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裴懐很不開心,非常非常。


    王元弋進來伺候時,他麵色陰沉得可怕,叫王元弋戰戰兢兢卻又不敢開口詢問。


    他隻道自己的主子喜怒無常,莫非是自己不經意間做錯了什麽,惹了裴懐生氣而不自知?


    可他想破腦袋也老半天沒覺出自己有個什麽零星錯處來。


    於是,王元弋隻好更加小心翼翼侍候麵前這位爺。


    裴懐隻要一想到自己發現的,就更加惱怒。


    彼時,月韶正在一旁給他沏茶,王元弋則捧著一卷書給他慢慢朗讀。


    裴懐鬱結難解,忽然握緊拳頭,憤憤捶桌。


    震了那麽老大一下,王元弋立馬止了讀書聲,月韶卻好似驚弓之鳥,嚇得手中活計都停了,連忙哆嗦著利落跪在一旁。


    裴懐卻像看不見一樣,唰的起身,負手背後,徑直朝內寢走去。


    一片靜默無聲,月韶顫抖著身子,悄悄瞥了一眼內寢的方向,才又壯起膽量,小聲問著王元弋:


    “王……王公公,奴婢可以起來了嗎?主子他……是不是奴婢又哪裏做得不好?”


    王元弋仔細思索了片刻,回憶近日月韶一舉一動,連他都覺得她非常乖覺,實在瞧不出哪裏有錯。


    這,沒道理啊?


    眼見月韶已經被裴懐磨得成今時這個膽小如鼠的模樣,王元弋無奈朝她揮揮手。


    “起來起來,你去忙吧,不關你的事。”


    月韶這才敢抖了抖身軀,磨磨唧唧地起身。


    正當要退去時,王元弋又喊住她,隨即匆匆行至她耳邊,小聲囑咐連連。


    待王元弋說完,月韶有些呆愣。


    “王公公,您真要……?”


    王元弋笑道:


    “去吧。”


    月韶抿了抿唇,隨即點點頭:


    “諾,奴婢馬上去準備。”


    *


    裴懐躲在內寢床榻前,他背對著,正偷偷捧著個梔子花紋袋,臉上沒了方才的怒意,有的隻是悔意與悲傷。


    他撇著嘴,四下無人,裴懐盯著那袋子,濃濃哀愁抹不去。


    這時,王元弋端著個托盤笑著走入。


    聽到背後有聲響,裴懐連忙做賊心虛般把袋子藏在背後,自己轉過身來,瞪著王元弋。


    “我沒叫你,進來幹嘛?”


    王元弋卻笑嗬嗬跪著湊到他跟前,手中托盤往前伸了伸。


    “主子,奴婢給您帶來了好東西哦。”


    “什麽?”


    裴懐狐疑地看了看那托盤上呈著的東西,又看了一眼王元弋。


    “主子喝過酒嗎?”


    “酒?”


    裴懐老實地搖搖頭,說自己沒喝過。


    王元弋更加殷勤,他說:


    “主子沒喝過不怕,今兒個奴婢就送來給您嚐嚐鮮兒。”


    說完,他對裴懐解釋,說酒是好東西,一飲能解千愁。


    他對裴懐繼續道:


    “主子,若有什麽想不通的,喝了這酒啊,也就萬事舒心了。您再美美睡一覺,哪兒還能有不開懷的事?”


    裴懐鼻尖淺淺嗅到一抹酒香,隻覺好奇和攙意被這絲絲縷縷的香味勾了出來。


    他心情憋悶,半信半疑問王元弋:


    “這麽神奇?能解千愁?”


    王元弋連連應是。


    裴懐終於抬起手示意,王元弋見狀,連忙給他倒滿一小杯。


    “主子,來,奴婢侍候您。”


    在王元弋的勸哄下,裴懐接下來三杯直接美滋滋下肚。


    從未喝過酒,裴懐自然不勝酒力。


    僅僅三杯,少年俊朗的麵容就帶上了一抹不尋常的緋紅。


    他眼神漸漸流露出陣陣迷離,忽而就對著王元弋打了個淺淺的小酒嗝。


    王元弋不急不緩,循循善誘般對著裴懐說:


    “主子,現下您有什麽不順心的地方,就直接對著奴婢說吧,奴婢發誓,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若是奴婢和月韶伺候得哪裏不好,奴婢叮囑她,一定和月韶改。”


    裴懐漸漸把這話聽進耳朵裏,腦海中暈暈乎乎的好似一團漿糊。


    他望著王元弋,見王元弋溫柔待他。


    裴懐終於忍不住了,把憋屈了一上午的心敞開來。


    “元弋……嗝……我的……我的……”


    結結巴巴說著,裴懐還在打小小酒嗝,他說著說著,忽然隻覺無比委屈。


    少年眸中慢慢升起蒙蒙水霧。


    王元弋就見他頂著臉頰兩坨緋紅,默默落下幾滴淚珠。


    他驚詫一瞬,頓時心疼了,幫裴懐順順背。


    “主子不哭,您說吧、說吧,奴婢都聽著呢。”


    裴懐哭唧唧說:


    “我的……我的糖蒸酥酪……壞了……壞了,不能吃了……”


    說完,裴懐把藏在後背的那袋子拿出來,拉開口子給王元弋看。


    他指了指裏頭,王元弋探去,就見裏頭餘下半袋糖蒸酥酪。


    隻是上頭都長了黴點子,顯得很是突兀。


    而裴懐還在哭,說:


    “我……我的糖蒸酥酪……發黴了……不能吃……不甜了,不甜了……”


    他扒拉住王元弋。


    “元弋……怎麽辦……?”


    王元弋千算萬想都沒想到,裴懐會是因為這個憋悶生氣。


    他很不能理解,不就一袋糖蒸酥酪嘛。


    至於嗎?


    但見裴懐哭得委屈又傷心,王元弋又心軟。


    他想,裴懐從前在冷宮裏都沒吃過什麽好東西,這糖蒸酥酪定是他不知從哪裏,好不容易得來的。


    他小心翼翼保留著,不敢怎麽吃掉。


    沒想到竟放到發黴了。


    他從前被苛待了,看重的並非是這袋餘下的糖蒸酥酪,而是那背後的甜和希望吧。


    王元弋隻好僭越,他抱住酒醉哭泣的裴懐,哄著勸著。


    後來,裴懐睡去了,眼尾還掛著淚點。


    王元弋收拾了殘局,悄悄退出。


    那袋糖蒸酥酪,王元弋思索良久,最終還是換了袋新的放在裴懐床頭,舊的那袋則被他小心處理掉。


    翌日,裴懐蘇醒後隻覺頭痛欲裂、目眩神暈。


    他初初醒轉,捂著腦袋齜牙咧嘴,漸漸憶起昨日王元弋的把戲。


    當他發現了床頭那袋糖蒸酥酪的異樣後,則目光灼灼地盯著王元弋。


    王元弋笑眯眯站在不遠處,同樣看著他,沉默不語。


    裴懐握緊那袋糖蒸酥酪,忽而清醒過來,隨即想明白什麽,於是起身冷哼一聲。


    “開始給我念書吧。”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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