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落寞地垂下腦袋,道:“好吧,真羨慕元伯伯你能出去,阿羅也好想出去玩啊。”


    鄭元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傻丫頭還以為他是出去玩的呢,但他沒說話,而是找了偏殿當中的一張椅子,撩袍坐下。


    阿羅像個跟屁蟲一樣,好奇地問道:“那元伯伯你出去想做什麽呀?”


    懷著對外麵世界的憧憬,阿羅托著下巴,很想知道,這個兩百年來幾乎將所有時間都花在修煉上的人,出去了之後會幹什麽。


    該不會是繼續找個地方修煉吧?那多無趣。


    鄭元被她問得愣住,而後也開始思考其這個問題來,“大約會——先回家去看看吧。”


    阿羅又問:“元伯伯的家在哪兒?離我們這兒遠不遠?”


    鄭元唇角含笑,“很遠,元伯伯的家在凡間。”


    凡間啊……那對阿羅來說的確是個很遠的地方,還是個很陌生的地方。


    阿羅:“元伯伯是回去找家裏人嗎?”


    鄭元搖頭,“我早就沒有家人了。”


    應該說,就算是有,也早在他飛升之前就死了。


    阿羅奇怪,“那回去做什麽呢?”


    鄭元:“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見一個人……的轉世。”


    阿羅若有所思,倒也懂得分寸,沒有去問這個人到底是誰,聊著聊著,她似乎也想起了什麽,忽然激動地開口道:“元伯伯,既然你要離開,那能不能也幫阿羅一個忙,替阿羅去找一個人?”


    鄭元與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多了幾分耐心,“好,你想找誰?”


    阿羅把玩著垂在肩頭的編發,思考了一會兒,方說:“是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姐姐,說話特別溫柔,她還幫阿羅忙,阿羅想親自去感謝她的,可是後來怎麽都找不到了,所以元伯伯你能不能幫阿羅找一找?”


    鄭元道:“可以,但你說的這些信息都太模糊了,有沒有再具體一點兒的特征?”


    阿羅絞盡腦汁思考,“我那時是在魔界遇到她的,她看上去身體不太好,總是咳嗽,但是卻很願意幫我忙的,她人很好。”


    說著,她拍了拍座椅扶手,“元伯伯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你修煉的時候,不知什麽原因突然昏迷了,阿羅雖然看見了,但因為沒有實體,所以沒辦法救你。那時候阿羅特別著急,就出去想找找看能不能有人幫忙,看見了這個姐姐,這個姐姐知道了後,居然答應幫我。


    後來也不知道姐姐用了什麽辦法,把阿羅的身體喚醒了,所以阿羅才能幫元伯伯你的呢。說來,元伯伯你也得好好謝謝人家才是啊。”


    阿羅像個小大人一樣,將此事告訴了鄭元。


    鄭元想起,有一年他將秘籍修煉到第七重的時候,忽然遇到瓶頸,整個人都陷入了昏迷之中,後來是阿羅進入他的院內,用法術將他救了回來。


    那之後,鄭元便把她當做了家人。


    而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在本體在沉睡當中的阿羅是沒有辦法救人的,隻有將曼陀羅花喚醒,阿羅才可以擁有實體,也才能施法救他。


    如此說來,鄭元的確該謝謝此人。


    “你記得她的名字嗎?”


    阿羅搖頭,“我不知道啊,當時讓夢靨幫我的,我隻聽見別人都叫她——公主?”


    “啪嗒”一聲,書掉落在地上,一直在靜靜聽著二人對話的遊封雙手發顫,眼睛一瞬間就紅了。


    他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聽,想裝作無事的樣子,彎腰將掉落在地的書給撿起來,可手腳此時都不聽使喚,明明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他卻反複好幾次都沒能把書撿起來。


    遊封將自己已經完全亂掉的呼吸平複了一瞬,撿起書籍,看向阿羅,“你方才說,她……叫什麽?”


