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板搖搖頭:“不認識,丫髻山上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從沒去過。”


    “那你平時也不和他們聯係?”


    “不聯係,我爺爺以前是丫髻山腳下給人搬杆子的(跳大神),後來他供的大仙讓他到東北落腳,他就帶著一家子來了,他死後把堂子交給我爹,十多年前我爹也不行了,就問我願不願意在鐵刹山附近尋摸個幹的,如果願意,會有人幫我張羅,每年還給十萬塊錢,我說願意,我爹交待了暗號就閉眼了,後來有個鐵刹山管理處的人給我打電話,說是山腳有間門麵房,免費給我做生意,我就過來了。”


    “這是丫髻山給你安排的?”


    郭老板說:“不知道,我問管理處的人,他說是旅遊局一位領導交待的,讓我回去問長輩,我說家裏長輩都死了,他說那就不能告訴我了,我也沒操那閑心,我爹我爺在的時候就經常有外地人去我家,他們說是家裏大仙的朋友,我早就見怪不怪了!”


    郭老板給我們續上茶水,又問:“看你倆白白淨淨,不是給人搬杆子的吧?”


    馮欄詫異道:“不是,你還能看出這個?”


    “能啊,常給人搬杆子的麵色都不好看,黑的居多,要是臉特別白,家裏肯定供著狐狸,我家就是狐,還是個母的,我爺和我爹全身哪都黑,就是臉白……嘿,不說這個了,那你倆不搬杆子,找我有啥事?讓我給你倆找個搬杆子的?”


    說起正事,我向郭老板介紹道:“這位是馮師傅,修道的法師,我們這趟過來是為了抓一隻為非作歹的黃大仙,你能不能給我們介紹一個可靠的弟馬,我們想打聽點消息。”


    郭老板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你們想抓黃仙啊?那可有的抓了,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哪個都不是好東西,馬直溝子西高屯裏就有個給黃仙當差的瘋婆子,你們想啥時候動手?我帶你們過去抓。”


    我苦笑道:“不是隨便抓一隻,是有隻東北的黃大仙跑去山東害了我們朋友,我們來報仇的。”


    “這樣啊,它是東北哪裏的仙?”


    “就是不知道它的來頭,我們才上丫髻山打聽不是?結果丫髻山說關外的仙家不歸他們管,讓我們來鐵刹山想辦法打聽。”


    我也學著郭老板的樣子,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我們隻知道它有個很厲害的外號,東三省總瓢把子。”


    郭老板滿臉迷茫:“誰呀?”


    “總瓢把子呀。”


    “我說誰是總瓢把子。”


    “就是我們要找的這隻黃仙,號稱東三省七十二路野仙總瓢把子。”


    “拉倒吧你們,哪有這麽個玩意。”郭老板挺起腰,點根煙,極其不忿的說:“成天說我們東北有七十二路野仙,你問他哪七十二路,他說胡黃白柳灰,鷹熊虎豹龜,獺狒狗貓猴,蝶蜈蜘蠍蜼,連他娘的撲棱蛾子到了我們東北都是仙!別聽那幫牛鬼蛇神瞎說,要找成精的畜生,俺們這山高林深,確實有不少,要湊齊七十二種,你看看動物園裏夠不夠這個數!沒有七十二路野仙,更沒有什麽總瓢把子。”


    我解釋說:“這個總瓢把子,我們也是聽一位東北的胡大仙說的,是咋回事呢?我是山西人,原先有個東北老獵戶逃難到山西,在我家住了幾年,他年輕時在山裏打獵,碰到一隻半米多長的黃鼠狼……”


    郭老板認真聽我說老獵戶的故事。


    等我說到老獵戶下山回來,聽說村裏的棺材鋪丟了一口棺時,郭老板伸手打斷,問道:“這老頭是不是陰魂鎮的人?”


    “我不知道,陰魂鎮在哪?”


    郭老板又問:“然後這老頭回家一看,院裏立著一口棺材,他三歲大的兒子被撓破肚皮死了,對不?”


    我無比激動:“對對對,你怎麽知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我聽我爹說過這個事,和你說的有點不一樣,他是把他閨女送給一隻黃大仙做媳婦……”


    話說一半,郭老板一拍腦門,說道:“我知道你們要找的總瓢把子是誰了,是不是腦袋頂有一撮黑毛?”


    “不知道,我們都沒見過它。”


    “沒問題,你說的獵戶老頭家的事就是老黑毛做的,嘿!”郭老板忍俊不禁:“這老黑毛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還東三省總瓢把子,它咋不說自己是海陸空三軍總司令呢!”


