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別塵三人待蘇重朗渾渾噩噩離去後,皆一路無言,盡心護送裴懐到宮外。


    眼見天隱隱有蒙蒙亮的跡象,遠遠兒的也能瞧見宮牆,江別塵搖著羽扇,問裴懐:


    “殿下,從前竟不知,您與蘇家那女兒有幾分牽扯。”


    這話著實說得委婉了些,但明白的都明白。


    裴懐隻輕輕睨了他一眼。


    “本殿做事,倒也不必全昭告天下吧?”


    這話同樣也婉轉。


    江別塵摸了摸鼻子,笑道:


    “這是自然,屬下們隻是有些意外。”


    此話一出,躲在後頭的方聞洲和陳言徹都不由得麵麵相覷。


    方聞洲扛不住心虛,率先嘿嘿一笑,陳言徹雖麵上淡定,到底也心中好奇。


    裴懐聽完這話,嗬嗬笑了一聲,隨即才說:


    “吾之功過,自有後世定奪。”


    江別塵望著裴懐的背影,聽到這豪邁宣言,心中不由得也有幾分撥雲見日的爽快。


    他肯定地用力搖了搖羽扇。


    “殿下壯誌如雲,當真叫人佩服。隻是屬下再多嘴問一句,殿下當初之所以肯與我們合作,為的究竟是哪般?”


    是真有奪權野心,還是……隻是想能日後醉倒石榴裙?


    裴懐頓了頓,開口道:


    “重要嗎?結果是好的,不就行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想要什麽便去爭取,若能得到,那便不算僭越、不算非分,更遑論肖想了。”


    江別塵聽完,頓時忍不住大笑三聲。


    “殿下放心,今後屬下再不多嘴一句,隻要是殿下想的,盡可放手去做,屬下等定會全力相助!”


    裴懐這才展露幾分真正的笑意,稍稍偏頭看向江別塵。


    “她弟弟便不如你通透了。”


    江別塵微微眯眼,笑道:


    “區區小兒,尚不足掛齒,殿下寬心。”


    裴懐嗬嗬搖頭。


    “……但願吧。”


    但願我能寬心。


    一路護送到宮外,江別塵三人拱了拱手。


    “殿下恕罪,此處乃是非之地,未免多生是非,再不便久留。屬下等先行告退。”


    裴懐點點頭。


    “去吧,藏隱蔽些,以後若非得召喚,切勿現身。”


    “是——!”


    待三人離去,裴懐一人靜靜隱於宮牆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他回想起今晚發生的種種事端,卻意外明明是剛發生不久的一切,但此刻再去回想,卻那麽遙遠、那麽陌生,好像已經是很久的事一樣。


    明明,就連他身上這個傷口還這麽疼、這麽新鮮。


    而其中最印象深刻的卻仍是和蘇皖的記憶。


    是和她在一起時的喜怒哀樂。


    他清晰記得和她牽手行走時的心動,清晰記得和她隱沒人群一起共賞煙花時的少年情深。


    她對他的每一句話,讓他開心的,讓他傷心的,他字字句句都記得,刻骨銘心。


    還有……她看到自己倒在血泊中那驚恐的目光。


    裴懐想到這裏,沉重地閉了閉眼,按住自己隱隱作疼的傷口。


    其實他怎麽不怕呢?


    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今夜看到她的眼神,他才恍然發覺,原來自己也怕。


    裴懐怕再看到她害怕的樣子、她擔心的淚水。


    當時中劍,好疼,他想到的是假若這戲演過了,自己真死了。


    她該怎麽辦呢?


    在辛府後知後覺蘇醒時,裴懐想,劫後餘生,他最怕二人生死有別,天各一方。


    裴懐失笑一聲。


    還沒真正和敵人作戰,自己就已經有了一個又一個軟肋啦……


    這也許是他的劫,但亦是他之幸。


    所謂愛恨嗔癡,大抵如此,叫人牽腸掛肚、割舍不斷。


    就在他恍然出神間,一枚枯葉默默被風吹落,掉在他頭上。


    身後響起那道時時思念的聲音:


    “阿懐!”


    裴懐連忙轉頭一瞧。


    蘇皖站在不遠處,笑著又哭著遙遙相望。


    見佳人至,裴懐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容,朝她緩緩伸出手。


    此時,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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