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都遇上了,便沒有錯過的道理,他叫過沈杜,二人坐在小桌旁,同正在煮餛飩的老丈要了兩碗餛飩。


    餛飩攤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頭發都已然花白,身體瞧著卻還很硬朗,圍著熱氣騰騰的大鍋,老丈負責煮,老婆婆負責現包,朦朧的熱氣中,隱約看出相互配合,別有一番默契在其中。


    老婆婆將餛飩丟進鍋裏,老丈手裏拿著勺子攪了幾下,又重新蓋上蓋子,也不知偏過頭跟老婆婆說了什麽,惹得婆婆笑得樂嗬嗬的,沈伯文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心情也變得極好。


    沒過多久,他們要的兩碗餛飩便上了桌。


    拿起筷子一瞧,綠的是香菜,白中透粉的是餛飩,紅的是辣椒油,光是配色,便已經足夠惹人垂涎了,湯料也足夠精致,沈伯文粗略一看,便在裏頭瞧見了蝦皮、榨菜末,還有蛋皮。


    嚐了一口,餛飩皮薄餡嫩,肉餡細膩,吃到嘴裏,滿口鮮香。


    舀一勺湯喝下,亦是清鮮不膩,回味無窮。


    他坐得端正,吃相亦是極佳,外人看來,他此時吃的仿佛不是什麽街邊小吃,而是宮廷禦宴一般。


    反觀對麵的沈杜,已經嚐出來這餛飩的好味道了,也不顧燙嘴,極快地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


    街對麵的二樓窗口上,正趴著一個五六歲大的男童,眼巴巴地望著底下那個餛飩攤子,已經看了好一會兒了,那個人看起來吃的好香!他也想吃!


    他趴在這兒,倒是讓旁邊守著他的兩個丫鬟汗都快下來了,如臨大敵地護在他邊上。


    這小祖宗太皮了,不讓他趴這兒,非要在這兒,不讓就哭,大小姐發了話,讓他上前,才好險不哭了。


    可要哭的要輪到她們了。


    要是小祖宗不小心掉下去了,怕是她們的命也要沒了。


    隻見這男童動作利落地從窗邊下來,幾下跑到裏間,一把拉住還在挑選首飾的自家娘親,撒嬌道:“阿娘,我想吃底下那個!”


    聽見自家兒子撒嬌賣癡,瓜子臉,柳葉眉,長著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的年輕婦人扔下手中方才還在賞玩的步搖,在旁侍奉的掌櫃的立馬使了個眼色,讓夥計上前將這一盤金玉首飾撤下去,動作利落地把早先準備好的另一盤端上來。


    “大小姐,這都是咱們店裏最新的樣式了,您看看有沒有能瞧得上眼的?”


    然而渠大小姐卻並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手下慢條斯理地挑揀著,瞥了眼自家兒子,問道:“你方才說想吃什麽?”


    孩子還小,說不出來那是什麽,隻一個勁兒地說就是下麵那個。


    渠婉眼風掃過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丫鬟,丫鬟們頓時繃緊了頭皮,其中一個才站出來,道:“小少爺說的是對麵街上賣的小餛飩。”


    街上二字傳入耳中,渠婉皺了皺眉,隻道:“那東西不是你該吃的,不幹不淨的。”


    然而被寵壞的兒子哪裏聽得了這話,隻聽懂了自家阿娘不讓自己吃,頓時哭了起來,一個勁兒鬧著要吃。


    即便是渠婉耐著性子哄他:“咱們回府之後,娘讓廚房給你做好不好?”


    哭鬧還是止不住。


    甚至還要拉著她去外間的窗邊看。


    渠婉沒法,隻能站起身來,任他拉著自己過去。


    卻在從窗口往下瞧的時候,不經意間瞥見了半張清俊的側臉,動作忽的頓住,眼中透出興味來。


    第四十一章


    隨意打發了個丫鬟下去幫自家兒子買餛飩, 送算是讓這小祖宗放過自己了。


    渠婉靠在窗欄上,往下頭看了半晌,才把陪在自己身邊的媽媽叫過來, 下巴揚了揚,示意她往下看,語氣盎然, 問她:“木媽媽,你可曾見過樓下那人?是不是京都哪一家的子弟?”