    郭老板一個人樂嗬一陣,才說:“要說它是總瓢把子有點誇張,但這老黑毛確實是個道行很高的黃仙,聽我爹說,清末民初的時候,我們本溪有個黑差幫,都是不服鐵刹山管的野仙,逮了弟馬在山村裏接黑差,後來成了勢力,就分出四梁八柱十六兵,共計十八個黑差香堂,鐵刹山的道士都奈何不了它們,再後來冒出個老黑毛,黑差幫燒成十九炷香,頭香就是老黑毛。”


    這一通黑白混雜的話,我和馮欄聽得雲山霧罩,問他,這黑差幫,四梁八柱十九香都是什麽意思?


    郭老板從頭說起……


    仙家抓弟馬給自己當差後,要走一套認師的流程,比如晉祠鎮方圓百裏是常四爺的地盤,外地來的仙家在晉祠抓弟馬,必須經過常四爺的同意,成功後還要帶弟馬去李香頭家磕頭認師,常四爺才會把他們的堂口記在仙家譜上,不走這一套流程,就是當黑差,和跑黑車一個意思,會遭到正規堂口的打擊。


    第三百四十八章 老黑毛3


    一般來說,帶弟馬去認師的仙家都是道行比較低的,既不敢得罪老仙家,也希望老仙家能傳幾手法術高招,而認師之後,就要聽師父調遣,逢年過節還要給師父孝敬,像李香頭開廟會時,去他家幫忙的那一票弟馬,都管他叫香頭師父。


    隻有那些道行高本事大的野仙,不想受到約束,才會抓弟馬接黑差。


    郭老板說,清末民初時期,南芬縣,也就是現在的本溪南芬區及周邊的山村,就有幾個頂野仙接黑差的堂口,這些野仙沒有師父約束,經常為非作歹,想吃雞,就溜進別人家偷隻雞,想穿衣,就去別人家的好衣服上剪塊布,正經仙家賺香火積善功是給體內潛伏疾病的人打災,它們是四處禍害,你不去弟馬家給它燒香上供,它就去你家偷糧食、往水缸裏撒尿、撒災劫讓你摔胳膊斷腿破腦袋。


    村裏人接連請來好幾位道長,可無論貼符還是念咒,都拿它們沒辦法。


    久而久之,南芬縣就成了它們的地盤,村裏人按時按點的孝敬,它們也不折騰了,還每月開一次仙壇賜藥治病,後來又把山裏的親戚朋友們全叫下來抓弟、立堂口,並論資排輩,分出四梁八柱十六兵,定下一套大家夥都能接受的規矩,反而成了不歸鐵刹山管的正規香堂。


    四梁八柱,《鬼吹燈》裏介紹過,是胡匪的組織結構,而郭老板跟我們說的,和《鬼吹燈》裏講的有點不一樣,但隻是名稱不同,這裏就不拾人牙慧再囉嗦一遍了,隻說一下這四梁八柱最早的出處是古代建築術語,最普通的三開間的房子,全靠四根橫梁和每梁的兩根柱子支撐。


    所以四梁八柱和三角形一樣,象征穩固牢靠和結實。


    舊社會時,許多組織為討彩頭,都按四梁八柱排輩分,包括出馬仙堂口。


    東北和關內不一樣,東北的四大門是胡黃常蟒,每個堂子裏選一位胡黃或者悲王當教主,悲王是頂過仙的弟馬死後變得鬼,道行高能服眾是堂子裏的悲王,道行低就隻能當小弟,男鬼叫清風,女鬼叫煙魂。


    香堂裏的四梁八柱就是胡黃常蟒四大堂仙,再加八位外五行的仙家(胡黃常蟒之外的仙),四梁分工明確:胡家開方,黃家跑道,常家采草,蟒家搗藥,八柱也各司其職,掃、看、串、護、通天、歸地、關礙、探兵,分別是管人事的,坐堂看病的,串堂子去別家幫忙的,看家護院的,負責向上方傳達信息的等等。


    十六兵則是每道梁分管兩根柱子,每個柱子帶著兩隊牛鬼蛇神組成的兵馬,比如黃鼠狼大隊,騷狐狸小分隊,菜花蛇武工隊等等,這十六兵有一大半都是湊數的,就是為了讓大家夥手下都有兩支隊伍,聽起來威風。


    總而言之,亂七八糟算下來,南芬縣共有十八個黑差香堂,它們管自己叫南芬縣十八羅漢。


    外麵人卻叫它們黑差幫,瞧不起它們。


    話分兩頭。


    南芬縣往西五十裏有條山溝,名叫吊死鬼溝,現在在地圖上還能查到這個地名,而且本溪這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仙家太多,總鬧邪乎事的原因,盡是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名,吊死鬼溝、陰魂鎮、大陰魂陣村、小陰魂陣村……


