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又不得不考慮鳳溪說的話。


    鳳溪是從神界來的,白遙看樣子也認得白瓊,他們根本就沒有必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來騙他。


    如果真的隻有去神界一個辦法,那他該怎麽辦?


    想到此處,他看向鳳溪,鳳溪像是有讀心術一般,在他開口之前說道:“別想了,我隻能帶兩個人去神界,你若想去,憑自己的本事吧。”


    遊封原本打算靠近的腳一下子沒有了往前的動作,他不能接受和白湫分開。


    頭頂的太陽光閃爍了幾下,天上的雲朵動得越來越快,神界之門的有了變化。


    鳳溪暗道一聲不好,“快把小湫給我,神界之門快要關閉了。”


    天上風卷雲湧,光芒變得越來越暗。


    看來真的想鳳溪所說,神界之門開啟是有時間限製的,現在就快要關閉了。


    遊封依舊抱著白湫,動也不動。


    作為旁觀者,白落此時都不免為白湫著急起來,這可是關係到白湫生死,遊封到底在猶豫什麽!


    “遊封,你快把白湫交給神君,不然她會死的,她隻有活著你們才有見麵的可能啊!更何況,她腹中還有孩子,你難道忍心看著他們都——”


    後麵的話白落說不下去了,她是打心眼裏為白湫急,她怕鳳溪因為遊封一直不肯將白湫交出而直接離開,如果這樣的話,那白湫也許就徹底沒救了。


    鄞塵也道:“是啊,就讓白湫跟他們走吧!你這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剛剛蘇醒的阿羅也忍不住過來勸道:“讓姐姐走吧……”


    遊封聽著耳邊各種各樣的聲音,卻依舊將白湫抱在懷中不肯,他死死咬著後槽牙,低垂著頭,骨節用力到泛白的地步。


    他們根本不懂。


    不懂孑然一身的孤獨,不懂禹禹獨行的悲愴,不懂上窮碧落下黃泉再找不到一個人的可悲,不懂得到之後又失去的可憐。


    有的人生來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


    但他遊封不是如此啊!


    他那麽珍貴、那麽珍愛的小狐狸,他那樣毫不保留地去愛一個人,將所有的溫柔都贈予的一個人。


    怎麽忍心,怎麽舍得和她分開。


    白湫要去的還是那遙不可及的神界,也許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也許小狐狸會把他給忘了。


    沒人能懂遊封內心的煎熬,沒人能懂他的掙紮與固執。


    鳳溪看了眼時辰,忽而化作一陣風,眨眼出現在遊封跟前,“我也不想用這種辦法,但我女兒我一定得帶走。”


    遊封想躲,想帶著白湫離開,可他的那點兒修為在鳳溪麵前根本不夠看。


    從仙到神,是質的變化與飛躍,便是一百個仙人,都未必是一個神的對手。


    鳳溪早已躋身神列,而遊封方才與班冬的打鬥中已然受了傷,這麽一來,他根本逃不脫。


    “撕拉”一聲。


    遊封懷裏瞬間便是一空,在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白湫就已經到了鳳溪手上。


    昏睡的白湫手中還抓著一片破碎的衣袍,是從遊封袖子上撕下來的。


    鳳溪抱過白湫的時候,發現女兒的手指一直緊緊攥著遊封的袖子,她怕傷著女兒,便直接將對方的袖袍給割斷。


    那一片破碎的衣袍就像是將遊封的心髒撕成了兩瓣。


    他目眥欲裂,狠狠地撲上前,“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鳳溪原本沒有打算傷他,可他一再想將白湫搶走,出於對女兒的愛護,以及一點兒說不清的敵意,鳳溪一掌拍向了遊封胸口。


    遊封就這麽往後不斷倒退,靴子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他吐出一大口鮮血,卻無所謂地擦拭了一下,複又上前。


    “把她還給我!”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實際上五髒六腑已經攪成一團。


    鳳溪沒想到他竟還敢過來,當即冷笑一聲,不再手下留情,掌心凝聚的一團靈力叫人隻看都覺得恐怖。


    湛啟不忍,上前拉住他,“遊封,別過去了,你不是他的對手。”


    在絕對實力麵前,所有的反抗都是無謂掙紮。


    遊封卻一把揮開了湛啟的手,看著靠在鳳溪懷中的白湫,步伐堅決而肯定。


    鳳溪這一招太快,根本不給遊封躲的餘地,將人擊飛出去後,遊封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七竅開始流血,手腳的關節處也破了。


    他胸膛起伏幾下,仍舊爬起來,走不動,他就爬,一步步朝著鳳溪爬去,但這回,他連靠近都做不到了,因為一道無形的結界擋在了前方,像是一道天塹,將他和白湫給徹底地分開。


    他用手敲打,用黑劍劈砍結界,卻連丁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隻能眼睜睜看著鳳溪飛上雲端。


    “別走!你別把她帶走,我求你!我有辦法救她的,真的,求你把她還給我啊……”遊封跪在地上,聲音當中已然帶上了哭腔,他卑微地跪著祈求鳳溪,淚不知何時流了滿臉,“我們是在三生石上定下過契約的,我們是夫妻……”


    鳳溪聽得腳步略頓,心下說半點兒不動容是假的,但他卻沒有回頭。


    白遙更是捂著嘴,看見遊封血淋淋的模樣,為這個孩子感到難過,如果有得選,他們都不會用這麽殘忍的方式。


    鳳溪走到神界之門前,看向底下的鄭元,他此次來,原本是接鄭元到神界的,可是就在方才,鄭元說他要放棄成神的機會。


    “你當真要放棄?”鳳溪又問了鄭元一句。


    鄭元看向鳳溪,方才幾度阻止都沒能攔下他,仙和神的差距太大了。


    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傷成這樣,鄭元又何嚐好受,他能明白與所愛之人分開是多麽絕望,所以提議,“我能將機會給他嗎?”


