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內,天色漸深,宮燈搖晃。


    被從後宮拽出來的永慶帝,瞪著跪趴在地上的京兆尹吳相梅,盡管他未發一言,但在場之人皆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滔天怒意。


    吳相梅瑟瑟發抖的跪在那裏,與他一般衰老的心髒,“撲通撲通”以超越年齡的速度狂跳著,手掌冒汗,腳底發涼,生怕自己承受天子之怒,達不成告老還鄉的夙願。


    永慶帝的桌案上擺著一份急奏,那是寧遠伯才剛呈上來的,上頭寫了兩件事,一件是昨夜孩童險些被拐之事,另一件則是城外爆竹作坊爆炸之事。


    乍一看都是小事,至少在天子眼中。


    佳節將至,京城人員混雜,寧遠伯薑世年請旨,望嚴查來往京城之人,以免拐子混跡其中,趁機作案。倘若年年都在這個時候有類似之事,長此以往恐失官府威信。


    同時,亦請嚴查各處作坊,以減少杜絕此類事件發生,如果爆炸火災頻發,恐引百姓怨言不安。


    看到那“年年”二字,永慶帝怒氣番升,心頭升起一絲寒意:年年都有的事,為何從來無人上報。


    如果說前者隻是讓他驚怒,那後一條便叫永慶帝眉心一跳:爆炸火災看似人禍,如若接連不斷,便是“天災”,是上天對君王的不滿,那些酸腐怕是會逼著他下罪己詔,以平天怒。


    “吳相梅。”


    “臣在。”


    “聽聞七夕節前常有人失蹤不見,你可知?”


    永慶帝這話一出,吳相梅心裏咯噔一下:“臣有所耳聞,隻無人報案,是以……不太清楚。”


    永慶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再次問道:“今日有一爆竹作坊起了火災,裏頭可有人傷亡?具體幾人?”


    吳相梅身子下壓,額頭與地麵貼的更緊:“臣亦有耳聞,隻……確切數量尚不明確。”


    永慶帝意味不明的“哦”了一聲,複又開口:“昭勇將軍穿成那副模樣進京,若不是永嘉侯投案自首,怕是人爛透了,你也不知道吧。”


    他霍然起身,抓起桌案上的硯台朝著下頭砸了過去,“不清楚!不明確!不知道!朕養著你這個廢物做什麽!”


    那硯台不偏不倚正巧砸中吳相梅的腦袋,瞬間頭破血流,不一會兒便將花白的頭發胡須盡數染紅,人也倒在了地上。


    大太監吳安德看的一懵,忙跪下磕頭:“陛下息怒。”


    永慶帝擺擺手:“去瞧瞧人死了沒。”


    吳安德湊到京兆尹跟前,小心翼翼的探了探鼻息,手指可以在鼻孔下停留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稟:“陛下,人暈過去了。”


    永慶帝暗自鬆了口氣:“把人送到太醫院,治好了便叫他自己請辭吧。”


    吳相梅年近七十,放在普遍短壽的大魏,已經算的上是長壽老人。


    永慶帝雖氣他屍位素餐,但又怕自己親手打死了人,傷了天和,再影響了自己的福壽。


    吳安德出了勤政殿,叫了兩個小太監進來抬人,之後便靜靜垂首立在一旁。


    “出去走走。”


    永慶帝突然出聲,好似在和自己說話,又仿佛在和身邊的大太監說話。話音才落,他便已經朝外走去。


    吳安德愣了一下,忙追攆上去:“陛下,該用晚膳了。”


    “不急。”


    永慶帝從顧宗興身邊走過,腳步微頓,朝著東邊走去……


    吳安德看到他走的方向,麵上閃過一絲驚嚇,忙垂頭跟在後頭。


    ……


    翌日一早,威武侯府內。


    世子裴謙和裴謹沒事人一般出了祠堂,瞧見早早等在祠堂外的袁氏,行李問安後各回各院。


    袁氏顧不得別的,隻一門心思等著次子出來。


    等了許久,才看到裴諫彎著腰,一步一哆嗦,腿腳顫軟地挪了出來。


    “母親!兒子好冤啊!都不知道因何被罰……都怨裴謹那個賤種……”


    袁氏忙讓人把他扶上軟轎,又命人去請府醫過來,嘴裏一疊聲的哄著安慰。


    她身邊的徐嬤嬤看的萬分感慨:夫人自己也曉得對二郎疼寵太過,隻二十多年下來,早已刻在了骨子裏,見到人便忍不住心疼,哪裏舍得兒子吃苦受罪。


    另一邊,裴謙剛進院子,就看到薑芙扶著丫鬟等在門口,瞧見自己忙一臉關切的迎了上來:“世子受累了,可要歇歇。”


    裴謙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換了衣裳就走。”


    薑芙也不多勸,隻讓房裏伺候的丫鬟服侍他更衣。


    裴謙換好官袍,正要離去,卻看到他的那些妾室婷婷嫋嫋地走了過來,嬌滴滴地聲音幾乎擠出蜜來:“給世子請安。”


    望著這些人,他轉頭對薑芙說道:“從今日起,叫她們全去母親那頭伺候,如果母親夜裏需要她們守夜,隻管都留在那裏。”


    說完,留下一頭霧水的妻妾,大步離開。


    裴謙覺得,既然母親袁氏對薑芙不去請安侍候頗有微詞,那便把院子裏的妾室都送過去,雖身份能耐比不上嫡妻,但好在數量上也能湊活。


    至於讓薑芙在胎象不穩的情況下過去立規矩,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如今隻有一個獨子,便是嫡子裴泓,所以對於薑芙肚子裏的這一胎格外看重。


    ……


    朝會上,眾大臣陸陸續續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待瞧見那打頭立著的人時,嚇得瞬間清醒,瞌睡全無。


    那人穿著一身明黃朝服,上頭繡著赤紅蟠龍紋,頭戴九貴冠正是太子褚惟。


    三個月前,太子褚惟被永慶帝當眾嗬斥,並禁足於東宮,一關便關到今天。


    正當眾人以為褚惟被今上厭棄,重新站隊時,哪曾想在今日早朝又瞧見了人。一時間,幾家歡喜幾家愁。


    鳴梢三聲,太子領著眾朝臣跪迎天子上朝。


    “吳安德,讓人過來。”永慶帝剛一坐下,便開口說話,驚得那要如往日一般歌頌聖德,天下太平的大臣趕緊縮回探出去的腳尖。


    群臣目不轉睛,隻心思百轉,琢磨著:聽說剛回朝的永嘉侯在城外砍了昭勇將軍。


    想到這茬,眾人偷偷朝前頭的太子睃了一眼,那背影穩若泰山,瞧不出丁點兒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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