    說起吊死鬼溝的由來,是山裏有一棵十分邪門的歪脖子老槐樹,經常有外鄉人莫名其妙的吊死在這棵樹上,有時夜裏經過,遠遠看到老槐樹上吊著個人,在夜風下輕輕搖擺,第二天去收屍卻什麽都沒有,於是就有了老槐樹鬧吊鬼的傳聞,管那地方叫吊死鬼溝了。


    黑差幫在南芬縣作威作福幾年後的一天,吊死鬼溝附近的劉家堡屯,有個老漢趕驢車經過老槐樹,大白天的,突然聽見老槐樹叫喚一句:“老漢,脫了褲子。”


    老頭嚇一哆嗦,朝著槐樹喊:“誰?誰嚇唬老漢?”


    沒人應聲。


    老頭停了驢車過去一瞧,並沒有人藏在樹後,他以為自己聽差了,抬腿要走,老槐樹又嚷一句:“脫褲子,不脫就吊你。”


    這一下老漢聽真切了,就是槐樹裏傳來的聲音,嚇得他趕忙給老槐樹磕頭:“槐樹爺爺,俺就是個種地老漢,您別跟俺計較,俺再也不敢了。”


    梆梆梆磕仨響頭,老漢撒腿就跑。


    回了家,老頭把這件事跟老伴和兒女一說,家裏人覺得他被槐樹上的吊死鬼盯上了,決定第二天去燒紙祭拜一番。


    結果當天夜深人靜時,老頭騰地從炕上蹦起來,開始穿衣服。


    他老伴揉著眼說:“老頭子,這黑燈瞎火的,你要幹啥去?”


    老頭說:“黃爺叫俺上吊去,你明早記得過去給俺收屍。”


    老太太差點嚇出心髒病,趕忙拉住他,問他說什麽胡話,又是哪個黃爺叫他去上吊?


    老頭語無倫次,隻讓老太太不要多管閑事。


    兩人正拉扯著,他們兒女衝進屋,一擁而上將老頭按住,就看老頭渾身哆嗦,雙眼上翻,嘴巴噴著白沫子,喉嚨裏還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好像在嘟囔什麽,老太太湊耳一聽,老頭翻來覆去念叨四句話:黃爺叫俺去上吊,俺用褲子拴個套,光著大腚你別笑,你們誰也逃不掉……


    一看就是被邪祟纏上了。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老頭胸口,讓兒媳婦拿條髒褲衩,套在老頭頭上,便用鞋底子抽他的臉,邊抽邊罵街:“你個沒臉子的爛玩意,趕緊放了俺當家的,否則喂你喝老娘的洗腳水,再把你全家扔進耗子窩裏,咬死你們這群生兒子沒……”


    農村老太太罵街,啥話難聽罵啥話,隻求將他老頭身上的髒東西罵跑。


    “沒臉子的,趕緊給老娘滾蛋,否則俺叫屯子裏的翠芬姑娘收了你,翠芬姑娘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仙女下凡,一棒槌敲掉你五十年的道行,兩棒槌打得你屁滾尿流,三棒槌就能把你把你砸回你老娘的……”


    罵到這,老頭突然不抽搐了,腰杆一挺坐起來,將老太太掀個跟頭,他朝兒女勾勾手指頭說:“叫她來,跟我較量較量。”


    說完,老頭爬上炕,摸出枕邊的煙鍋子,吧嗒吧嗒抽起來。


    兒女們將老太太扶出去,反鎖屋門,去請屯裏的翠芬姑娘過來抓邪。


    翠芬姑娘是南芬縣十八羅漢中的十二羅漢,本身是山村裏一位未嫁而死的閨女,不知道跟五羅漢有什麽淵源,被渡到五羅漢的仙壇上當個煙魂,吃了幾年香火,有點道行後,就在劉家堡屯抓了個胖大嬸當弟馬,管著劉家堡屯及附近的兩個村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老黑毛4


    老頭的兒女過去時,胖大嬸正跟村裏的兩個閑漢耍骰子,全身隻穿一件肚兜兜,露著白花花的肥膘,那倆閑漢則一絲不掛,脫得精光。


    一聽村裏的老漢被妖邪拿法,還要跟自己的翠芬姑娘較量較量,胖大嬸罵罵咧咧的穿上衣服,抓把線香,抱起仙壇上的一眾牌位,撒腿往老頭家跑。


    到了老頭家,老頭女兒上前開鎖,胖大嬸一屁股把人家擠開,直接用大腳丫子把門踹開,罵著街就進去了:“我倒要看看哪個臭不要臉的玩意跑到你姑奶奶的地盤撒野,你扯下自己的蛋蛋,吞進肚裏當膽兒了不成……”


