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諾一手扶住田七娘,一手取下後腰的兩截長槍,握住帶著槍頭的一截,手臂揮動,被鐵鎖連著的另一截在空中靈活的翻轉,便隨著幾聲悶響,那是擊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哎呦!”


    “哎呦!”


    兩人一麵呼痛,一麵揉著被打的地方,退的遠些,不敢再上前。


    牛俏兒嚇得臉上贅肉顫動,兩手捂著胸口,好似碰到惡霸的柔弱女子般一點一點蹭著往後倒。


    趙卿諾看了眼突然閉著眼流淚的田七娘,扶著人的手用力收緊:“馬上帶你走。”安慰完人,轉而看向牛俏兒,“這錢夠了,把她的身契給我。”


    牛俏兒哆嗦著連連點頭,口裏一個勁的說著“女大王饒命”,同時手探進衣襟,摩挲了一番,掏出幾張紙,從裏頭翻翻,抽出田七娘的身契和另一張紙,伸長手臂試探著往前遞。


    趙卿諾接過,借著昏暗的燈光看了一眼,見上頭寫著幾個人名,分別是賣家吳大洪,中人王氏,買主牛氏,以及前妻田氏,那“前妻田氏”四個字上,則是一個紅紅的指印。


    身契上頭,還有幾處被暈染開的字跡,可以想象,被休棄又被強逼著按手印的田七娘該是多麽茫然無助……


    “前妻”二字表明田氏是被休了後再當給王婆子的,這便是“死當”的意思。


    大魏允許買賣妻子,但有規定,凡和娶、戲賣者則屬違法。


    和娶便是與有夫之婦者合謀後,取其為妻。


    戲賣則是丈夫未按規定,或未經過妻子同意而擅自賣妻的行為。


    這身契上後附著那張紙便是吳大洪給田七娘的休書。


    這幾人顯然曉得“買賣妻子”的規矩,做了這休書,並“同意”的指印,將田七娘“合法合規”的給了牛俏兒,說不得有多少人就是這般入了這南街的。


    趙卿諾收好身契與休書,打橫抱起田七娘直接往外走,到了外頭,將人送到馬上,自己翻身上馬,把田七娘固定在身前,驅馬就去尋醫館。


    疾馳的黑馬踏在南街地上,發出的“噠噠”馬蹄聲,引得那沒生意的女子探頭來瞧,望見那被少女護在懷中的婦人,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趙卿諾回頭望了眼那些女子,抿著的嘴唇壓成了一條直線。


    連跑了幾條街都沒碰到一家開門的醫館,哪怕硬敲開了門,看到田七娘的樣子,夥子擺擺手,來一句“大夫”不在,便“砰”的一聲把門關了。


    趙卿諾焦灼地望了眼昏迷的人,咬著牙往內城衝,找了一會兒,可算尋到了一個開門且還有大夫的醫館。


    老大夫正在看喝茶看醫書,旁邊是他才新收的小徒弟。


    聽到馬蹄疾馳奔騰的聲音,忙放下茶盞,敲了敲桌子:“來人了。”


    話音才落,就見滿頭大汗的趙卿諾抱著幾乎聲息全無的田七娘衝了進來:“大夫,救人!”


    老大夫看到那張臉,不禁感歎一句“京城真小,這才多久,就碰到了這個女煞星”。等目光落到田七娘臉上時,在顧不得旁的,忙一麵引著趙卿諾往裏送,一麵道:“卜芥,取治創傷的膏藥過來。”


    卜芥便是那小徒弟的名字。


    老大夫姓施,家中世代行醫,平生兩大愛好一是醫術,二是看熱鬧。


    前幾日寧遠伯府的熱鬧叫他興奮了幾日,才平靜下來,正感歎日子枯燥時又碰見了主動上門的趙卿諾。


    將田七娘安置在醫館的床榻上,趙卿諾退到一旁,既擔憂眼前的女子,又掛心著不知所蹤的吳斬秋。


    施老大夫先是伸手給田七娘診脈,見她麵上泛青,已經不出血的舌頭堵在口中,眉頭皺的幾乎能夾死個人,下意識脫口而出說道:“怎得才送過來!舌頭被她咬成這樣,差一點就斷了……都以為咬舌就能自盡……簡直荒謬!有幾個真死的!就是幸運地死成了,那也是因著出血和窒息!”


    他一邊訓斥,一邊抽出一根銀針從下往上斜刺入田七娘的人中穴。接著是少商穴,從外向內直刺,再是位於手掌的勞宮穴,亦是直直的刺了進去。這個穴位針刺時極痛,引得田七娘眉頭輕蹙,似有醒來的跡象。


    卜芥見師傅罵人,又不敢打斷,偷瞄了趙卿諾一眼,見她沒有生氣暴怒,遂放下心來。


    施老大夫複又刺了幾處穴位,才稍稍鬆了口氣,另取了東西給傷者處理傷口。


    離得近了些,便聽極輕極淺的嗚嗚聲,再靠近些才聽清她說了什麽:“別……救……”


    施老大夫這才反應過來:這婦人額頭的撞傷、舌上的咬傷都是她自己尋死造成的。


    他與旁的大夫有些不同,知道有些病人鐵了心要尋死,便是費盡心力救回來也還是沒用,倒不如遂了病人的心意,這世道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趙卿諾見施老大夫停了處理傷口的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撐著鎮定出聲:“大夫,可是有什麽問題……”話說一半,想起什麽,急忙從身上摸出銀子,“是要先付錢嗎?”


    施老大夫繃著臉搖了搖頭:“她不想活了。”


    短短的幾個字,震的那托著銀子的手瞬間握緊,趙卿諾默默的望向那受盡苦難的女子,胸口似有千斤壓著,便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舌頭於人而言是極重要脆弱的,平日裏不小心咬到一個舌尖都要痛的直流眼淚,更不提咬舌自盡了,那得要怎樣的痛徹心扉。


    “銀子不必給了……姑娘,帶她回去吧,這般痛苦……哎……”施老大夫歎息著說道。


    趙卿諾嘴唇翕動,走到床榻邊,蹲下,湊近了說道:“田七娘,我知道你過的辛苦,若……”她嗓子瞬間沙啞,“若你不想活了,我送你一程,我出手利落,不會太痛……


    如果你還願意試試,我趙卿諾保證,叫你以後再不過原先那般日子,雖不見得富貴,但絕對堂堂正正,沒有打罵,是一個獨立的人,保證你……萬般隨心。”後麵四個字擲地有聲,是保證是承諾。


    她知道不該管旁人的事,這世道誰又比誰容易了,可她做不到,說她天真也好,自找麻煩也好,總之她做不到視而不見。


    等了一會兒,就見眼淚順著田七娘眼角滑落,源源不斷的滑到下頭的枕頭上,似乎要把這些年的委屈艱難盡數哭出來一般。


    “大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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