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父親的目光告訴他:你隻能願意。


    但林泓說他不願意。


    記得自己在城牆上眺望時,林泓縱馬而去,又在遠處勒馬回望,那一身恣意與瀟灑……


    還有他不求“善報”,不為“憐憫”,隻求“你好”的善意,看不慣罪惡與不公,像極了俠。


    林泓是他所有的理想。


    他的俠義。


    他的自由。


    他的隨心所欲。


    他的意氣風發。


    他願意為之豁出一切的。


    “林泓。”連每每叫他的名字,心底都軟得一塌糊塗。


    還有什麽是不能確定的?哪怕同為男子……


    “嗯?”麵具遮著,所以林泓看不見那雙眼睛裏隻映著他一人、蕩滿了溫柔。


    在麵具後麵,萬古川的唇邊勾起笑來,忍不住附身,隔著麵具,吻了吻他的額頭。


    “哎呀,你撞我做什麽。”林泓捂著額頭,抬眸才發現撞他的好像是……萬古川唇的位置……


    他頓時心亂如麻,手指尖都有些發軟。


    無……無意的吧?


    怎麽……這麽在意……


    莫名又想起了萬古川俯身咬他手上的半塊糕點的樣子……


    林泓心裏罵自己:你個色鬼。


    行在甲板上。


    老板看林泓一身錦衣,熱情地招呼他,先是甜言蜜語,然後費盡口舌給他介紹商品,林泓聽得點頭,十分配合。


    最後林泓卻又不買。


    老板麵上就不高興了。


    “老伯,不是我不想買,我沒錢啊。”林泓道。


    “公子可別戲耍我了,坐得起這船的怎麽能說沒錢呢?”老板道。


    林泓笑道:“可我這船票都是免費送的,不想坐都不行。”


    老板笑了,“原來小公子也是受了雲亭妃子的賞賜啊。”


    林泓一怔,“什麽意思?雲亭妃子送船票嗎?”


    “您不知道嗎??”老板驚訝了,“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雲亭妃子在貴人的圈子裏放了不少票出去,邀請他們一起乘船。”


    老板指了指周圍密集的人流,“不然您真以為每次都能有這麽多人坐得起‘吞浪’嗎?哎喲,生活不容易的啊!”


    “意思是這次是‘吞浪’客人最多的一次?”林泓問道。


    老板點頭,“是啊。”


    林泓和萬古川對視了一眼。


    “哎喲,公子您看我說了這麽多怪辛苦的,就賞臉買些東西吧!”老板勸道,“我這生意給‘吞浪’交了稅都不夠船票錢了,得賠死。”


    可不嗎,命都賠上了……


    “真沒錢。”林泓無奈。


    畢竟,大徵朝和大陳朝貨幣不相通。


    老板:“……”氣死。


    “雲亭為什麽要邀請那些人上船?”林泓提出疑問,“為了在船上過秋露節嗎?”


    “這個可能是她給出的理由。”萬古川想起了那個給雲亭抬轎子的人,“但我覺得沒有這麽簡單。”


    “凶案現場站在窗邊最近的人在給雲亭抬轎子。”萬古川道。


    “你是懷疑那人就是留下來鎖窗戶的凶手?”林泓問道。


    “非常懷疑。”萬古川道,“還記得那個腰牌嗎?我最近一直在觀察,沒有看見誰掛著。應該是凶手發現自己腰牌丟了,其他手下怕暴露,就都收起來了。”


    林泓道,“很有可能,畢竟都不是傻子。”


    林泓繼續道:“如果你懷疑是雲亭妃子手下做的,我們拿著那腰牌一問便知。”


    萬古川看向一個正路過的武裝士兵,朝林泓示意,“他肯定知道。”


    林泓道:“但你覺得他是幫雲亭妃子還是幫花樓的妓子?”


    林泓又道:“船工和士兵都是天子的,雲亭妃子又是他的寵妃,肯定已經沆瀣一氣了,如果是拿著腰牌問‘這是不是雲亭妃子手下的’,那就是在告訴他撿到腰牌的是我們,是我們在調查這事——他非但不會說,我們還暴露了。”


    萬古川道:“那你想怎麽問?”


    “去賭場。”林泓看向他。


    *


    “來來來再來一局!”


    “大!大!大!”


    “小!哈哈哈哈!”


    一進賭場,嗆人的酒味直衝鼻腔,搖骰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錢幣撞擊木桌。


    人來人往,叫喊聲不絕於耳。


    林泓道:“這裏怕是這船上最江湖的地方了。”


    “不要不要!我還能賭,再來一局!”


    一個滿手是血的人被兩個船工架著扔了出去。


    林泓臉色不太好。


    萬古川的目光看過人群,一一打量著,不少如刀的目光和他若有若無地撞上,暗潮湧動——藏了不少武功高強的人。


    不知所以的貴人們仍在忘我地下注,期望賺上一筆,而兜裏的錢隻出不進。


    賭場兩層,一層大廳是客人聚集的地方,中空向上,二樓雕欄環了一圈,有船工巡邏,俯視下麵的人防止作弊。


    樓下也有船工巡視。


    賭場費盡心機防作弊,其實作弊最能耐的就是賭場自個兒了。


    林泓敢說,這‘吞浪’除了船票,帶來的利潤最高的就是賭場。


    “有把握嗎?”林泓問萬古川。


    萬古川手扶在劍柄上,看了他一眼,“盡管去做。”


    賭場的桌子越往裏,單局下注的金錢越高,越往裏人也越少。


    林泓走到最裏麵那桌,一手撐著桌麵,往上一坐。一袋錢扔在桌麵上,桌子都晃了晃。


    萬古川看了那錢袋一眼,心說真會哄人。


    大陳朝用金屬貨幣的銅防貝和錢鎛,大徵朝用銅錢和金銀。


    貨幣根本不通。


    但……聲音有些不對……


    桌後搖骰子的船工身材魁梧,眼上一道刀疤,眼皮閉著,塌陷下去,顯然是沒了眼珠子,唇角也燙了一大塊疤,向下豁著,凶悍無比。


    他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向林泓。


    林泓坐在賭桌上,看向他笑道:“不下注,這錢送給賭場,我來聽搖骰子的聲音。”


    “我一個刀客,你當我是彈琴的妓子?要賭就賭,不賭就滾。”沙啞雄渾的聲音警告著他。


    林泓歪頭,“你們就是這樣對待貴客的?”


    “賭場無貴客。”


    “誒,別拔劍,”林泓的手壓在萬古川手背上,“正聊著呢。”


    萬古川的手隻是扶在劍柄上,並沒有拔劍。


    卻因為這一句話,刀疤男的眼神變了,周圍的氣氛霎時凝重了起來。


    “我這護衛不懂事,”林泓笑道,“你快繼續搖骰子給我聽。”


    刀疤男麵色陰沉,“天子的刀客,殺你不犯法。”


    “好巧,天子的子民,殺你也不犯法。”林泓笑意不減。


    萬古川反手握住林泓的手,用力一扯。


    林泓撞進他懷裏。


    與此同時,一把鋼刀帶著寒光齊齊整整削掉了一個桌角——正是林泓方才坐著的位置。


    周圍響起了一片拔刀的聲音。


    賭場的客人被武者護在身後,有人已經奪門而逃。


    刀客把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你是大徵朝天子的子民。”萬古川左手攬住他腰,右手劍已出鞘,寒光凜冽。


    “誆他的。”林泓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周圍。


    船工手持長劍緩緩逼近他們,二樓的人轉動長努,利箭對準他們。


    萬古川的胸膛結實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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