    這胖大嬸進屋,看見黑燈瞎火中有個煙袋鍋子冒著紅光,她一邊罵一邊點煤油燈,等火光照亮,便看到坐在炕上抽旱煙袋的老頭,眯著倆眼珠子,陰森森盯著她。


    沒來由,胖大嬸心裏慌了一下,不敢再罵了,低著頭將桌子收拾幹淨,當中擺上她翠芬姑娘的靈位,兩邊是遮天蝶、撲騰虎、小旋風、常菜花、胡八麻子等,這些牲口就是翠芬姑娘堂上的兵馬,聽名字就是一群沒出息的牛鬼蛇神。


    擺好供,胖大嬸點燃一把線香,對著牌位邊扭邊唱一陣,最後一指老頭,問道:“翠芬姑娘叫我問問你是哪個窩窩裏的鳳凰蛋,黑了戶是抓馬還是撿元寶,開個臉?否則三十懶驢愁!”


    這是香堂之間盤道的黑話,大概意思就是,你是哪座山頭的仙家,來作祟是要抓弟馬還是要供奉,能不能給個麵子,不給麵子就打你三十趕驢鞭子。


    老頭一言不發。


    胖大嬸隻好繼續跳大神,請翠芬姑娘借位,沒一陣,煤油燈的火光閃爍兩下,突然熄滅了,胖大嬸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著腦袋,口中發出陰仄仄,有些飄忽的聲音說:“你是個幹甚莫滴?這地界是我滴,你踩錯盤子了。”


    老頭還是沒說話,而他手裏的煙袋鍋子也不冒紅光,說明老頭不是故意不說話,而是呆住了,沒有抽煙。


    胖大嬸又說:“不亮招子,別怪姑娘我上手。”說完,她也沒動靜了。


    老頭家人趴在門口看,緊張兮兮,約莫過去一分多鍾,屋裏響起兩聲吱吱的耗子叫,漸漸有一股子陰風在屋裏翻卷,衣櫃吱呦吱呦的呼扇起來,桌上的牌位供碗叮咣搖晃,窗戶紙被吹得嘩嘩作響,兩扇屋門緩緩合上。


    老頭家人看不到屋裏的情況,也不敢推門,隻聽裏麵雞飛狗跳,亂聲大作,一會貓叫一會雞鳴,間歇裏還有幾句怪調的人聲。


    “哎呦呦,這家夥好生厲害。”“不好,孩兒他嬸斷成兩截了,快把它拚起來。”“打不過打不過,大家夥快逃命啊。”


    老頭家人忐忑不安的等著,直到打鬧聲消失,屋門從裏麵拉開,披頭散發,鼻青臉腫的胖大嬸一瘸一拐的出來,也不跟人說話,捂著腰,悶頭往外走。


    老太太問她,大姑,俺當家的怎麽樣了?


    胖大嬸頭也不回的朝她揮揮手。


    沒等老太太再問,屋裏的老頭嚷道:“要厲害的,不要修五髒廟的,不夠塞牙縫的。”


    老頭兒子一縮脖子,趕忙將屋門閉好,用繩將踹壞的鎖綁起來。


    老太太則將兒女招到一邊,小聲說:“這下糟糕了,捆(捆竅,拿法的意思)你們爹的這位,恐怕是個不怕事的。”


    兒女問她什麽意思?


    這老太太說:“原先聽老人們講過,仙家的香堂和寺廟一樣,仙家是廟裏的神佛,弟馬是廟裏的和尚,所以弟馬幫著仙家起堂口,就能賺一個修廟的功德,香堂雖然不像寺廟那麽嚴,卻也有許多規矩,原先xx地有個新起的堂子,頭半年有求必應,特別靈驗,但是弟馬有個嘴饞的毛病,助善的香客給仙家供點瓜果糕點,弟馬總偷著吃,仙家訓他好幾次,他都不聽,有天仙家發怒罵他:叫你幫俺修廟,你倒好,隻顧著修自己的五髒廟。說完,仙家就離他而去了。


    咱屯裏的大姑,你們瞅她胖的那個豬樣,整日裏胡吃海塞,還跟一幫老光棍搞石皮鞋,翠芬姑娘從來不管她,說不準,翠芬姑娘還降她身上一起睡漢子,這一對兒連馬帶仙都修五髒廟,咱屋裏那位瞧不上她倆,肯定是個有規矩的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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