公公領頭的。”


    “呀!”周如竹這下是真的驚了,她也是聽別人說的,最近這個幫別人盤火炕的生意火得很,這些人好像賺了不少,卻真沒想到,領頭的居然是自家大姐的公公,這可真是新鮮了。


    忙不迭連手裏的活兒都放下了,一把將剝了一半的蒜頭放到周如菊的手裏,湊到大姐身邊,仔細問起這件事來。


    倒也不是圖什麽,主要是八卦的天性。


    周老太太也同樣如此,滿是好奇地聽了起來。


    隻有周如菊,一貫回娘家,家裏的焦點都是自己,結果這次怎麽變成大姐了,氣得她立馬就想把手裏的蒜頭給扔到灶膛裏去!


    又怕被娘收拾,隻好恨恨地作罷了。


    ……


    從嶽父家回去之後,沈伯文還覺得這趟來的不虧,周老爺子雖然是個童生,但卻酷愛鑽研經典,沉浸在書中半輩子,在某些方麵的學問造詣,還真讓他得了不少收獲。


    過年的時間過得總是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初六。


    先前沈伯文已經同邵哲商量過了,初六一塊兒去韓夫子家中拜年,順便交上自己已經答完的那張歲考試題。


    今日出門,他便沒有帶妻子兒女,自己提著十條臘肉,並一壇酒,就去了同邵哲約好見麵的地方。


    雙方一見麵,就不約而同的笑了。


    原來他們帶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在書院讀過書的人都知道,韓夫子家境不俗,也不愛俗物,若是年節時分上門拜訪,帶上尋常東西就可。


    二人一同上門,敲響韓家的大門。


    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是他們家的老門房,一見是他們,就讓開位置,讓他們進來,還回過頭跟丫鬟說:“去稟告老爺太太,就說是老爺的學生過來拜訪。”


    “多謝阿叔。”


    沈伯文與邵哲客氣地謝過。


    老門房隨意的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在意,隨即又縮回了耳房中避風去了。


    片刻之後,便有丫鬟過來,領著他們去了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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