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太醫被王元弋一聲暴嗬,隻得踉蹌起身。


    走遠幾步時,鄭太醫的手裏還尷尬地握著那匕首。


    王元弋哭著扶起裴懐,裴懐則堅定握住他的手,借力艱難起身。


    平常這簡單的舉動,此刻卻好似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做完這一切,裴懐虛弱地靠在王元弋肩頭,這才對鄭太醫說:


    “匕首……給我……”


    見狀,王元弋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拿來!”


    王元弋惡狠狠地看向鄭太醫。


    鄭太醫的出身隻不過是一個平民百姓,他實則膽小如鼠,被王元弋三番兩次這樣嗬斥,早就嚇死了,也隻得顫顫巍巍把匕首遞了出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裴懐要幹嘛,裴懐拿著匕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元弋,照我、說得去做,封了……毓慶殿,快……”


    王元弋哭道:


    “主子,奴婢走了,您可怎麽辦啊?”


    月韶含著淚,出聲提醒裴懐:


    “主子,奴婢沒有害您,真的!”


    裴懐仍舊閉著眼,當聽到月韶的辯白時,他終於提了三個字:


    “安、神、茶……”


    此話一出,月韶和王元弋隻愣了片刻,皆都想起什麽。


    尤其是月韶,隻見她很快就咬牙切齒,竟直愣愣跪在地上。


    “主子,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她說完這句話,就朝裴懐狠狠磕了一個頭,隨即率先奔了出去,樣子凶神惡煞的,活像要把誰給生吞活剝了一般。


    王元弋也想明白過來,他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隻怕主子下午用了那杯安神茶,裏頭大有乾坤。


    到底是誰?!


    好狠毒的心啊!


    見場麵越來越緊張,魏映初適時開口:


    “三皇子殿下,可不能再耽擱了,您快把匕首還給鄭太醫,叫太醫速速為您放血治療吧!”


    裴懐推了王元弋一把,自己撐著身子坐在床榻上。


    他睜開眼,冷冷掃視殿內的魏映初和鄭太醫。


    半晌後,他才說:


    “本殿、不需要……帶著你的人,滾、滾回長和宮……!”


    魏映初愣了,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三皇子殿下,您?!”


    “滾!”


    裴懐喘著粗氣,手緊緊握著匕首。


    三言兩語後,他毫不猶豫,周身縈繞一股狠勁兒,竟是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抽出匕首,隨即揚起手腕,直接就是狠狠一劃。


    鮮血隨即從手腕處流出,可見下刀力道不輕。


    鄭太醫見狀,嚇得六神無主。


    “殿下,萬萬不可啊,放血非同小可!”


    “滾!!!”


    裴懐雙眸赤紅,似被逼到角落的野獸,樣子猙獰又可怖,脖頸處青筋暴跳。


    魏映初被這種瘋子也嚇得半死,她止不住後退,臉都白了。


    天啊,她家貴妃娘娘怎敢和這樣的瘋子合作啊?


    這這這……


    “殿下保重、殿下保重,奴、奴婢先行告退!”


    她撂下一句話,帶著鄭太醫就要離去。


    兩個人都腿腳發軟。


    正要跨過毓慶殿的門檻時,隻聽裴懐的聲音在背後幽幽響起。


    “去告訴貴妃,若再隔岸觀火,以為……以為能坐收漁翁之利……她、就、死!”


    魏映初的背影抖了抖,隨即連滾帶爬離開了。


    鄭太醫更是如此。


    王元弋見裴懐手腕淌著血,他紅著眼哭喊:


    “主子、主子啊!您這又是何苦呢?”


    裴懐收斂了凶惡神色,朝他揚起一抹淺笑。


    自他走出冷宮,已被多次問這一句。


    可他也早有堅定的答案。


    他裴懐,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他不苦。


    “去、去吧,元弋……”


    見裴懐虛弱著對自己強顏歡笑,王元弋終於灑著淚,飛快衝出毓慶殿。


    毓慶殿終於隻剩下裴懐自己。


    他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流血的手腕,禁不住冷淡一笑。


    並非他蠢,放著現成的鄭太醫不用,非要冒險自己割腕放血,拿性命開玩笑。


    隻是,今夜遭此劫難,裴懐深深明白了一個事實。


    在這宮中,除了他自己,誰都不要去相信。


    魏貴妃以為可以輕易騙過他嗎?


    她那種施人恩惠的小把戲,想要就此挾恩圖報……


    哼,做夢!


    他裴懐,寧願自己死,旁人休想輕易威脅他!


    裴懐虛弱地眨了眨眼。


    “我到底……還能相信誰?”


    突然,腦海中浮現一張臉。


    曾憶昔,她是真的關心他。


    也隻有她……


    也隻有她……


    裴懐忽然升起一股勁兒,他強撐起自己,卻可笑地發現自己雙腿無力。


    但他執著地用另一隻手,慢慢帶著自己爬下床榻。


    另一隻手腕在流血,根本幫不上什麽,他硬是一點點挪動身軀,狼狽又卑微地在地上爬著。


    手腕處流血的地方在冰冷的地上摩擦,隨著裴懐的緩慢挪動,帶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裴懐額角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咬著牙,雙眸赤紅,終於夠到了一個箱子。


    箱子被他伸手打翻在地,裏麵放著的東西全都映入眼簾。


    那是一件狐裘披風,一塊刻著‘皖’字的暖玉,還有那紅豔豔的歡喜佛香囊。


    裴懐看到這些東西,情緒才安定了幾分。


    他眸中戾氣盡數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慰的笑容。


    對、對!


    在這宮中,他並不孤單。


    他還有元弋,還有文月,還有……


    裴懐溫柔地垂眸,用盡力氣,把狐裘披風扯了出來。


    他不得不動用另一隻還在流血的手,兩手抓著披風,把自己整個人緊緊包裹在其中。


    亦如當初在冷宮,他用這披風溫暖了自己孤寂多年的心。


    當披風加身,那柔軟的狐毛貼著自己的側臉時,裴懐一顆心終於安穩下來。


    好似一葉孤舟,在風浪中飄搖多時,終於得遇一個安全的港灣。


    裴懐吸了吸鼻子,用臉蹭了蹭那狐毛,嘴角慢慢勾起。


    貼著狐毛的眼尾有些濕潤,裴懐隻覺得自己好困好困。


    困到,他好想睡。


    所有人都想害他,所有人都在利用他。


    都巴不得他死。


    月韶。


    魏貴妃。


    他的父皇。


    還有這給他下毒的幕後凶手。


    他們全都要他死。


    但,沒關係。


    裴懐昏厥過去的最後一刻,裹著披風,手裏緊緊抓著那暖玉,手腕處的血已經幹涸,遠遠望去血肉模糊。


    他迷迷糊糊呢喃一聲。


    “還好,我、我還有你……”


    夢境裏,那是一張溫柔似水的容顏。


    她對他說:


    “張嘴,來,吃一顆糖蒸酥酪,這樣我們就都不苦啦。”


    他寵溺又歡喜,對她笑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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