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姑娘那水涼!”艾蒿才一進屋,就見趙卿諾拎起桌上的冷茶直接往嘴裏灌。


    趙卿諾咕嘟咕嘟的猛喝了幾口,才抽空回道:“不打緊,我娘起來了嗎?”


    “沒聽見動靜。”


    趙卿諾點點頭,拿起桌案上的那本書,又把一摞寫滿字的紙疊在上頭:“我出門了。”


    她照舊先去鬆鶴堂給老夫人周氏請了安,周氏不鹹不淡的說了兩句就放她走了。


    趙卿諾帶著東西到了張家門外,才驚覺自己來的太早,便在外頭老實等著,直到裏頭有了動靜才起手敲門。


    門房對她已經熟悉,見到人直接開口:“還是找我家姑娘嗎?”


    “勞煩……”


    門房離去,沒一會兒碧紋跟在後頭過來了。


    “趙姑娘,我家姑娘身上不適,不能來見你了。”碧紋眼睛腫著,垂著頭並不看人。


    “我……”趙卿諾把那疊紙遞過去,“你能幫我把這個給你家姑娘嗎?”


    碧紋看也不看,一把打開趙卿諾的手,語氣悲憤:“你把我家姑娘害得這麽慘,現在又來裝什麽好人!虧那日還以為你是心善才來救人的,沒想到根本就是心虛!關門,以後再不許給她開門。”


    大門砰的一聲關上,趙卿諾捏著熬夜寫的那疊紙垂頭喪氣的立在那。


    裴謹從巷子口轉過來的時候見到的仿佛一隻喪家犬的趙卿諾。


    他抬頭看了看天,嗯,今日無雨,否則就能撿到一隻落湯狗。


    裴謹不緊不慢地的走過去,到了跟前看著仍沒反應的趙卿諾,伸腳踢了踢她的小腿:“寧遠伯不給你飯吃了?跑到人家門口當門神?”


    “……裴謹?”趙卿諾看到他驚了一下,又回頭看看張家緊閉的大門,“你也是來張家的?”


    “笨!”見到趙卿諾手裏捏的東西,裴謹嘴角微抽,“醜。”


    “你嘴好損。”趙卿諾也知道自己的字醜,可這麽多年她不是沒條件嘛。以她家的條件能認得字就不錯了。


    裴謹朝身後跟著的人說道:“你去說一聲,我今日先不過去了。”


    那人右臉上帶著燙傷,聽到裴謹的話,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趙卿諾,這才離開,繼續往前頭走去。


    裴謹走了兩步,見趙卿諾還如門神一般定在那,吐出兩個字:“跟上。”


    趙卿諾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那不會在對她打開的大門,咬了咬下唇,跟上裴謹的步伐。


    裴謹帶著人在城裏兜兜轉轉最後拐進一個位置偏僻的酒肆。


    趙卿諾看了眼牌子:“夢魚?”


    “可知何意?”裴謹看了她一眼問道。


    “夢見魚?”趙卿諾猜測道。


    才說完,就發現裴謹表情怪異,她咧咧嘴:“不好意思啊,我雖然識得字,但卻沒讀過什麽書。”


    她說的坦然,全然不見一點自卑。


    裴謹看她那模樣,越發覺得她雖在一些事情上有些笨拙,卻也赤忱純粹。


    “三郎,今日怎得來的這麽早!”夥計看到人,趕緊上前招呼,好奇的看了眼跟在裴謹身後的趙卿諾,便立馬收回視線,“還是老地方?”


    裴謹點頭:“我們自己上去,去弄些好克化的,朝食還未用。”


    “得嘞!”


    裴謹領著趙卿諾上了,兩人在最裏頭單獨的雅間坐下,沉默片刻,便聽裴謹緩緩說道:“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


    “啥?”趙卿諾兩眼發懵,不明白對方怎麽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裴謹看她瞪大的杏眼,語氣和煦了一些:“手上的東西拿給我看。”


    趙卿諾眼睛一亮,心說對哦,裴謹肯定比她有學問,給他看看說不定能有新的思路辦法。


    裴謹翻看著趙卿諾寫的那堆字,是的,要論堆。


    別人一頁能寫上滿滿的東西,放到趙卿諾這裏,一頁不過十幾個字,那字寫的又圓又大,用的力道也大,有些紙都被戳破了。


    他看的眼角抽搐又好奇,眼前的這位姑娘到底用的什麽寫的。雖然猜測不出來,卻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正經的筆。


    厚厚的一疊紙,落在裴謹手裏,很快便被翻看完。


    看著麵前已經埋頭苦吃的趙卿諾,他想了想,張了張嘴,用自己盡量委婉的語言說道:“回頭還是讓寧遠伯給你請個練字的師傅吧。若是不想找人,就找些孩童初識字時用的拓片。”


    “……過分了!”趙卿諾橫了眼裴謹,想著若不是還要請人幫忙,高低給他一拳。


    她指指那疊紙,又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大魏刑統》遞過去:“我從這裏找了些,有結合自己想法,你覺得能行嗎?”


    望著那雙期待的眼睛,裴謹很幹脆的說道:“不行,蠢得天真。”


    “……”趙卿諾被噎的一頓,“你一直這樣說話,沒被人打過嗎?”


    “不,我隻和熟人這麽說。目前來講,與我相熟的人裏,隻有你一人能被我這般說教。”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趙卿諾嗬嗬兩聲,又不死心地問道,“是我挑的條例不對嗎?”


    “你想讓錢元被判有罪……”


    趙卿諾猛地點頭,錢元不是來劫鏢要人命的絆子,且這裏到底是京城,那錢元又不是那些本身就犯了事,又有人命在身上的人,她沒法兒對他下死手。


    “趙姑娘可有碰到過錢元這樣的人?或者說有過那位張家姑娘的遭遇?”


    裴謹的話讓趙卿諾愣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十歲出去跑江湖,有些人見我年紀小,以為我好欺負,但是凡是招惹我的人都被我狠狠地收拾了。敢對我出手,就打斷他的爪子,想要我的命,自然……”


    這樣煞氣的話聽得裴謹十分震驚,卻又覺得合理。他已經許多年沒出過京城,卻也聽說過外頭的亂象,能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且護著頗有姿色的母親,可以想象趙卿諾絕非一般女子。


    可這樣的人,又堅持用律法來審判錢元,實在是有些矛盾。


    “我與你講個故事吧。”裴謹不等趙卿諾開口,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曾有一呂姓男子調戲一女子,女子性烈,事未成,但該女子自認受辱而上吊自盡,女子家人上告,呂姓男子最後被叛斬監候。”


    “那……”看到趙卿諾兩眼放光,裴謹搖搖頭,繼續說道,“還有一個故事,一胡姓男子,於言語上當眾調笑女子,女子欲求死而未成,家人上告,判胡姓男子杖四十。”


    “我朝對此事亦有律法可循……”


    看到裴謹將那本《大魏刑統》直接翻到那一頁,趙卿諾恍然大悟,這本書壓根就是人家的嘛。


    見她表情,裴謹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書頁:“看這裏,凡調奸未成,致人羞憤自殺者,判絞刑。然未成者,依其行語,應以實情,有緩決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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