    阿羅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卻不知道自己說錯在哪兒,“公主啊,叫她起床的那人就是喚她公主,我記得很清楚。”


    她有事會讓夢靨帶她出去玩,上次在幽坵山時,就是和白湫玩的,再之前一回,便是和這位叫“公主”的漂亮姐姐玩的。


    因為阿羅也不能時常從秘境中出去,偶爾幾次,也隻敢和夢靨一起,偷偷到人家夢裏去玩遊戲。


    遊封指尖用力,將手中從博古架上取下的一本書給捏成了一團,“你是在魔界遇到的她,是嗎?”


    阿羅又點頭,“是啊,阿羅出不了這塊地界的,所以懷疑她是不是魔族的某個公主,但她好柔弱,看上去又不太像,而且那次喚醒我的血很不一樣,我還是第一次聞見那種味道的血呢。”


    說完,她朝著鄭元看去,“元伯伯,她當時定然是想了不少辦法的,我還特意給準備了些東西,你記得找到了之後幫我交給她哦!”


    阿羅手心中光芒閃爍,便出現了一個小荷包,裏頭放的什麽無從得知。


    她正準備將荷包交給鄭元,卻聽那邊傳來一聲壓抑至極的聲音,“不用了。”


    阿羅奇怪,“為何?”


    鄭元看向遊封,這個讓他又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的年輕人,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遊封雙目赤紅,裏麵幾乎要流出血淚來,他的拳頭死死地握著,看向鄭元的目光中充滿著濃稠的恨意。


    “因為她已經死了。”


    “死了?!”阿羅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來,“你怎麽知道她死了?”


    遊封死死盯著鄭元,眼中翻滾的情緒如有實質,像是要將對方吞噬嚼碎,他好半晌才道:“她啊,是我娘親。”


    第95章


    阿羅那張貫會說的嘴巴,此時張了又合,一時半會兒的也擠不出半句話來,隻瞪著大眼睛往遊封看。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像是在揣度對方剛才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遊封一向控製得很好的情緒,在這個時候突然便失控了。


    魔界從來沒有什麽公主,唯一一個可能會被稱為公主的,是被遊稷從凡間帶回來的女子,也是遊封的阿娘。


    遊封雖然在心裏有了幾分猜想,卻仍舊不願意相信,上前一把抓住阿羅的肩膀,問道:“告訴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的情緒相當激動,在一旁看秘籍的人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耐不住好奇,走了過去。


    阿羅小臉皺成一團,她現在是有實體的,被遊封抓著肩膀能夠感受到不舒服,她用力從遊封的鉗製下掙脫開,往後退了幾步,“我剛才都說了,元伯伯不舒服,我出去找人幫忙,找到她的時候,她心善,願意幫我,就這麽簡單啊!”


    “不可能。”遊封很肯定地道,“她根本就不認識你,怎會無緣無故幫你?且喚醒你的真身不是易事,你是不是說了什麽花言巧語哄騙了她,否則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願意花大代價去幫一個陌生人!”


    遊封縱然情緒激動,但到底理智還在,很快就對阿羅故事當中的一些漏洞提出質疑。


    阿羅趕忙搖頭,“不是的,我沒有哄騙她,阿羅從來不騙人的。”


    她想起當時的場景,於是補充了幾個細節,“對了,阿羅當時為了救元伯伯,從元伯伯的身邊拿了一根手串給那位公主的,公主看見手串,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阿羅真的沒有騙人!”


    她扭頭看向鄭元,一雙黑濯濯的眼中全是誠懇。


    偏偏遊封在聽到阿羅提手串的時候,整個人都踉蹌著往後倒退了幾步,扶著椅子才堪堪站穩,他緊咬著牙關,嗓音沙啞而顫抖,“手串?你說的手串,是不是長這樣?”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走到白湫身邊,將她的右手舉起。


    白湫寬大的袖袍隨著二人的動作垂落到手肘的地方,也讓白湫一直被遮擋的手腕露了出來。


    瑩白細嫩的手腕上,掛著一串小巧的手串,手串不是什麽法器,一點兒靈力都沒有,隻是最簡單的款式,在凡間的街邊隨便一個小攤子上就可以買到,大約因為戴的時日長了,連光澤都不複從前。


    阿羅看見那手串的時候反而鬆了口氣,證明她真的沒有撒謊,“對,就是這個手串,當時我看公主人好心善,就將手串先放在她那了,等過後再取,後來我便忘了……”


    說到這兒,阿羅猛然瞪大了雙眼,手串如果在遊封那兒的話,是不是就證明,他方才說的也是真的。


    公主真的是他阿娘?!


