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沉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去。


    城市的霓虹燈節節敗退,留下閃動的色帶一晃而過,沉默的倦意後知後覺的翻湧而上,但緊繃的神經還在吱哇亂響。


    宋輕沉不敢亂動。


    稍一轉身,少年身體的熱意便席卷而來。


    她偷偷掀起眼皮,不知道第幾次瞄向薑徹時,聽見他閑散的調侃,“小結巴,你上車以來偷看我五次了。”


    “我都快以為你愛上我了。”


    宋輕沉窘迫的道歉,“對、對不起。”


    短暫的沉默後,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可以當做從沒發生過。”


    “你還是……”


    少年動了一下,他扯住宋輕沉的手腕,“你是不是還在以為,老子是惡作劇啊?”


    宋輕沉默認。


    聽見他嘖聲,“到底怎麽樣才能讓你相信,老子對你是認真的?”


    宋輕沉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半晌後,她輕輕的問,“你認識我,沒幾天吧?”


    “為什麽是我?”


    薑徹的神情在昏暗中看不分明,語氣卻堅定,“喜歡就是喜歡,哪來這麽多為什麽?”


    宋輕沉輕呼一口氣,揪著自己被弄長的雙馬尾,又在沉默。


    她知道,她應該在此刻把自己的手腕從薑徹的手心中抽出來。


    隻是在這瞬間,她萌生了一點點貪念。


    “薑徹,”想來想去,宋輕沉還是開口,“要不,你再,考慮一下?”


    “小結巴。”薑徹忽而湊近她,嚇的她往後縮去,背脊靠上車門。


    “應該考慮的是你。”


    薑徹似乎有些滿意宋輕沉的反應,他笑的肆意,“老子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一年之後,別忘了給我你的答案。”


    宋輕沉一路忐忑。


    出租車停在宋輕沉小區門口。


    她看見薑徹斜倚在車門邊,懶散的衝她揮手,“小結巴,後天見。”


    宋輕沉也跟著擺手,但還是匆忙的回過頭去,快步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時,父親已經睡下了,她輕手輕腳的開門,摘掉弄長的頭發,放水洗漱,全部收拾完,又盯著銀藍色的假發發呆。


    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到家了嗎】


    薑徹發的。


    宋輕沉回複。


    【已經到了】


    很快,薑徹的消息又過來了。


    【在你那裏落下了一樣東西】


    【???】


    宋輕沉下意識去翻自己的包,卻什麽都沒找到。


    很快薑徹的信息發過來。


    【一句晚安】


    宋輕沉翻找東西的手指一頓,然後快速打字。


    【那,晚安】


    很快,那邊回過來一句語音。


    輕啞的聲線中融合低笑,像是甘甜的氣泡水在喉嚨口砰砰炸裂。


    “真敷衍啊,小結巴,好好睡,晚安。”


    一句話,宋輕沉聽了許多遍,聽到耳根微紅,略有困意時,驀然一抬頭,卻看到了自己擺放在書架上的日記本。


    第19章


    這是一本老舊的, 沒有任何精美裝飾的日記本。


    宋輕沉已經一年多沒有寫過日記了。


    從初中到高一,她習慣性的將每日所見所聞寫進小小一個本子中,不論寒暑, 一天未斷。


    頂著困意, 她起身,從書架上拿起來自己的日記本, 翻了翻。


    20xx年9月16日,班裏轉來一個名字叫做薑徹的插班生。


    宋輕沉想起那日的場景。


    夏日末梢的樹影層疊斑駁,遮不住的燥熱鑽入枝椏。


    放學路上, 她被勒索的高年級學生逼到牆角。


    薑徹恰巧路過,不像尋常插班生那樣唯唯諾諾,反倒囂張肆意。


    他斜眼瞥著幾個高年級學生,嘖嘖有聲, “連小姑娘的錢都要, 你們可真丟人。”


    話說的隨意,動作卻不隨意。


    他隨手抓起來一個高年級混混的頭發, 猛然將牆上撞去,嬉笑著環視一圈, 扯了扯自己昂貴的襯衫。


    “要個幾十一百的多沒意思, 下次換換對象, 來找你小爺要錢,小爺心情好了,說不定會賞你兩個子。”


    完事後, 他將髒兮兮的校服脫下來甩在汗涔涔的右肩,懶散的盯著宋輕沉。


    “看你有點眼熟, 叫什麽, 哪個班的?”


    宋輕沉蠕動唇角, 想說話,又聽到少年不在意的嗤笑,“算了,問出來麻煩,下次回家找人搭個伴,走了。”


    她抬頭,薑徹半邊身影跨進薄暮金邊裏,憧憧樹影與人影交錯,自她腳下滑走。


    那場見義勇為,有人把他走向夕陽中的背影拍下來發到了校內論壇,從此以後,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轉校生薑徹是個狠角色,不好惹,也不能惹。


    沒有人知道這場事件裏還有一個宋輕沉,包括薑徹。


    被人問起,他懶洋洋的回答,“大概是一時興起?”


    他的一時興起,卻讓她始終惦記。


    不偏不倚,恰好三年。


    三年裏,宋輕沉躲進角落,像藏進背影縫隙中的蔓草,偷偷生根、發芽,循著他的步履長成一片繁茂的綠地,小心翼翼的描繪他的足跡。


    她知道薑徹喜歡打遊戲、每天下午放學會呼朋引伴的去打籃球;


    知道他會抱著吉他低啞地唱歌,偶爾出去接商演;


    知道他不愛吃早飯,卻喜歡在大課間吃巧克力……


    隻因為,沉默的陪上國服工具人是她。


    白天送巧克力,放學後藏在旁邊的小樹林中,給他留下水和毛巾的也是她。


    製作發光手幅,請求路人幫忙在他唱歌時舉起他名字的人還是她。


    那些都是她。


    中考成績下來後,宋輕沉遲遲沒有報誌願,也沒有去聯係學校。


    周池妄告訴她七中能上,她卻猶豫地回,“再等等吧。”


    她等到了報誌願的最後一天。


    得知薑徹也去七中,這才滿心歡喜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輕沉的日記也終於薑徹。


    上了高中後,出現他身邊的女生,長達一個月,短則三天,她們的名字陸陸續續出現在宋輕沉的日記本上。


    還有蔣喬。


    她的名字出現次數最多。


    舊日記本裏最後一篇,恰好停在3月25日,薑徹的生日。


    那天,宋輕沉挑了一雙運動護腕,站在七班的後麵徘徊了半個課間,才趁著中午放學班裏沒人時放在了薑徹的桌上。


    隻是第二天,這雙護腕出現在了蔣喬手上。


    她站在護欄的另一頭,聽見有人問蔣喬,“今天練習三步上籃,你還專門買了個護腕?”


    蔣喬笑的歡欣,“可能是哪個女生送給阿徹的吧,我借過來用用。”


    “薑徹對你可真好啊,你真的不考慮跟他處處嗎?”


    蔣喬連連搖手,“阿徹是好朋友嘛,昨天晚上生日宴會上,他還許願要跟我當一輩子異性朋友。”


    宋輕沉第一次意識到,鈍化的酸澀這般難忍。


    它們無孔不入。


    順著毛孔鑽入肌膚,紮進血管,湧上心頭,麻脹感遍及全身。


    她站在空曠的操場角落摘下眼鏡,抹了一把眼睛。


    在她思考應當送什麽禮物給薑徹的一個小時裏,他大概在決定如何把蔣喬加入他的生日願望中。


    這本就是一份沒有指望得到回應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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