    鳳溪嗤笑道:“你還沒入神界呢,機會怎可隨意讓人,既你不願,那我也不強求,這便走了。”


    說著,他往地上渾身是血,幾乎成了個血人的遊封掃去,目光哀戚,最終所有的情緒化為一聲長歎。


    此人雖是深情,但到底不配。


    自己女兒值得更好的,神界還有一大把優秀的年輕人可作考慮,眼前這個除了深情,也沒別的優點了,起碼目前他是瞧不上。


    收回目光,鳳溪抱著白湫,與白遙一同踏入了神界之門。


    又是一陣刺眼的光芒,照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唯有一人死死地盯著天上,眼睫輕輕顫動了幾下,卻是眨也沒眨。


    光芒消散,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見,白落小心翼翼地走到遊封身邊,此時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正打算說些什麽,就看見遊封眼中滑落兩行血淚。


    真正帶著血的淚。


    四周闃然無聲,沒有人說話,包括遊封,他像是什麽都聽不到了,如一個沒有生氣的雕塑跪坐在地上,一枚圓圓的東西滾落到他的膝蓋旁。


    那東西反射著細碎的光芒,遊封瞳孔微微動了動,而後慢慢抬手將那東西撿了起來。


    待目光聚焦到指尖撿起的東西上麵,他整個人的身子晃了晃,“哇”的吐出一大口血來,止都止不住。


    旁邊的人看了嚇得不輕,而遊封此時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他看著手裏的雙生戒,恨不得將其嵌到肉裏,身體往一邊歪著倒了下去。


    這一回,他徹底把小狐狸給弄丟了。


    就連唯一一個能感知到對方心跳的東西,都被留了下來。


    以後,他們的一切,是不是都斷了個幹淨?


    遊封將握著雙生戒的那隻手放在心口,整個人恍恍惚惚,耳邊嘈雜的聲音被他摒去,他慢慢閉上了疲憊的雙眼。


    快死了嗎?


    死了的話,是不是心髒就不會這麽痛了?


    他有點兒明白剜心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了。


    現在,他比剜心更痛。


    鄭元上前將他扶住,“遊封!遊封!”


    遊封已然聽不到,就這麽轟然倒下,昏了過去。


    這一日,雲卷雲舒,天淡雲輕,是難得一見的好日子。


    但是這一日,有的人在分離,有的人在相聚;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


    人生百態,世事炎涼,不過鏡花水月,彈指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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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界。


    夜涼如水,粉色繡花的紗帳之中,白湫睡得並不安穩,她的額頭上滲出了點點細汗,身上蓋著薄被,卻掩不住她隆起的肚子,她側臥著,雙眉緊皺,一手抓著枕頭,小嘴微張,不斷地喘著粗氣,很顯然是做了噩夢。


    “不……”


    白湫嚇得從夢中驚醒,簾外已傳來了一道輕柔的女聲,有個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您又做噩夢了?”


    白湫見她將床邊的紗簾掀開,又遞過來一杯溫熱的水神情這才沒有那麽鬆怔。


    接過杯盞,將裏麵的水喝完後,白湫點了點頭,算是對她方才問題的一種回應。


    “小蓮,這是我第七次夢到他了。”


    白湫撫著心口,聲音中的落寞藏都藏不住,即便已經從夢中醒來了,她的心跳卻依然很快,背後也出了一層層的冷汗,渾身都有些沒力。


    叫小蓮的侍女拿出帕子為白湫擦了擦額上的汗,她看著這位家主前段時日帶來神界的小公主,見她白玉似的麵龐上遍布哀愁,便有些心疼。


    “公主您莫要想了,天還沒亮,再睡會兒吧?”


    小蓮是神界的一株蓮花所化,自打白湫到了神界之後,她就被指派來照顧白湫,知道白湫晚上容易做噩夢,是以都時刻當心著,夜間不敢走遠,聽到點兒動靜便進來詢問。


    白湫這會兒哪有什麽睡意,她靠在引枕上,盯著薄被上的刺繡出神,口中喃喃道:“為什麽看不清他的臉?小蓮,你知道他是誰嗎?”


    說著,白湫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腦袋又有些隱隱作痛。


    小蓮搖頭,“公主快別想了,否則又要頭疼。”


    白湫深吸了幾口氣,暫時將那些負麵的情緒放到一邊,在小蓮的勸說下,躺著嚐試能不能入睡。


    她一覺醒過來後,就好像忘了許多事情,據爹娘說,她是中了一種咒法,會導致短暫性的失憶或者記憶紊亂。


    這種感覺很奇怪,她記得好多事情,但卻想不起那些人的臉,她記得以前住過的那處院落,記得一行人到某個地方去找東西,也記得在小島上學法術。


    可是在這些鮮活場景當中,她一個人的臉也看不清,明明那些人的聲音和話語她都能對得上號,可就是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模樣。


    白湫有些鬱悶地閉上雙眼,重新醞釀睡意。


    夢裏,她再次看見了那個熟悉的男人,即便看不見長相,白湫也知道,這人與自己的關係定然是相當親近的,不然不可能好幾次夢見他,二人所處的環境都是床榻。


    她那個時候肚子還沒有這麽大,睡在男人身邊時顯得很是嬌小,她將自己冰冷的手貼到男人的脖子上,男人被凍得一機靈,張口說了些什麽,白湫沒能聽清,但她知道那個時候她是很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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