    阿羅不可思議地捂住了嘴巴,站在原地都不會動了。


    不過仔細看看的話,遊封真的與當初幫她的那位公主長得有些像,尤其是一雙眼睛,像是一個模子裏麵刻出來的。


    “你們的眼睛……好像。”


    白湫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麽,但若是與遊封娘親有關的話,他有此反應實屬情理之中。


    她正想將手放下好好安慰遊封一番時,鄭元紅了雙目走了過來,他盯著手串,腦子裏亂得很,手伸出去,還沒碰到白湫的袍角,就被遊封用魔氣震退幾步,“你別碰她!”


    鄭元落寞地放下了手臂,沒有因為遊封的態度而生氣,反而垂下眼瞼,一語不發。


    遊封想起母親死時的樣子,忽然覺得無比諷刺,到最後,居然還是為了這個人!


    還是為了他!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現在距離母親死去的真相,隻差最後一個問題了。


    遊封緊繃著臉,還是看向阿羅,“阿羅,怎樣才能喚醒你的實體?”


    阿羅可以和夢靨配合,進入人的夢境當中,但是她先前提過,想要救鄭元的話,必須得有實體才可以。


    而眾所周知,曼陀羅花是從血上生長出來的,這也就意味著,若要喚醒阿羅的實體,有一樣東西必不可少。


    阿羅聲音很輕,“血。需要血我才能有實體。”


    並且得是大量的血,才能讓曼陀羅開花,隻有開了花,阿羅才能夠擁有實體。


    像他們進入秘境之前,不就是因為遊稷發動了與仙族的戰爭,鮮血染紅了大地,才能讓阿羅出現的嗎?


    縱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在聽見阿羅回答的那一刻,遊封大腦中還是一片空白,太陽穴突突直跳,耳中隻能聽見自己無力卻又瘋狂的心跳聲。


    他想起了母親死時的場景,想起了那地上全是鮮血的屋子,想起了那時被絕望包圍的他。


    原來一切都可以這麽巧……


    大概真的是命運弄人。


    遊封忽然沒有了力氣,靠在偏殿的柱子上大口地呼吸,可是不管他都麽用力,心裏的窒息感卻久久揮散不去。


    怎麽可以!怎麽能!


    殿中安靜了很久,這種時候,白湫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沒人能真的和他感同身受,他受的那些苦,那些罪,非常人能夠想象的。


    阿娘離世的時候,遊封才五歲啊!


    “從前,凡間有個公主,她是天生的純陰命格,自打出生便被百鬼滋擾,沒有一日安寧。而她因為一次意外,懷有身孕。為了把孩子生下來,她決定與虎謀皮,用自己的命來換孩子活下去,於是她放棄一切,與魔族簽訂契約,來到魔界,獨自將孩子生下……”


    遊封咽下哽咽,一邊一字一句地說著,一邊逐步往門口的鄭元靠近,“孩子生下後,她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但她為了能多陪陪孩子,看著孩子成長,每天每天都在咬牙堅持喝藥,那些苦澀的藥,時常會讓她喝了吐,可她還在堅持。”


    鄭元在聽見“純陰命格”四個字的時候,便如一座雕塑般愣在原地,滿頭發絲白得勝雪。


    “然而有一天,她死了。死在了那個小房間裏,渾身鮮血流幹,她的孩子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懷裏咽了氣。孩子知道她會死,但從沒想過,她會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開。”


    遊封眼角滑落一滴清淚,他走至鄭元身前,“我現在才知道,她還是為了孩子的父親而死,還是為了那個不愛她的男人而死,你說這個公主是不是全天下最傻的公主啊?你說是不是啊,遊!鴻!”


    說著,遊封將一遝紙扔向鄭元的方向,泛了黃的紙張打在鄭元臉上,他眼睛輕輕動了動,看到其中一張飄飄揚揚地落在地上,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來來回回,隻有那麽一句。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鄭元像是被那幾張輕飄飄的紙擊退了兩步,捂著心口,忽然吐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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