    木氏聞言便走過來, 認認真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地搖了搖頭,回道:“大小姐, 這人,應當不是,這個年紀的京都名門子弟,老奴都見過,沒有這個人。”


    想了想,又道:“怕是春闈在即, 來京都參加會試的舉子。”


    木媽媽的眼力, 渠婉還是信任的, 聞言便彎唇笑了笑,“我猜也是如此。”


    見自家大小姐好像是對這個舉子有點興趣, 木氏低下頭,輕聲道:“大小姐,我這就讓人去查一查這個人。”


    下麵的人已經用完一碗餛飩, 起身與同伴離開了。


    渠婉收回視線, 又扶著丫鬟的手回了裏間。


    自始至終, 對於木氏的話, 沒說好,卻也沒說不好。


    木氏心中就有數了,下了樓,找到跟車的下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


    沈伯文可不知道對麵的首飾鋪子裏發生的事,等到沈杜吃完兩碗,他起身將錢付了,謝過老丈,還笑著讚道:“您家的餛飩,味道真不錯。”


    老丈聞言得意極了,笑眯眯地說:“後生,算你有眼光,我家的餛飩,可是好多年的手藝了。”


    這話被旁邊的老太太聽見,不由得在他胳膊上打了一把,跟沈伯文二人道:“別聽他吹牛了,要是覺得味道好,就常過來。”


    沈伯文笑了笑,道:“一定來。”


    心中也想著,下次要帶著自家娘子過來,讓她也嚐嚐。


    循著原路,沈伯文與沈杜回到了書坊,邵哲見到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師弟……”


    沈伯文卻道無事,一起出了書坊的門,還同他說起了自己方才吃過的那家餛飩味道極好。


    邵哲聞言很感興趣,開口道:“那等回頭有空,我也去嚐一嚐。”


    “不會讓師兄失望的。”


    聽到他們說的話,清風也湊過來問道:“可是前麵那條街,首飾鋪子對麵的那個餛飩攤子?”


    沈伯文點頭道:“正是那家。”


    “那家味道是不錯,老爺先前在這邊住的時候,也總是過去吃。”清風道。


    居然正好遇上自家老師常去的攤子,沈伯文倒是沒想到,但思及自家老師的性子,偏愛這路邊的小食攤,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們這邊正說到自家老師,韓輯從自家父親書房中出來之後,也想到了自己的幾個弟子。


    要不是還得在家裏待幾天,他就已經帶著夫人搬出去了。


    回到自家房裏,剛坐下,就瞧見自家夫人帶著李媽媽回來,一臉的疲憊,頓時心知肚明。


    “母親又跟你提過繼的事兒了?”


    蕭氏點了點頭,低頭啜了口李媽媽送過來的茶,才道:“問我們是願意在大哥那裏頭挑,還是二哥那裏挑,或者更想從老家那幾房裏找。”


    韓輯聽得一陣無語,“大哥總共才三個嫡子,大嫂怎麽可能舍得過繼給我們?”


    “那你可就想錯了。”蕭氏抬起頭來,想到方才在正房裏的事兒,又糟心起來,同他道:“我看大嫂可是樂意得很。”


    “不必管她。”韓輯擺了擺手,隻道:“咱們都已經商量好了,不用過繼,下次娘再跟你說,你就說我不願意,讓她來找我說。”


    蕭氏聞言便在心裏苦笑,要是自家婆母是這麽好說話的人,倒是好了。


    況且就算自己這麽說了,也沒有用,婆母隻會讓她勸自家老爺,如若不然,便是自己這個妻子沒有做好,沒能盡到自己的責任。


    夫妻多年,韓輯輕而易舉就看出了她的口不對心,細想片刻,幹脆利落地道:“再住兩天,我就跟母親說,咱們搬到三元巷的宅子裏去住。”


    能搬出去住自然是最好的,蕭氏點了點頭,算是相信了。


    不過即便是她,也沒想到自家相公的效率竟然這麽高,說是兩日就是兩日,竟一絲半點都沒有拖延,兩日後,就吩咐下人收拾東西裝上車,帶著自己去跟公婆告辭了。


    隻不過看著堂上公公和婆母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而且都是衝著自家相公的,心裏大概也猜到了緣由,但還是覺得有幾分好笑,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惹公婆生氣的方式,都沒怎麽變過。


    不管用什麽方式,他們總算是能搬出去自己住了。


    馬車剛出了韓府的門,蕭氏麵上神色都放鬆了許多,韓輯看在眼裏,也放下心來,同她玩笑道:“回來的路上,我看你跟延益的娘子似乎相處的頗為和睦?”


    蕭氏聞言便笑了,“那個小娘子倒是很合我的眼緣。”


    韓輯欣慰:“你談得來就好,先前在廣陵那邊,總不見你出門,還怕你一個人覺得無聊。”


    “跟你說不明白。”蕭氏嗔了他一眼,轉了話頭道:“我還打算著,等你那弟子考上之後,就將他娘子帶在身邊,多出去交際一番,也頗有好處。”


    韓輯隻道:“這是你們內宅的事情,你做主便是了,我也不懂。”


    夫婦二人說著話,馬車的速度慢下來,停在了三元巷自家宅子門口。


    鄧叔去敲門,開門的是清風,一看到外麵站著的人,麵上便是一喜。


    “老爺,夫人,您二位回來啦,是不是要在這邊長住啊?”


    鄧叔一把拍上他的肩膀,沒好氣地說:“這是你該管的?還不趕緊進去,吩咐人把正院收拾出來。”


    “鄧叔你怎麽又打我……”清風摸了摸自個兒被拍得有點疼的肩膀,還不忘為自己辯解:“正院是老爺夫人住的地方,我每日都過去打掃呢,幹幹淨淨的,直接就能住人。”


    韓輯先下了車,隨後伸手去扶自家夫人,聞言便笑了起來,誇道:“清風還是這麽機靈。”


    蕭氏聽著也忍俊不禁。


    清風嘿嘿一笑,讓開地方,將老爺夫人迎進了門。


    ……


    沈伯文與邵哲此時還不知自家老師過來了,自從那日從書坊中回來之後,他們二人就進入了苦讀模式,從早到晚地重複著讀書,背誦,寫文章,然後晚上互相批改,相互交流的過程。


    不過不得不說,師兄弟二人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相比於先前,交流起來著實方便了許多,沈伯文也因此發現,邵師兄的學識,比自己想象的更為紮實,反之看看自己的,就較為薄弱。


    但邵哲卻發覺,師弟在時文上的理解,比自己要強得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師兄弟二人一同讀書,也算是取長補短了。


    周如玉心疼自家相公,又怕他身子撐不住,便跟廚房娘子打好交道,每日跟著她出門買菜,然後變著法兒地給他們師兄弟二人做各式各樣的菜肴,晚上還有一頓湯水做夜宵。


    邵哲一開始還在客氣推辭,但實在推辭不掉,用過幾次之後,心中也不免開始期待次日的夜宵了。


    屋外,韓輯沒有讓清風驚動兩個學生,站在門口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見他們兩個正討論地入神,絲毫沒有發現自己過來了,捋了捋胡子,很是欣慰。


    不欲打擾他們,他看了一陣,便帶著清風離開了。


    正因如此,直到中午快用飯的時候,沈伯文與邵哲才發現自家老師帶著師母過來了,尤其是老師還說是在這邊長住,不由驚喜。


    飯後,韓輯帶著兩個弟子去了書房,準備檢查一番他們最近讀書的成果,蕭氏則是將周如玉留在自己身邊,帶著她回了後宅。


    周如玉見到師母過來,心中很是欣喜,經過進京這一路上的相處,二人之間也沒那麽生疏了。


    二人寒暄了一陣,蕭氏忽然道:“如玉,從今日起,你便跟在我身邊,學學怎麽管家的,如何?”


    “管家?”周如玉有些不明所以。


    蕭氏看著她,拍了拍她的手,耐心道:“畢竟你夫君要是考中了,日後是要當官的,到時你就是當家主母,該會的還是要會,以後也要替他應酬,見一些官員家眷,咱們內宅婦人,能做的不少,別小看了這一畝三分地。”


    “師母,我願意的。”周如玉並不笨,聽完蕭氏所說的之後,她便明白過來,內心驚喜,點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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